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慕云宠溺的说道,眼中尽是身为长辈的柔和。
“晓棠以后好好练武,见一个纯阳的就打一个”
“咳咳”他不自觉地笑了:“那可不好,谷主可是会因此心烦的。”
女孩转了转眼珠,说:“那我学好医术,偷偷的下毒作弄他们”
“医者仁心,不想孙师父生气的话,可别做得太过了。”慕云又摸了摸晓棠的头,笑意盎然。
“那师兄。”女孩有些紧张的瞅了瞅自家师兄那云淡风轻的笑脸,又看了看桌上的画,迟疑了一阵子才说:“这张画,别要了吧”
他的脸上首次露出惊诧的神色,末了却是仔细端详那张画,仔细的以指尖描绘了那轮廓,终究摇了摇头:“万花七艺,我唯一在画艺上并无钻研,少时经常被画圣责骂。这可是我画得最好的一张,况且还未题字,还没完工,才不能就这样丢了。”
他语气轻漫,似是漫不经心的说。
“师兄想要题什么字”晓棠无法再劝,只得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慕云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画卷了起来,放进书桌边上的画筒画卷已经多得能将这不小的画筒填满,才说道:“我想不到合适的诗词。在我想到之前,还是继续留白吧。”
他这般说完了,看向自书房窗外招进来的稀疏光亮。窗外栽了棵榕树,据说已经有百年树龄,大得将阳光遮掩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树荫枝桠交叉的位置之间遗落的光芒。然而其实仔细看去,外面还是相当晴朗的,正是郊游玩乐的好天气。
“等下正巧有师兄弟会送药过来,师妹你不喜欢这药味,就去外面玩一下吧。”慕云语气浅淡,温和的拍了下女孩的头:“别想太多了,就当这只是个故事,好好去玩一趟。”
晓棠扁了扁嘴,忍不住说:“我才不会呢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去纯阳宫一趟,把那个臭道士抓出来”
她说完就气冲冲的跑走了,留下慕云凝视着她离去的小小身影,忽而喉咙一痒,咳得撕心裂肺起来:“咳、咳咳”
放在桌上唯一的茶水已经凉了,对他的状况更为不好。他只能撑着不喝,捂着唇咳得弯下了腰,半晌停歇不住。
这太上忘情之道,想必只适合那在冰雪中成长起的人。他提得起,却放不下,倒真真合了棋圣王积薪对他的批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于棋道之上往往差了一筹,缘由于此。如今与清衡道人分别八年,也未曾走出魔障,郁结于心,也是由此。
面子上是断了,却收进了心底,成为一道陈年的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但这要他如何放下这难得一次的动心换来如此苦痛的结局,说无恨无怨吧未免矫情。偏生他是最不喜和他人多说的性子,若不是今日晓棠到来,又恰巧遇见他心神松动些,他也不会将这一切倾诉出。
然而这故事终究还留了个三四分,慕云之所以落得如今沉疴缠身、形销骨立,却不仅仅只是因为当年清衡决绝的离去。
好不容易终于止了咳,他站稳了,眉宇间抑郁之意重新浮现,甚至隐隐透出灰败的颜色。
慕云自然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心中早已有些预感,眼神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桌面许久,直到门再次被推开,他才抬起了头。
“慕师弟,药煎好了。”淡漠中带些冷意的声音响起,俊秀的男子拿着药碗朝他稳稳走来。
玄衣男子微微晃神,又立即含笑而道:“有劳裴师兄。”
来人是万花之中最精擅医术的弟子裴元,慕云居于落星湖畔,也是为了方便他照料。
“既知道这是劳烦,你又为何始终不肯放下”裴元素来是冷硬的,醉心医术也没能让他多出温柔。他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碗放在书桌前,看了一眼慕云的面色,顿时皱起了眉头:“可是又咳血了”
“病入膏肓,无药可治。”慕云敛眸,依然笑着:“我也通晓医术,当年自绝武功,对经脉损伤之重,早已无法挽回。此后沉疴难愈,也不过是自找的。”
裴元忍不住动气了,按他的性子,最恨这些不爱惜自己身子的病人:“这些年你还没看透吗你当年自废武功,说与他从此恩怨两清,结果回来却将自己拘于这方寸之地一步不出。单单为了一个情字,就将自己作践至此,你又可对得起对你寄予厚望的王前辈”
慕云半晌默然不语,末了微微摇头:“师门深恩厚重,可恐怕我此生都没法回报了。”
“愚不可及”裴元怒道,转身拂袖而去。
被遗留下来的男子轻叹了一声,将桌上还冒着渺渺烟雾的药碗举起,一口喝尽。
晓棠最后一次见到清醒的慕云的时候,他形容枯槁,已经是无力回天之相。
这几月以来,自从一次咳血以后,他就时不时的昏迷不醒,近些时刻,甚至睡去的时间,比醒来的时间还长。就算再不懂医术,也清楚他的状况相当不妙。
偏偏即便是如此,只要是慕云清醒的时刻,他就仍然脸带从容。这并非不知道自身的状况,而是太过明了,所以平静。
她得裴元师兄首肯能进去探病的时候,一下子就嗅到屋子里一阵浓重的药味萦绕不散。
“师兄师兄”她本想一如往常的用轻快的语气喊他,最后出口的不过是小声的喊声。她看着只穿着单衣,半躺在床上的消瘦男子,不禁眼眶就红了。
“咳、咳咳晓棠,你怎么过来了”慕云瞧见是她,想要开口,却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就是有气无力的问询:“你素来不喜欢这药的气味,我还特意让裴师兄千万别和你说的。”
“我磨着裴师兄叫他跟我说的。”晓棠扁了扁嘴,强忍着即将流出的泪水:“师兄你太不厚道了,生病了都不让我来照顾你”
慕云失笑,招手让她过来。女孩乖巧的过了去,单薄的男子举起了手,一如以往的往她还稚气犹存的小脸上戳了戳,却已无昔日的气力,倒不如说轻轻一拂更为合适:“人小鬼大,我不得不劳烦裴师兄已经让我心生愧疚,还要劳烦一个不过垂髻之年的孩童照拂,你是要师兄我将这老脸往那里搁啊”
晓棠忍不住笑了,嗔道:“师兄你又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