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那人侧影映在窗纸上,随着烛光一抖一抖,依稀能听到他的笑声。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果然很开心吧。在说些什么,为什么而笑,这些,全部都想知道啊。
记忆中,那人笑起来好看得不得了,清透又干净,像是盛大瑰丽的烟火,荼蘼妖娆的花盏,眼角眉梢都有璀璨的星辰,带着暖而柔和的光。
是不是喜欢就是这样的感觉,连笑容都想珍藏,声音也舍不得忘记。
感觉头很沉很疼,快裂开一样,连那人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伤口应该已经不流血了,黏稠着药粉和衣服粘在一处,浓烈的铁锈气息弥漫在周围,几乎快要盖过一池莲华。贪婪地呼吸,辨别着丝缕花香,是那人的味道。若能同三年前一般共居此处该多好,也住在这里的话,也有这种味道的话,恍惚间是不是能有靠近的错觉。曾经住在这里的,曾经在他身边的,这里,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才对啊。
这么开心着,每天都能温和地笑,自己也应该觉得开心感到幸福才对。荆不尤这样想,嘴角动了动,做出上扬的样子。就算一直不知道也没关系,使他露出笑容的不是自己也没关系,早已经想好的才对。时至今日,又怎么可以自私。
可到底怎么了。想到他会抚摸别人的发,或无奈或温柔地笑,会抱住他,脸上有如获珍宝的满足,会陪着他走完余下所有的季节更替日月交迭。这样的事情,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没关系。心脏被攥住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撕心裂肺的疼,呼吸都觉得困难。嘴角的弧度再没办法维持,漆黑的眼睛里折射不出半点光芒,紧紧咬住的下唇已然泛白,就这样哭着,安静得如同数年间那些绝望的夜晚。和悲伤一样没有半点声音。
跪了多久,感觉只有心脏还能跳动,连意识都开始暗下去。
楚南风。
楚南风。
南风。
这么喜欢着他的自己,是不是放弃才比较好。
、第五章
“师父,让师兄回去吧,悲白已经没事了。”宋悲白抚着被白布裹紧的伤处,一脸小心翼翼。
楚南风摸了摸他的头发,微微摇了头:“不尤性子冷,让你跟他习武难为你了。”
宋悲白眼眶瞬间红起来,眼睛里一层湿润,仿佛随时都能滴下泪来:“师父别这样说,师兄师兄他待我很好。我会听话只求只求师父别赶我走求求你师父师兄说以前还有旁人的,因为不听话被师父赶出去了,他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师父,我我一定会好好学,也一定会像师兄那样厉害的”
楚南风看着宋悲白,眯了一双狭长眸子:“他当真这样说过”
宋悲白一怔,还未开口,便看楚南风浅浅笑了:“师父不会赶你走的。明日起师父亲自教你,你要好好学。”
宋悲白回神,急忙下地要拜,被楚南风拦了,便另开他话,又是一片融融。一直到二更过半,宋悲白才倦倦躺了,不多时便睡去。楚南风吹熄烛火,带门反身出了屋。
“你回去吧。”终不忍心,楚南风看着院中直挺挺的身影,还是开了口。
那道身影仍板直地跪着,无声无息。楚南风皱了眉,走了过去:“你可是在跟为师怄气”顺势俯身去扶,掌心触到的炙热让楚南风心下一慌,“荆不尤”
没有任何动作,一碰之下男子向地面倒去。回神时,略显单薄的那人已被笼在臂弯,血迹洇染了大半衣衫,化成沉沉的暗色。
“荆不尤你醒醒荆不尤不尤”看着男子平日间过分疏离冷静的脸此刻尽失血色,楚南风觉得胸腔中有什么地方也一同倒下去,坠着钝钝的疼。
黑暗中,一双温润的桃花眼轻轻眯起,里面了无睡意。
“你等等,我去找个东西。”说着,霍十七掀开通往后院的隔帘,走了出去。
楚南风坐在床畔,看着身侧的男子。呼吸轻软,好像只是简单睡过去一般,阖起的眼帘遮了向来冷冽的眸子,倘若除去额间的皱眉,已然一副柔和模样。楚南风这样想着,指尖已探了上去,所碰之处满是灼热,心下一揪。
荆不尤,你是不是很疼。
意识渐渐清晰起来,额间有凉意拂过,荆不尤皱了眉,便听到女子在耳边吵闹:“师弟,师弟你看,他终于醒了。”费力睁开眼睛,模糊间一片燃烧的火红靠了过来,荆不尤忙抬手去抵,却发现胳膊发沉动弹不得,惊出一身冷汗。
定神去看,面前是从未见过的女子,衣裙绯红,上扬眼尾也泛泛地飞了抹桃色,指尖染着蔻丹,一片殷红艳烈。此时正装出副心痛的样子,眼睛眯眯笑着:“喂,你这么警惕我会很受伤的”
霍十七抱着药坛挤过来,娃娃脸笑成了一朵花:“不尤啊,你可算醒了。你这一睡就是三天,亏得我衣不解带地照顾啊”看着荆不尤疑惑的眼神,才想起来介绍,“哦哦对了,这是我表妹柳霁,自幼师从长乐峰主,尤擅医毒、药理。这次要不是她出手,你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荆不尤忙看向柳霁,张了张口:“柳咳咳”声音嘶哑,喉咙像扯开了一般,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这几天昏睡不醒高烧不退,现在说话肯定困难,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柳霁伸手过来,猝不及防地弹上荆不尤的额头,嘻嘻笑着向屋外走去,“客套话不用说了,好生养着吧。”
“不尤,我有事要问你。”荆不尤闻言收回视线,对上霍十七严肃的目光。
蛊毒华悲谷中何人何时给自己下了蛊毒荆不尤仰面躺着,满是不可置信。若说是大伤小伤倒有可能,可地处中原以外功论长的华悲谷,怎么会有蛊毒难道是有人心怀不轨妄自生事那师父会不会有事
荆不尤愣了一下,随即满脸自嘲毫不掩饰。还说要放弃,又怎么放心的下。
思绪越来越远,不知不觉睡过去,梦中似乎是谷中草堂模样,有人白衣长发倚坐,看面前半大孩童坐得端正,费劲写着什么,许久摇摇头站起身来,把孩童半拥在怀中,右手握了右手,一笔一划:“这是你的名字,荆不尤,紫荆的荆,不尤不怨的不尤。”冠玉面容笑意点点泛开,潋滟了剪水双瞳。
再醒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荆不尤挣扎坐起身,伤口刺刺地疼:“霍师叔。”声音粗糙沙哑,喉咙生疼。
听到声音的霍十一自门口露了半张脸:“不尤啊,又叫师叔什么事啊”
“不尤想留下来学医,霍师叔若是不嫌我愚钝,就收下不尤吧。”荆不尤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惊得霍十一从凳子上仰翻过来,不顾狼狈形象地抬头,平日里笑眯的眼睛睁得老大:“不尤啊你你一趟一趟来,是跟我培养出感情了学武学医的,最忌讳朝秦暮楚,你可是认真的”
窗口有阳光斜斜照进来,带了些微红和黄。荆不尤那样勉强地坐着,像残留于世的影子,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漆黑的瞳孔中没有半点情感,许久,低下了头,声音很小很轻,却一如既往的坚定:“晚辈,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