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再次嗖的一声溜走,临走时留下一句:
“对了,那门锁着,钥匙在我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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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比佟彤高两个头,大山一样横在她面前,脸上阴云密布,咬牙切齿问她:“区区一个小马僮,敢阻拦我教训我亲女儿,你以为你是谁!我今儿就替你主人教训你!”
佟彤心里把小昭剁碎榨汁一万遍,心里想不出对策。
大概只能乖乖挨揍了……
忽然,有人说话。
“船家为何如此愤怒?”
船长回头,穿红袍的官老爷。
赵孟頫气定神闲,微笑着上前一步。
“我知道了,是本官这个小僮又乱跑惹祸了?哎,船家息怒,她这个臭脾气本官也十分头疼。这样,把她交给本官教训,别误了您行船。”
他一口一个“本官”,语气谦和又体贴,那船长再愤怒,怒火也被浇灭了七八分。
“……好吧,您好好管管这奴才。船上可不比陆上,可不兴狐假虎威,摆官架子!”
赵孟頫微笑拱手:“是该注意。”
船长身为平民,也只好向官老爷行个礼,咒骂着回去了。
佟彤长出一口气。
“赵老师救我狗命。”她笑嘻嘻说,“亏得您及时出现,否则我就变炮灰啦。”
赵孟頫经历了上一次的被绑架之事,其实对这种暴力之徒也心存忌惮。好不容易哄走了船长,也心有余悸,笑道:“还好那莽夫没连我也一块儿揍。”
“对了……”
他张开手,递给佟彤一样东西。
佟彤下巴快掉了:“……钥匙?哪来的?”
赵孟頫云淡风轻地说:“刚才那船长弯腰行礼,我顺手从他身上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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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算是知道了,像船长那种咋咋呼呼的肌肉莽夫,充其量只算小boss;真正的大佬,从来都是优雅而低调。
她由衷说:“没看出您还有这本事……”
赵孟頫:“惭愧。跟姑娘相处日久,赵某胆子也大了。”
佟彤:“……”
就当是夸我吧。
但赵老师体质容易晕船,走出来一次,已经开始头晕发作,按着太阳穴皱眉。
“钥匙你也拿到了,找到人就回吧。跟小昭说一声,她便会带你们出去。我——我晕船过甚,就不多奉陪了。先走一步。”
文物们进入了创作层,同样也是血肉凡胎,会生病会疲劳。眼看赵孟頫脸色渐白,再多呆一刻钟估计就站不住了,这船上大概也没有随队郎中。
她赶紧跟他拜拜:“那,民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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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怕那船长醒过神卷土重来,赶紧用钥匙开了门。
里面果然有人!
靠在柱子上,伸展一双大长腿,额角轻轻的靠在舷窗边缘,外面一束光恰好照亮他双眼,眼里反射着海浪的波澜。
连关禁闭都关得如此优雅。还能是谁?
希孟听到动静,转过身,微微惊讶。张了张口,似乎是想问你怎么来了。
谢天谢地,佟彤内牛满面。
众里寻他千百度,千呼万唤始出来。
“先别寒暄,快点跟我走。”
希孟被人当偷渡客关起来,却貌似一点不着急慌乱,见到她也依旧淡定,朝她一笑,反而仰头,示意她往舷窗外看。
“看,星星升起来了,多美。”
他在夜宴现场闲得发慌,先是躲在墙角画圈圈,然后一吃解千愁,等真见着她,第一句话居然是赞颂宇宙?
佟彤冷漠地“哦”了一声,对他装模作样的能耐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认知。
“现在不是观星的时候。”她说,“等出去了我带你去天文馆。”
他这才意犹未尽地从舷窗上转回目光,低头示意。
原来右手被捆在木柱子上呢。水手系的绳结角度刁钻,单凭一只左手解不开。
佟彤只好蹲下来帮他解,一边对他灵魂拷问:“你怎么就不着急呢?”
希孟轻轻拍拍那木柱子,反问:“你着急了?”
佟彤一点不脸红,爽快承认:“我们人类身上有一种器官叫神经系统,我的偏巧还发育得比较完善,表现出来就是感情充沛,不像某些……嗯,某些没心没肺的……哎,这绳子难道附过魔,怎么这么难解……”
他也真心安理得,一点力气不带使,坦然地接受她伺候。
而且还左顾右盼,打断她专注:“你看,这个舷窗外面,挂着逃生用的小舢板。”
佟彤:“……那也没见您积极自救啊!不怕到了波斯,人家把你给卖了啊!”
希孟唇角翘起,嗤笑:“一个道行低微的小小青花瓷,她敢把我如何?再修炼五百年差不多……”
佟彤终于忍不住提到:“那,在韩熙载府上……”
希孟脸色一变,眼角里那点自鸣得意飞得无影无踪。
“谁的府上?”他声音里终于有一丝慌乱,“你去哪儿了?”
君子慎独啊!眼前这位就是个活生生的教训。
佟彤朝他无辜地一笑,“转一下手腕。”
总算是从九连环似的绳结里找出个豁口,她小心把他手腕从绳圈里往外退。
他手腕的肌肤很凉,但还没凉过正常人的体温最低值。而且还有律动的脉搏,跳得还挺着急!
看来是对于佟彤居然找到了夜宴现场措手不及。
“你去韩公的宴会里找人了?”他故作镇定,主动交代,“实在不巧,我已不在那里了,让你白跑一趟。你——没问出什么来吧?那些人都忙得团团转,应该没注意到我……”
他自然料不到,九儿姑娘为了感谢佟彤帮忙修好了琵琶,把他的行踪全卖了。
佟彤特别想把他涂鸦的那张记仇日记摔他眼前,可惜那是《夜宴》创作层的产物,不可能让她带出来。
她手上把绳子绕来绕去,故意不提自己在韩府里的所见所闻,笑盈盈地看着盛世美颜故作淡定,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高冷人设。
她掏心掏肺地说:“您这是何苦呢?人呢,有点小情绪小脾气多正常,犯不着遮遮掩掩。呐,你肚子是不是饿了,回去我煮碗面给你吃……”
希孟终于装不动了,泄气地看着她,轻声解释:“我在创作层里也是人,跟平时不一样嘛。”
“那你现在呢?”佟彤一句话直击盲点。
现在他身处小昭的创作层里,不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一个?披个偶像包袱给谁看?
他嘴硬:“反正跟你不一样。”
他就不明白了,在人类的传说故事里,人们对于超自然的东西不都是敬畏有加吗?什么时候他这个千年老妖在她面前没一点尊严了?
佟彤敷衍地答:“好好好,不一样,像你这种淋个浴都能淋出水漫金山的大宝贝儿我们人间确实不多见。”
希孟:“……”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种史前惨案她居然还记得!
佟彤趁机把他的手腕拉出绳圈:“乖,快跟我走,咱们只要找到那船长的女儿就可以……”
她说没半句,突然看到希孟脸色一变,声音迅速低沉:“别说话!”
紧接着,外面咔嚓一声巨响,天崩地裂!
整个船舱旋转起来,像个失重的海盗船,一下子把他俩甩到了一边!
舷窗外,群星隐没,风浪怒号,海水迅速倒灌。
甲板上的联合国水手们南腔北调地惊呼:“海怪!海怪!海怪来了!!”
震耳欲聋的水声,混合着模糊不清的炸雷,仿佛所有海洋生物在这一刻同时渡劫。
咔嚓,咔嚓,船板一片片碎裂。
海水已淹没脚踝。希孟三两步跃上椅子,向下伸手。
“上小艇!”
佟彤还没反应过来,被他一把拉上去,连滚带爬地推出舷窗。
希孟:“闭眼。跳。”
过了片刻,又说:“相信我。”
满天的乌云瞬息万变,云缝里挣扎出微弱的月光。趁着那刹那间的光线,只见一个几层楼高的巨大触手从海中缓缓升起,扬着激荡的水波,扭曲着砸在船体桅杆之上。
咔嚓。
船体断成两截的巨响,在阴风浊浪的声响覆盖下,竟而显得十分温柔。
旋即,那触手隐没海面。月亮从云端探出一个头。
惊涛骇浪只是昙花一现,海面迅速回复了风平浪静,仿佛刚才的怪物只是梦中的插曲。
只有那艘载满货物的海船身首异处,以两种不同的速度,正在起伏沉没。
佟彤抓着一片湿木,晕头转向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小艇,漂浮在海面之上。
离大船沉没的地方已有几百米远。那里一片狼藉,不时有断木残板掉入水面。
水手们已经成了落水的饺子,狼狈地扳着各种木板碎片,茫然地看着那触手消失的地方。
过了好半天,她才感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不是……现在连创作层也不遵守唯物主义了吗……还带克苏鲁设定的?……”
她蓦然想起小昭吞吞吐吐的那句话:
“后果自负……”
果然是末法时代世风日下,这年头连个外销的小妖都知道粉饰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