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不尤极缓地转头:“你是谁”眼睛沉黑如檀,越发冷冽起来。
宋悲白看着荆不尤封满寒意的眸目,笑眯了一双眼睛:“我是师父捡来的,你的师弟。”
当初跪在那片血污中不停磕头时自己是多大似乎是比悲白还小的年纪。这些年何曾见师父有过这般温柔。从小就跟着他,觉得过了这么久,纵使不说他也是明白的,也一直以为那人对谁都是笑笑的模样,实则冷清得很,时至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枉然。
、第四章
太阳刚露头,庭院中还留有深山夜晚的清凉。远处练武场上已经传来打斗的声音,弟子们重复着每日必做的功课。这边树荫下,宋悲白跌坐在地,一手捂住脚踝,咬了下唇怯怯地望着荆不尤,双瞳铺满水雾,一副可怜模样。
宋悲白身体恢复后,敦促他练武的事就自然而然的落到荆不尤身上。不尤觉得很是头疼。
不知是宋悲白生来驽钝,还是故意不肯配合,简单的一个招式都要重复十几遍才能勉强像点样子。与其说年龄尚幼,动辄喊累怕苦的样子更像个娇生惯养的少爷。
这会儿,宋悲白一个不当心刮花了踝颈,便坐着喊疼不肯起来。
荆不尤似乎又看到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跪在泥泞中磕头的模样,惯于冷漠的面色更是沉下几分,连声音都铺了寒意:“吃不消还跟着习武男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你还是早些出谷吧。”
跌坐在地的少年低头间便落了眼泪,桃花眸目眨眨的泛起淡红。
荆不尤皱眉,指尖抵着额角揉揉,放缓语气:“我并非故意为难你,若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你还是弃武另寻出路吧。”
宋悲白抬起手,拽了衣袖擦去满脸泪水,捡起扔在一旁的剑,抬头时又是一脸纯真的笑:“师兄教导的是,继续吧。”
荆不尤眯起眼睛,敛了浅浅倦意,顺势抓住少年的手一把拉起,再次示范:“刚才那招,手不要太高。这峰回路转讲的是出奇而制敌。像这样,自下而上一击便可。”不易察觉的异样划过心头,荆不尤怔了下,看着少年笑意盈盈的面容,不由摇了摇头,想必是心境所致,错觉罢了。
仔细看过示范的宋悲白再试时,除去力度不说,照葫芦画瓢,论样式已是分毫不差。
荆不尤眼睛又寒下几分,嘴角反而是笑着的样子:“这招才不过示范三次原以为你天生不是习武的料子,故此教你比旁人要多费些精力。哪知你只是无心向学。”
宋悲白垂下眼,嘀嘀咕咕:“我本就不想学武,是师父要我学的,说我身子弱,学武既能强身健体,又可防身自保”
“闭嘴师父一心为你,反倒落得不是。嗯”宋悲白惊得抬头,恰好看到那个向来冷漠疏远的男子眼中,有铺天盖地的怒火席卷而过。
晃神再看,那人高挑眉目古井无波,抬手指向庭院中央:“半桶水,半个时辰马步。”再无言语。
宋悲白只好恹恹地收了剑,走到庭院中央,把两只装满水的水桶倾斜倒出大半,留了桶底浅浅一层才一手一个,乖乖扎了马步,不到半柱香时间,宋悲白已是力竭难继。
虽说早晨日光不如正午时分毒辣,但在没有丝毫荫蔽的庭院中央这样一动不动架着,很快便是满头满身的汗水,落汤鸡一般,肩膀,大腿,上臂,开始持续且煎熬的酸痛,即便不是平端,被手臂带动的水桶也颤抖起来,宋悲白紧紧咬牙忍耐,自嘲的心生抱怨,小白啊小白,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辛苦。看着身前同样扎着马步同样大汗淋漓的荆不尤,宋悲白这样想着,这人真是白长了一副温柔眉眼,疏远又冷漠。
突然传来木桶落地的声音,荆不尤一惊回头去看,宋悲白已倒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回身,余光便瞟到有人施展轻功飞掠而来,心下一凉。抬头时清透的日光直刺入眼,偏偏眨也不眨,看着男人逆光走来。
“师父。”荆不尤躬身行礼。
楚南风顾自搭脉查看宋悲白的状况,眼都未抬:“悲白大病初愈,你为何罚他”看少年身体并无大碍,似乎微松了口气。
“不尤并未处罚师弟。”荆不尤低垂眉眼,沉黑瞳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狡辩。”楚南风看着这张过分平静的面容,心生烦躁,拥了宋悲白转身欲走。
咬了嘴唇,荆不尤还是开口了:“师父,不尤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顿了脚步,传来的声音温雅如初:“哦想跟师父争辩了讲。”
脸上是习以为常的苦笑:“师弟既然无心习武,体弱又吃不得苦,倒不如让他随霍师叔学医。”
并未一口回绝,楚南风点头道:“悲白的事情还是让他自己拿主意吧,等他醒了我会亲自问他。”
湿闷空气在身上流转不去,黏带了日间灼热的温度,没有一丝凉意。没日没夜嘶鸣的蝉声也是沉寂的,荷叶在池中挨挨挤挤,唯有荷香飘绕,清冷且幽微。
荆不尤跪在庭院中,平日冰山似的面庞融了棱角,显得柔软又温和。看着点上灯的侧厢,心像是破了洞,在没有风的天气里,感到燥热又寒冷。
华悲谷一向门风谨严,少有奸阴刁滑之辈,众人兼有同门情谊,自是无人会做设计陷害肆意中伤的事。所以午时被师父喊来劈头盖脸地斥责,起初是惶惶无措的,后来才明白师父不知听少年说了什么,便一心以为他有意苛责刁难,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荆不尤慌张地申辩几句,但看到宋悲白脚踝处肿起老高的伤口后,自知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了。师父气极,抽了配剑刺过来。荆不尤不敢还手,只险险躲开要害,那剑便生生钉在肩膀上。
看着楚南风亲手替宋悲白上药,荆不尤捂住伤口的手不由抓紧,却硬是生生忍下痛呜。楚南风顿了身形,淡淡看过来:“去外面跪着吧。好好想想我是怎么教导你的。”转而对悲白说道,“一会让旁人把东西送来,以后你便随我住在这里。”
这样跪着过了多久,已经是什么时候了,荆不尤垂着头,恭恭敬敬。
多久没有被罚跪过了
似乎正是顽劣年纪,eight or nine的样子。那天下午,掌门匆匆前来时正赶上师父喝茶。屋里屋外来回跑闹的自己跟那时还不是掌门的二师叔撞了个结实,趔趄两步,打翻的开水烫了二师叔的脚腕,碎了师父最中意的青瓷茶具。顾不得二师叔说了什么,只看到素来温雅的师父惨白了脸,临出门时大发脾气。那天他一夜未归,年幼的自己就在院中跪了一夜。
现在想起不由哑然。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师父再也没用过烧制茶具,师祖仙逝,自己不懂事又哭哭闹闹的,也难怪师父会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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