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现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便已是三品大员,且这巡盐御史又不比别的三品,非简在帝心者不可得。他探花出身,能力也强,先时在户部已是颇有政绩,今上方点了他主管盐政。谁料江南水深,各方关系盘根错节,林如海虽有手段,也不好轻易施展,着实愁闷了一阵子。
常言道:“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只因如今江南一代商业繁荣,商户的地位倒还高些,若在京中,沾了个商字便是连林府的门都进不来的,故林如海虽定了宴客之事,心里仍怕招待这些人委屈了贾敏。贾敏却不觉如何,若细论起来,林家的不少产业也属商事,她管家见得多了,见林如海心中不自在,倒反过来宽慰他。
展眼便是新年,林府先宴请的是淮扬大小官员,果然问梅阁令宾客大开眼界,都称颂不已;翌日又请了颇有文名的才子名士,众人亦对这玻璃阁楼赞不绝口,吟诗作赋,不消多记。一时间林家园子在扬州城中声名大噪,林如海见了,索性自挑了几家名声好的大商家下了帖子,不论盐政诸事,只取那与民同乐的意思。
盐商之间攀比之风盛行,只寥寥几家接了帖子,其他盐商哪里肯服,又有其他行业也不乏富豪,趁此机会也想钻营钻营。从商者三代不得科举,都是有钱无权的,越是有钱,越要上下打点大小官员,生怕被寻了罪名夺去家业,故免不了要在官场中寻个靠山。现林大人破格请客,若能借着这个机会搭上林家,日后在这淮扬地界竟不用愁了。因此略有名有姓儿的都往林府递了拜帖,直叫老管家忙得头晕眼花,最后还是林如海做了主,择那各行各业数一数二的大商家,补了帖子方罢。
这日饮宴已毕,众人于问梅阁中分宾主坐了。江南文风阜盛,便是商人子弟也都是读过书的,举止言谈颇有风度,故虽称不上宾主相得,林如海对诸商倒也没什么恶感。且他是江南一带最大的官儿,今日到场的哪个没有偌大家业?都是人精,奉承还来不及,一时间也算是相谈甚欢。
座中有一位乌姓商人,专做金石生意,挂靠在造办处名下,淮扬一带内造的金珠玉石器物都归他家,故人都称他“乌总商”。他与林家金石斋的刘掌柜有些交情,早知这玻璃是林家秘法自产的,心里便有些想头。见众人都赞这玻璃窗,他便向林如海笑道:“林大人有所不知,小民做金石生意这些年,便是那西洋来的玻璃也见过不知多少,从没有像贵府这么大块的,且又平整透明,光可鉴人,若再让我见了那西洋商人,可要羞他一羞,看他们可还说嘴。”
林如海笑道:“这不过是因拙荆前日受了风寒,不便出门,小女就布置了这处来孝敬她母亲,谁知她小孩子家家怎么想来,本官也是沾了夫人的光才有幸一观啊。”众人听了,都赞林家门风清正,母慈子孝。那乌总商见话题又扯开了,心下着急,咬咬牙,起身离席向林如海鞠躬道:“小民唐突,不知林大人是否有意将这玻璃外销?”
因金石斋论起来算是林家的内坊,日常产出都是先供主家,若有精品便留下自用,不摆到铺子里卖的。只是当时玻璃稀有,本土只能造出小的,勉强做个耳珠戒指,西洋来的又价钱极高。如今林家造出这等品质的玻璃,正是一条财路,其他商人也有意,见乌总商先跳出来,便都看林如海如何裁处。
林如海何等样人,听这话音便知其所想,他又不是那敝帚自珍的,当下便道:“乌总商的意思本官已尽知了,只是我那金石斋产出不多,一月功夫造出来的才将将够布置这一栋阁楼。依本官的意思,不如总商自遣了门下的熟练匠户,到金石斋去学习学习,这法子也不甚难,日后尔等自去烧制经营岂不好?”
众商人听了大惊,那乌总商当即跪下向林如海磕头道:“大人慈善,我等却不敢欺瞒大人。这等技艺便是与那匠户传家也使得了,小民实不敢领。”其他商人也附和道:“正是这话,玻璃价钱极高,他若应下,就是欺大人心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