屋檐之上,沈安头戴束发藏银冠,身着青缎绣花袄,袖口领口以雪兔皮毛装饰,见决明和秋子岩回来,冲他们微微一笑:“买到年夜饭了没?”
“嗯,鱼和r_ou_都有。”决明道。
沈安眼睛一亮。
除夕这天本来约好了沈长老到火云山庄来做年夜饭,跟沈安他们几个一起过年,然而昨晚上雪下得太大,把花架子给压塌了,沈长老现在正忙着抢救他那几棵天山雪莲小幼苗,没空过来掌勺,要不然火云山庄这顿年夜饭也不至于筹备得如此仓促艰辛。
韩休羽身着红色的小棉坎肩,目若寒星,鬓若刀裁,端的是好一个俊俏少年。他把灯笼挂在长杆上,递给蹲在屋顶的沈安,二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很快挂完了一整排,没有一个歪的。
夏茗看着韩休羽,眼神有点发直。沈堂主说的那些瑶络族、破茧之类的话她没太听明白,只知道韩休羽突然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少年人,而且……俊得惊人。夏茗摸了摸小兔子似的胸口,心中暗道:“我是不是太花心了?我明明喜欢着武师弟呢!”
……
除夕之夜,火云山庄灯火通明,成排的灯笼将每个人的脸颊都映得红彤彤的,大鱼大r_ou_的香气在餐桌上肆意地弥漫。
“嗯,这个四喜丸子味道真不错。”沈安自己夹了一颗品尝,然后端起盘子来给每个弟子都分了一颗,分到韩休羽的时候却正好没有了。
韩休羽眨眨眼睛,撒娇似的嘟了嘟嘴。
沈安:“……”
这表情跟之前要糖吃的时候一模一样,沈安还以为他长大了能稍微出息点呢。
“给你吃吧。”沈安将丸子拨进了韩休羽的碟子里。韩休羽笑了笑,把丸子一夹两半,又拨回半个到沈安的盘子里:“沈叔也吃。”
“好。”沈安将那半个丸子夹进口中,细细地嚼着,唇角微扬。
长大了还真比以前懂事了。
秋子岩给沈安斟了一杯酒:“沈堂主,来年练功习武还请您多多费心指教了,弟子敬您一杯,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一杯剑兰春干了下去。
沈安端起酒杯,不想掉面子,也学他那样仰头就灌,结果被辣得咳了起来,眼睛里升起一片朦胧的水光,引得满桌弟子一同哄笑。
桃李春风一杯酒,若是无福消受,也只能辣得够呛。
临近子时,沈长老终于来了,拎着提前包好的冻饺子,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姚长老、武毅以及武毅的妹妹。火云山庄一桌子人都喝高了,也没问他们干嘛不在自己家过年,直接拉到餐桌上一起胡吃海喝,一群人觥筹交错筷子横飞,喝得好不热闹。沈安酒喝得太多,吃饺子的时候大头朝下直接睡了过去,嘴里叼着的半个饺子都没来得及咽。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仍需等。
初一这天一大早沈安是被炮仗声给嘣醒的,刚一睁眼,便在枕边看见了一个方形锦盒。
盒子的锦面上用金线绣了一个大大的福字,一看就是新年礼物。沈安打开来看,里面乘着一枚白玉流苏坠子,玉色通透,流光温润,是块上好的羊脂玉。
玉是好玉,但玉上的雕刻却着实粗劣,像是儿童画一样歪歪扭扭的,若是让爱玉之人见了,准得心疼的不得了。
沈安仔细看那玉坠上的雕刻,虽然很丑,但好歹还能看出来雕的是啥。
玉上雕了一座庭院,院中有两个人。一个是言笑晏晏的青年,右手轻摇着一并折扇,另一个是个小孩子,被那青年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一只狗尾巴草编成的小蚱蜢,可以看出眼睛是闭着的。
沈安轻笑两声,猜到这礼物是谁送的了:“小羽啊,你这雕刻技术我可真是不敢恭维。”
韩休羽从屏风后面钻了出来,凑到沈安跟前:“雕得不好,也是心意嘛。沈叔喜欢不喜欢?”
沈安用手指蹭了蹭他的睫毛,笑道:“喜欢,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沈安将那白玉坠子系在寒蝉的尾端,乌黑的玄铁扇柄配上温润的白玉,竟然意外的素雅。
“我也给你准备礼物了。”沈安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个长条礼盒:“快打开看看。”
韩休羽将那盒子推开,红绸铺就的里衬上,躺着一柄流光溢彩的铁剑,剑柄久握不热,剑刃吹发即断。韩休羽摸了摸剑鞘上古朴的纹路,不由得一怔。
“这剑叫寒羽,跟你名字还挺配的。”沈安道:“你不是说眼睛好了以后要学功夫吗?你的资质适合练剑,以后就用它做武器吧。”
韩休羽似是高兴极了,拿着寒羽不肯放下:“这是沈叔买的吗?还是请匠人铸的?”
沈安心道我哪有那么多钱:“是我从沈长老那里要来的。这可是把名剑,千金难求呢,你要好好用它。”
“嗯!我一定认真练剑!”
昨晚上被弟子们轮番敬酒,沈安现在宿醉头疼得要死,等早上的一波鞭炮放完,就立刻又倒头睡了,睡得昏天黑地,连午饭都没起来吃。
傍晚时分,有人敲了敲门,沈安半死不活地道:“进来。”
房门吱呀一响,韩休羽端了个托盘走到沈安床前,身后还跟着武毅和武毅的妹妹。
“沈叔,”韩休羽拿起一个小药瓶递给沈安:“这是姚长老给调制的醒酒药,你快吃了吧,吃了就不难受了。”他给沈安倒了一杯热水,又把托盘里的瘦r_ou_粥和小炒菜端出来放到床头上:“吃完药喝点粥。”
药很苦,但效果很不错,吃完以后沈安立刻感觉脑袋轻盈了不少。他端起r_ou_粥喝了一口,看了看武毅:“武毅啊,你不是回家过年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小姑娘是你妹妹吗?”
武毅点了点头:“沈堂主,您能收留我妹妹吗?”
韩休羽夹了一口炒菜过来,沈安偏头接了,咽下去后才道:“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之前我妹妹被卖去做丫鬟,多亏堂主慷慨援手,我才能给她赎身。谁知道我爹跟人赌钱欠了好多债,人家说今年的钱今年还清,昨天晚上找到我们家来了,我爹还不出钱,竟然又想把妹妹卖了抵债……”武毅皱了皱眉,深鞠一躬:“您能收留她吗?弟子求您了。”
那小姑娘见哥哥鞠躬,竟然一下子跪下了,沈安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她:“快起来!”沈安叹了口气:“唉,要不这样吧,正好沈长老这两天也在火云山庄,我请沈长老看看你的资质,如果够无烬火弟子的标准,你就跟大家一起习武,好不好?”
小姑娘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沈安问。
“武雯。”
韩休羽看了武雯一眼,说不上是什么眼神。
菜足粥饱以后,沈安又躺了下去,继续睡得昏天黑地,连晚上韩休羽帮他换衣服都没感觉到。
庚辰年就这样在炮仗、灯笼、饺子与醉酒之中,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火云山庄愉快闲散的生活到这里就结束了(?-w-`)
下一年开始,他们将直面生活的艰辛。
当然也有生活的美好(=?w?)?
第15章 密室
二月初七,火云山庄。
“唉你看,他在那儿呢。”红衣的女弟子偏头跟同伴咬耳朵,然后冲那边疾步行走的少年喊了一声:“韩休羽!”
韩休羽闻声转头,看到一红一紫两个女弟子兴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掩面低头,一边咯咯笑着一边飞似的跑远了。
“唉。”韩休羽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多少回了?数不清了。自从二月初弟子们回火云山庄开始新一年的修炼,沈安向全庄弟子介绍了他们的新师弟韩休羽以后,五颜六色的师姐们对她们这位小师弟的兴趣和热情就一直没消下去过。
韩休羽快步走回弟子宿舍,打了一桶温水进屋,然后将汗s-hi的武袍一扒,从头到脚将自己擦洗了一遍。沈长老审核资质的时候说他是十年难遇的练武天才,韩休羽当时还不信,但现在发现自己的确比其他人进步的更快,才练功一星期多,肩腹、手臂和小腿上已经长出了漂亮而紧实的肌r_ou_。二月的天气还没完全暖和起来,水桶里升起了一片白气。
“休羽哥。”决明敲了敲门。
韩休羽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干净的中衣,披到身上穿好,打开房门:“什么事?”
“老秋一会儿想去□□装,买完他请客下馆子,你一起吗?”决明问。
明天一早全火云山庄的弟子们要集体前往轩邈阁,赴无极教新一年伊始的全教大会,不少人都兴奋的心里长草,根本无心修炼,所以沈安干脆给他们下午放了假。
“不了,”韩休羽在柜子里翻了翻,抽出一件青襟白袖的长袍来,袖口用银丝绣了荷花形的暗纹,在光照下能看到流动闪烁的光芒:“我今天下午去找沈叔。”
决明耸了耸肩:“成吧。那我走了?”
“嗯,”韩休羽指了指水桶:“顺手帮我倒一下水。”
“好。”
吱呀一声门响,屋里又只剩了韩休羽一个人。他将那长袍穿好,对着黄铜镜子仔细照了照,感觉还不错。这衣服挺薄的,现在穿有点冷,但他还是决定穿它。他将长发重新束好,拎上寒羽,往堂主私院那边去了。
积雪融化成水,滋润了土壤,火云山庄花坛里一片绿油油的小芽已然悄悄露头,蓬勃待发。韩休羽推开私院的院门,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个直冲他飞来的圆形东西当头糊了一脸。
韩休羽:“……”
他将那东西从脸上揭下来,见是一个大脸猫图案的风筝。
再一低头,就见武雯站在几步之外,对着手指,怯生生地看着他。
“你的?”韩休羽问。
武雯点了点头。
韩休羽将那风筝还给她,边往主屋走边叫了一声:“沈叔。”
“哎,”沈安应道:“小羽来啦。”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桌面上是一只没画完的金鱼风筝。
“沈叔在做风筝?”韩休羽挑了挑眉,指了指院子里拖着风筝跑的武雯:“那个猫风筝也是沈叔做的?”
“嗯,那个没做好,骨架扎歪了,总也飞不高,”沈安揉了揉脖子:“经验不足,希望这个做完了没什么问题。”
韩休羽这才看到他左手食指上缠了快纱布,皱了皱眉,抓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怎么弄的?”
“就做风筝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沈安道:“竹签子扎了一下。”
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小风,大脸猫风筝被吹了出去,武雯快步追上去一脚踩住,然后捡了起来,猫耳朵上多了一个黑乎乎的鞋印。
“……”韩休羽感觉有点不是滋味,心道:“沈叔辛辛苦苦给她做的风筝,她就这么不爱惜。”
“为什么要给她做?不能上街买一个吗?”韩休羽问。
“街上卖的都是彩色三角风筝,没什么图案,她想要画着小动物的,”沈安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资质不行也不能跟你们一起习武,性格还内向,不敢跟别人一起玩儿……玩具这方面,能满足还是尽量满足她吧。”
韩休羽心说我还从小父母双亡呢,沈叔也没给我做个风筝。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生了一会儿闷气,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
“沈叔,”韩休羽举了举手里的寒羽:“上次你不是说有空带我去铁匠铺给寒羽做保养吗?今天成不成?”
“嗯……成。”沈安道。
韩休羽开心地一笑。
“正好也带武雯去买件新衣裳。”沈安又道。
笑容消失了。
沈安见他变脸如翻书,奇怪道:“怎么了?”
韩休羽摇了摇头:“没事,咱们快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沈安翻了个白眼,领着武雯跟上,心里扶额:“怎么别扭说闹就闹的,青春期了吗??”
三人很快到了池园镇,十分有效率地先保养武器再买衣服,等回到火云山庄时都还没到饭点。
秋子岩和决明也回来了,正跟夏茗说着话。秋子岩从首饰铺买了一柄玉簪,扭扭捏捏地拿出来,递到夏茗眼前:“夏师妹,这个簪子我看着好,就想买来送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韩休羽短暂地瞎了一个月,因祸得福听力得到了锻炼,隔着一段距离也将秋子岩的话听得一字不差,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他买得玉簪长什么样。衣袖突然被人拽了两下,韩休羽低头一看,又是武雯。
“……看到她就不爽。”韩休羽心道,但还是矮身温柔地问道:“什么事?”
武雯从背后拿出大脸猫风筝,小小声道:“哥哥,一起玩儿可以吗?”
那风筝已经快脏得看不清图案了,左边边角处还破了个小口子。韩休羽眉梢一抽,闭了闭眼睛。
“头饰什么的我嫌麻烦,不怎么用,多谢秋师兄的美意了,可我真用不上。”夏茗推脱着。
韩休羽凑近武雯的耳朵,低声道:“小雯,看到那个哥哥手里的簪子了吗?”他指了指秋子岩,武雯点了下头:“你去跟他说你喜欢那个簪子,请他送给你,能要过来我就陪你放风筝。”
武雯抿了抿嘴,往那边去了。秋子岩还在变着法儿地塞礼物,突然感到袖子被人拽了两下。
“大哥哥,”武雯道:“你能把这个簪子送给我吗?”
“哈?”秋子岩一愣。
“哟,小妹妹喜欢吗?”夏茗笑着问。
“嗯。”武雯点了点头。
“那秋师兄你就送给她吧。”夏茗笑道,说完就转身跑远了。
秋子岩:“……”
“你这小屁孩儿好烦人,想要管你哥要去!”秋子岩生气地吼道,登登登走远了。武雯吓了一跳,抽抽噎噎地哭了,附近的女弟子过来安慰她,哄了好半天才好。韩休羽远远地看着,挑了挑眉,用一种十分嘚瑟的步伐走去食堂吃晚饭了。
次日清晨。
家仆早早将出行所需的一应物品备好,马车和马匹在火云山庄门口排列整齐,蓄势待发。
沈安更衣完毕,离开房间前又认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藏蓝大氅,青色长衫,腰佩寒蝉,脚蹬黑靴,潇洒,威风,霸气,牛叉!总之非常帅!
沈安和女弟子们乘车,男弟子骑马,个个英姿飒爽。一行人装备整齐,排成浩浩汤汤的长队准备向着轩邈阁出发。沈安的马车即将开动之时,韩休羽突然掀开车帘,一步跳进了车里。
“沈叔!”他紧贴着沈安坐下:“我跟你一起乘车行吗?”
“哦?不喜欢骑马吗?”
“我的马生病了,”韩休羽道:“我让家仆带它去休息。”
“那你坐对面去,”沈安推了推他:“别跟我坐一边儿,太挤。”
“不。”
沈安:“……”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赶路,很快到了轩邈阁。
沈安上次见轩邈阁是在金秋,此时正值冬末春初,屋檐上的积雪还未化净,层层银白装点着琉璃金瓦,恢弘大气的殿宇楼阁又别有一番素雅的风采。
这次全教大会简单地概括就是吃、教主枯燥地讲今年四大组织的奋斗目标、吃、教主浮夸地畅想无极教美好的未来、吃、看别人吃、跟别人一起吃……无聊的很。
晚间酒席喧哗不堪,沈安趁没人注意,偷偷从兰芷汀里溜了出来,坐到台子边一前一后地晃腿。脚下的宇深湖像镜面一样平静,净鱼缓缓地游过,散发出一片耀眼的白光。
“沈叔,”韩休羽也出来了,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两只小蒲团过来,递给沈安一个:“别直接坐地上,小心着凉。”
“嗯,”沈安接过来:“你怎么不再吃会儿?”
“早就饱了,太吵。”韩休羽道。
两个人坐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满天繁星与水中的净鱼交相辉映。
“沈叔,我能搬回去跟你一起住吗?”韩休羽突然问。
沈安叹了口气。自从韩休羽搬进弟子宿舍以后,隔三差五就要问他一遍这个问题。
“不能。你现在长大了,跟我一起住不方便。”
“可是,你的屋子是双人床,两个人睡也不挤的。”
“我说的不方便不是指这个……”沈安无奈道。还没说完,韩休羽突然一指湖对岸,急促地道:“沈叔你看!”
沈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地面上凭空“冒”出来一个人。黑纱斗篷绣着银边,宛如蝙蝠的薄翼;遮面斗笠密不透风,脸一点都看不到。
是灭门玄鸿宗,绑架决明和韩休羽,还在树林里袭击过沈安的那伙神秘黑袍刺客。
韩休羽站起身来,一旋身跳进了台子下的小船里。
“你干什么?”沈安吃了一惊。
“我去那边看看,他从地上冒出来,地底肯定有密室。”
“有什么好看的?被发现了多危险!”
“玄鸿宗被灭门前,我们何师叔受邀来轩邈阁参加教主的生辰宴。他本来一周就该回山,却过了半个月都没有回去,之后玄鸿宗就被灭门了。”韩休羽道:“我一直在想,玄鸿宗被灭门是不是因为何师叔在生辰宴期间做了什么,让曾教主起了杀心。决明跟我说,他流浪的时候偶然听别人谈起过,何师叔在生辰宴那天晚上曾被教主邀请到宇深湖边赏月,然后就此失踪了。”韩休羽望了望对岸:“这个密室的位置就在湖边,我得去看看。万一何师叔就是被关在这里呢?万一……他还活着呢?”
沈安抿了抿嘴。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小船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没声儿地往对岸划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羽太坏啦!居然欺负小妹妹!
这一年大家的年龄~
小羽: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