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垂着眼睛看了看她,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转回去唤了一句:“先生。”
明楼淡淡道:“无关紧要的人,随你吧。”
明诚舔了舔嘴唇,用滴着血的剑锋拍了拍宫女的脸:“谅你也不敢说谎,也罢,就放你一马。”言罢倒提长锋,跟在明楼身后就朝着寝宫的方向走去。宫女伏在地上哭了半晌,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了,这才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也顾不得擦一擦脸了,拔腿就向宫门的方向跑去。
兄弟两个不在意她会怎么向外边的人描述这件事,他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子寝殿门前已经架起了一排弩机,一干禁军如临大敌,将箭矢对准了悠然踏进门来的两人:“靖北侯,请止步”
明楼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淡淡说:“我要见陛下。”
“乱臣贼子,也妄想冒犯天颜”太监总管尖利的声音在寝殿前回荡,“明家世受国恩,靖北侯却冒天下之大不韪,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放箭”
明楼站在原地,微微一笑。
那个“放”字刚一出口,明诚已经纵身出去,剑锋在半空中折出雪亮的光,禁军纷纷闭眼偏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手底一松,弩机在身前支离破碎。直到明诚重新在明楼身后站定,太监总管口中的“箭”字才刚刚喊完。
明诚若无其事地振了振衣摆,弹去上面沾到的一点木片和金属屑。
明楼重新说了一遍:“我要见陛下。”
太监总管的脸抽搐了两下,一直紧闭的寝殿门却忽然被打开了,小皇帝穿着朝服平静的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把剑。
“请太傅和明侍读进来。”他慢慢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这里。”
太监总管大惊:“陛下”
小皇帝看着他:“怎么,朕还没死,说话就不顶用了吗”他转身朝寝殿内走去,一步一步踩得很稳,“太傅,请吧。”
明楼赞了一句:“陛下好气度。”抬腿就跟上了,明诚走在后面,目光扫过一圈,极轻地笑了一笑,反身就关上了寝殿的大门。
跪在门外的一干人等惶然无措,太监总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阻止的话来。
小皇帝在书案后坐下来,爱惜地抚摸着手中的长剑,平静地发问:“太傅为何而来”
明楼先是称赞:“陛下拥剑而坐,好。”随即坦然应答:“为了陛下颈上的大好头颅。”
“哦。”小皇帝不惊不怒,“朕一直没有问过,太傅是不是仍然恨着先帝因为令尊,或者说是四方侯府的缘故。”
明楼笑了笑:“陛下慧眼。”
小皇帝点了点头,又问明诚:“那么明侍读又是为何而来”
明诚说:“先生与我,如同一人。”
小皇帝喟叹道:“一饮一啄,皆是前因,先帝的仇报在朕头上也是应当太傅这便动手吧。”
明楼翻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臣以为,陛下想问的事应该不止这些。”
“的确,朕想知道靖北侯府到底和白戎达成了什么协议,想知道太傅百年之后是否有底气去见令祖令宗,还想知道”他看了一眼明诚手里的剑,“明侍读用这把朕送你的剑割下朕的头颅之时,是否真的无愧良心。”
明诚看着他,目光幽邃。
小皇帝哂笑了一声:“不过,到了最后,发现很多事情问或不问,也没甚必要了。”
明楼说:“陛下不是池中之物,先帝糊涂了一辈子,也只有在立嗣上没有看走眼,若假以时日,必成一代英主。”他感慨地摇了摇头,侧头唤道:“阿诚。”
明诚应了一声,上前一步,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小皇帝隔着剑锋,镇定地望了过来。
目光在半空中交会,溅射出炽烈又森冷的火光。
手起,剑落。
寝殿里飞起一道血色。
明楼慢慢闭上了眼睛。
帝都里响起了厚重而沉闷的钟声,一连响了九下。
天子,山陵崩。
无数人瞬间失声,踉跄伏倒在地上,朝着皇宫的方向嘴唇颤抖,最终泪流满面。
1左传文公元年:楚子欲立王子职而黜大子商臣商臣告潘崇曰:“信矣。”潘崇曰:“能事诸乎”曰:“不能。”“能行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以宫甲围成王。明楼是倒过来问的,明诚也明白他真正的想问的是“能事诸乎”于是明诚回答的就是,无论明楼做出哪种选择,他都愿意与之一起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