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那一年,他和周丹青尚是亲密无间,半大的孩子已懂得朝朝暮暮,玉蓉本惯作这各式恩情爱慕,却从未真正被人爱,听了虚虚实实的海誓山盟,不由不信以为真,痴心妄想空守着少爷。眼瞧着周丹青渐渐年长懂得分寸,两个人再不好形影不分,他生怕往日少年懵懂无足牵挂,暗地买通太太的丫鬟给自己送了一碗汤,喝下之后装起重病。从此别人都以为太太害了他,周丹青再不能抛舍他,舍下往后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春风得意,只愿挣来周丹青一腔真心实意,到后来假戏真做,果真染上心病,周丹青待他好,他就能活着,待情意转至凉薄,他便只有死。可是对于他现在,死未尝不是好事情。玉蓉笑累了,摇摇晃晃又躺回床上,满屋的冰凉顺着指尖往心里爬,睁着眼睛数眼前缀出的无数不甘和愁怨,太多的恨与怨要他心慌神乱,再闭上眼,脑子缀着各式明暗交接的愁苦,混沌相偎着凝滞在面前,抹也抹不去。
朝朝昔昔再熬下去,玉蓉的病总不见好。孙棠落在大雪天里生下个女孩,周家的人倒还算高兴,门口悬上鞭炮热热闹闹放一通。周丹青仍是每日里给玉蓉送汤药,手上缠得纱布又厚一层,拈着白瓷勺子把药喂进他嘴里。连着这一番细心调理,玉蓉身上时好时坏,骨瘦如柴再作不出贵妃样子,可周丹青仍以为他正渐渐康复,深冬屋子里阴冷,周丹青另给他置了火炉棉被,拨了手脚勤快的下人来伺候。赶上哪一日阳光明媚,他扶着玉蓉到外边晒太阳,花园子少了往日的浓荫繁茂,枝头上挂着一团团残雪,地上映出二人相互缠接的影子,他对玉蓉说:“我总也忘不了你唱戏的样子,待再吃几付药,兴许病就好了,你还给我唱贵妃醉酒,掂着金樽直喂到我嘴里。”玉蓉仿佛影绰绰的见到那情景,点了头满口答应他,因为身上被太阳照晒,心里也渐渐的暖和,烦忧焦虑暂搁脑后,他心中也默默寻思,或许自己真能痊愈,周丹青虽是软弱,却终究爱着自己,他们之间远不会有结束,日子还早,谁知道已后会如何呢。
张玉蓉在开春之前死了。
几年后,周郑成把生意交给周丹青,只管作富贵闲人,大太太日日只管吃斋念佛,再无心打理宅子里的事,孙棠落另给周丹青养了个男孩,一家人欢欣鼓舞,摆了三天三夜的满月酒,大红的鞭炮皮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香娃年纪渐渐大了,孙棠落赏了嫁妆把她配给个生意人做续弦。那人家资算殷实,待她也还过得去,到了晚上房里然起明亮电灯,一屋人的面孔清晰可见,她抱着孩子给一群妯娌姐妹讲在周府所见的奇事,说完了扮杨妃的张玉蓉,有个小姑子忍不住问:“这倒真真奇了,你家少爷既喜欢那戏子,怎么又不肯要他后来呢,后来又怎样”香娃忙着奶孩子,头也不抬,只淡淡说:“我们小姐说:这一般没完没了的怨孽,有情有意,无缘无份,落得最后又能如何不过充一场笑话。这档事,没后来。”
家事作者:小窗浓睡
文案:
民国腔,有雷.
、第1章
赵家府的当家赵晚汝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大丫头同喜握着黑琥珀梳子替他梳理头发。黑鸦雅的长发从指间泻过去,好像滑腻的水触手冰凉。她稍低低身子,轻声问:“大少爷,可要梳个什么发式”晚汝含笑摇摇头:“哪那么多讲究,束起来就是了。”
同喜便不多问,继续给他梳头发,一边挑着眼悄悄瞅镜里的少爷。过而立的大少爷,青春不再的年纪,却还是张孩儿面,小时候因为身子孱弱,给当成姑娘养,到现在仍是透出股娇气。可就是这么个人,做正室的娘亲早早过世,赵老爷子荒唐一辈子,临咽气还惦念着新同坊的小戏子,留下拢不清的家业,让他个孩子在豺狼虎豹般的叔叔身边讨生活。这其中的艰难有谁说得清。
旁的少爷公子整天花心思淘气快活时,他便拨打起算盘打点家事。一肩担起流年的愁肠,一肩挑起这一大份家业。好在赵家行运如有神助,办丝场,开分店,生意兴隆,钱庄银号里也都入了股,家资较已往更盛,俨然一副华年盛景,只是赵家府大少爷现在仍是孑然一身,贴心人也没一个。每每忆起往事,晚汝总摇摇头,抿着嘴苦笑:“也不算辜负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