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步迦骑着马走出军阵,抬头看着前方放下的吊桥和大敞的城门,深深皱起眉。
“靖北侯又想耍什么花样”他喃喃了一句,吩咐身边人,“找几个机灵点的悄悄去打听一下,其余人就地驻扎,暂时不要妄动,待我请示过父汗再说。”
有个谋臣悄悄凑过来:“殿下且慢,您想,要是请示了可汗再攻城,二王子那边可就要赶上来了,到时这一件大功还不定落在谁头上呢您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了这一回打前锋,要是风头又让二王子出了,可汗心里会怎么看您”
步迦沉吟道:“说得有理,但靖北侯素来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当年他还在漠北的时候,用兵可是颇有一套,连父汗都对他赞不绝口,我担心他在城里设下了什么埋伏。”
谋臣成竹在胸的一笑:“殿下,这您就不必担心了,大历的帝都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那个汪芙蕖不是早就透露了干净么这靖北侯估摸着也是无计可施,只好玩起这疑兵之计,只怕就是想拖延上一些时日。您只需一声令下,千秋功业唾手可得,二王子就是再得可汗宠爱,又哪里敢跟您争锋呢”
步迦被这人劝说得十分心动,不过他到底谨慎,虽然没有派人去向真护可汗禀报情况,但还是坚持要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再做决定。谋臣想了想,估计了一下二王子的行军速度,觉得等上一会无关痛痒,也就没有再劝下去。
不多时,斥候一脸喜色地来报:“殿下大喜那靖北侯,竟是杀了大历的皇帝,开城献降来了”
“什么”步迦先是一惊,随即狂喜,“好好好,靖北侯竟然如此识时务,这功劳我是拿定了”又问斥候:“依你看,是否有诈”
斥候说:“殿下放心,靖北侯这会就站在城门口候着,身边也只带了一个人,卑职在那附近张望了一下,也确实没有能够埋伏的地方,可见是真的了”
“天助我也”步迦哈哈大笑,一挥手,“后军继续驻扎,前军随我前去受降弟兄们待拿下了这大历都城,美酒美人,金银珠宝,人人都有,一个也不少”
白戎骑兵纷纷举起手中弯刀欢呼:“谢殿下”
明楼半眯起眼睛,微仰起头看着骑在马上这位高鼻深目的白戎大王子,神情不卑不亢:“原来是步迦王子,真是好久不见了。”
步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靖北侯确实是很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又将视线转到他身后的明诚身上,“哦,还有明二公子,一别数年,风采依旧啊。”
明楼挑一挑眉,明诚笑道:“王子也一样,不过您的坐骑倒是换了一匹。在下本还以为,这回终于又能重睹奔雷的英姿,乍见之下,倒是有些失望了。”
步迦脸色一变。
漠北一带还有谁不知道,当年他向靖北侯世子挑战,却折在年方十四的明家二公子手下,他自己倒是保住了一条命,爱马“奔雷”却是被砍断了一条腿,丢了好大的一回脸。他本以为可以借着靖北侯献降一事好生讽刺这兄弟俩一下,却不料明诚反手就戳了他的痛处,打起脸来啪啪啪丝毫没有手软。
但他却什么也不能做。靖北侯是来献降的,他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最后就算能攻下帝都也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更不必说这之后真护可汗会被二王子怎么撺掇着处置他。退一步说,即便靖北侯主战不主降,除非他是战死沙场,否则就算真护可汗俘虏了他,杀之前也得想想清楚靖北军是被打散重组了又不是死光了,定南军前车之鉴,主帅一旦横死,谁知道会惹来什么样的后果白戎看着骁勇,其实根基太浅,漠北的大本营如果不能安定,那这中原再丰饶再繁华,他们可也要不起。
步迦咬了咬牙,还是有些压不下心底的气,出言讥讽道:“靖北侯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小王倒是想知道,要是昔日的靖北军听闻了主帅出城献降的消息,心里会有些什么想法哦,对了,小王还听说,你把那个小皇帝杀了”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明诚手里的玉匣上转了转,“真是想不到啊,靖北侯府竟会出了你这么一个继承人。”
明楼笑道:“我若是步迦王子,现在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哦”
“反正都是要降的,受降的无论是谁,是您,是可汗,抑或是二王子,对明某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对王子您来说,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明楼淡淡道,“我原以为王子是聪明人,现在看来是我想差了。大历的衰败已成必然,一味扯着这样不成气候的外敌不放,却不曾着眼于身后的危机,步迦王子,在下的今日,说不定就是你的明日。”
一边说着,他一边退后了一步,从容振了振衣袖:“看来我与王子是谈不拢了,阿诚,我们回去,等几天,二王子也该到了。”
明诚笑道:“是。”又提醒步迦:“殿下若想趁机攻城还请慎重,您该不会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就出来献降了吧。”
步迦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被明诚这么一说又犹疑起来,这兄弟两个的本事他领教过好几回,没一次是好相与的,要是留了后手,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心腹在后面急得跳脚,从人堆里挤过来拼命扯他的衣角,又是瞪眼又是抹脖子。眼见着明楼就要回城去了,步迦赶紧翻身下马,追了几步,连声道:“靖北侯请留步”
明楼回转身子问他:“王子还有什么指教”
步迦连连拱手:“侯爷见谅,先前是小王失礼了,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明楼平静道:“殿下太过了,明楼不过一介降臣,哪里敢受如此大礼。”
“不不不,受得起,侯爷受得起。”步迦正色道,“咱们白戎从来不计较什么降臣不降臣的,只要侯爷真心归顺,凭您的才干,父汗定会重用。日后小王说不定还有仰仗侯爷的地方,这样自轻的话您可千万别再说。”又对明诚道:“二公子也一样,小王刚才说错了话,您可别放在心上。”
明诚垂下眼笑道:“不敢。”
步迦面色真诚:“侯爷多谋善断,小王心慕久矣,往后若是小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也请侯爷多多指点才行。”
明楼看了他一会,终于慢慢扬起了唇角。
车夫在外边提醒二王子府快到的时候,明诚正在给明楼调整郭洛带的松紧。
“许久没有穿过胡服,还真是有些怀念。”
明诚笑着瞥了他一眼,又伸手去拉了拉翻领:“我还以为大哥会更喜欢宽衣博带,毕竟当年刚从漠北来到帝都,你适应得可不是一般的快。”
明楼笑骂一句:“又开始变着花样取笑我了。”继而感慨道:“靖北军重组后也废除了胡服制,没想到我们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重新穿上胡服。”
明诚收敛了一下笑意,轻声说:“宴无好宴,大哥今晚要小心一些。”
明楼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心里有数。真护可汗入城至今都没有召见过我,今天伏允王子忽然设宴相邀,这其中想必也有真护可汗的授意,多半是想要试探试探我的忠心了。”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明诚道,“步迦和伏允年岁相近、实力相当,就连在真护可汗那里被宠爱的程度也不相上下,大哥让步迦立了这么一件大功,伏允那里,肯定不会怀着什么善意。明枪暗箭,都还能化解,但要是让伏允到真护可汗面前多上几回眼药,我们势必会很被动。”
明楼沉吟道:“依你看,真护可汗在选择继承人上,到底倾向谁多一点”
“真护可汗今年才四十三,除了步迦和伏允这两个最年长的,他还有十一个儿子。”明诚低声道,“要想让计划顺利实施,还得先做掉真护才行,他对白戎的掌控力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