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气延续了八年,他身子好的时候就去教导一下新入门的师弟师妹,身子不好的时候就闭居不出,聊以自娱的时候就开始钻研画技。
也该到头了。
从回忆编织的绵密丝线抽离,慕云转头就看着晓棠怔怔掉泪的样子,不禁也有点哀凉的笑了,语调却是极温柔:“没什么可哭的,我这个模样,也是当初我咎由自取。”
“不师兄你那里有错了都是、都是纯阳宫的道士太坏了”晓棠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等晓棠长大一定、一定会帮师兄、你报复回去的”
她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听起来有几分喜感,却依然让人不容小觑。
“别咳、咳咳”阻拦之言还没说出,慕云又咳了个撕心裂肺。晓棠赶忙为他顺气,末了又为他倒了水,喂他喝下。
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慕云喘息了几声,才道:“别过于咳咳、记挂此事了。这些话啊,我本该带到黄泉你把这都当成个故事,也就好了。”
“我才不要”晓棠摇头,仰起头,那张小脸有点委屈,有点难过,还有一种慕云很眼熟的神色:“我才不要”
这是那里熟悉呢男子思绪微微飘开,过了一阵子,才想起来,当初他大抵也是用这样的表情,跟清衡说,他在纯阳等三日的约定的。
他垂眸,敛起所有神色,将手中的画卷珍重的卷起,嘴里却说出与之不符的话语:“晓棠,在我死后,就将我所有的画都烧了吧。”
在女孩说出任何话之前,他已经倦乏的闭上了眼睛,叹息了一声:“我累了。”
晓棠接过画,扶着他,让他重新躺下,听着男子的呼吸渐渐地变得悠远绵长,接着忍不住重新打开手中的画卷。
上面的作道袍打扮的男子依旧气质冷绝,带着和俗世不容的漠然,还是如此好看得让人心折。
为了这样的一个人,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值得吗
然后已经睡着了的男人,再也没有给她一个解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到他进了棺材,都没有除他以外的人知晓。
许久许久以后,当年最粘慕云的小师妹晓棠也长成了个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的时候,适逢安史之乱,狼牙军肆虐中原。
她还记得和师兄的约定,但是形势再也不允许窝里斗,所以她只能将这私人恩怨放在一边。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纯阳的道士,道士十分正直,一身凛然,就是稍嫌沉默寡言了一些。
不过晓棠倒喜欢他这种个性,因为能够好好欺负够本。
认识得久了,她渐渐地习惯了自己脚下会适时多出一个镇山河,自己的春泥护花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给出。
但只要是两人说话,就必定是针锋相对的晓棠单方面的对那道士横眉竖目,而对方却也逆来顺受。
当他们一起协助太原守军夜守孤城安全过度的清晨,为了庆祝难得的胜利,周围的同伴好友都在起哄,开了酒,喝了一天。
晓棠也难得多喝了一些,在周遭的吵闹之中有些倦乏,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打算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
一出去,就撞入了一个带着极淡的兰香的怀抱,她本想道歉,但是一抬眸,看见了熟悉的蓝色道袍,醉意模糊了理智,让她一出口的就是恶言:“你们纯阳的人,都是呃、大坏蛋”
接着她的人并没有恼怒,反倒清冷的语气中略带笑意:“怎么就坏了自相逢以来,倒是你更得势不饶人一些”
“都是坏蛋都是坏蛋”晓棠打了个酒嗝,没有着急从那道士的怀里挣出,迷迷糊糊的说:“我要替师兄嗝、报仇”
“报仇”那人微微一怔:“你的师兄怎么”
“师兄啊”她一喝醉,脑子都混沌了,不好思考。一提到师兄,一件陈年旧事就冒上心头,她的思绪就顺势转了过去:“我对不起、师兄他叫我把、臭道士的画都烧了我没有、我还要给他报仇要留着那张画”
当年慕云死后,晓棠如他所言,将他的画筒带到他坟前,给他烧了过去。
但最后留了一幅。
当时的小女孩还记住要给师兄报仇,虽然师兄说了将这当成故事就好,不过晓棠的个性就和慕云一样倔,决定做的事情就绝不回头。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有一张画才能认出清衡,也许是终究想要替师兄去质问那个道士,所以她就把那张画得最好最传神的留下。
“师兄他那么好那么好”晓棠蹙起眉头,叹了一声:“为何会被你们这些臭道士迫得嗝、只能,自废武功”
抱着她的那个人的手微微一颤,男子本来淡漠稳重的声线带了些许颤抖:“你的师兄可是姓慕名云”
“你也知道”醉鬼猛地脑中灵光一闪,推了一把抱着她的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是啊,星奕慕云可恨现在有狼牙军狼子野心、中原武林不得窝里斗不然我就进恶人谷,天天拿纯阳的开刀”
“原来你竟是他的师妹”站在她对面的男子不知抱持什么心情说着:“那你要报仇的人,可是清衡真人”
内力游走了一遍,伫立的女子已经清醒了,她一双杏眼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纯阳道士:“是,你和他有关系”
平素被她欺负惯了,总是沉默寡言,偶尔带笑守在她身边的男人,此时的表情无悲无喜:“我是他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