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当空,华堂大典上,陶铭真率领众人虔诚叩拜。
一叩地坤布泽。
二叩天乾降恩。
三叩天地存正气。
地若不泽,万物无立足之方。
天不施恩,生灵无希望彼岸。
天地无正气,日月不行,河川分崩,苟延残喘犹比行尸走肉。
日光沐洒,照耀陶铭真一身水蓝袍子粼粼生辉,加之他虔诚面容,更显满身佛气。
三叩已过,陶铭真提衣起身,接过身侧人备好的香火,面对兽面青铜香炉,又是深深一躬,再小心翼翼地将香火插好。
感念天地,善待苍生,陶铭真暗自祈祷。
诚意,善意达到了极致,满心就只剩下忧愁。
其余众人跟随着陶铭真,依他动作模样,一一燃香鞠躬。
祭礼已毕,接下来便是百官献褔。
作为天帝为数不多亲临人族的场合,祭天大典自然少不了一出人族百官向天帝进献心意的节目。
虽说进献的礼物翻来覆去都逃不出那些花样,但俗套还是不能免去。
武德帝端坐正堂,听着司礼官报上一件件献礼的名字与贺词,目不含情,嘴不启语,只是不住点头,表示他已一一接受。
但当他听到洛川侯所献为一篇《吉兆庆惠·山河大赋》时,不禁眉头一皱,语气严厉:“童子雕虫篆刻,岂是壮夫所为?
献礼的仆人闻言为之一窘,手奉赋卷僵在空中,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七族历来有崇武情节,而到了武德帝统治时期,这种偏倾就愈来愈严重,武德帝实施崇武抑文政策,将修习武学的成就作为遴选官员的唯一标准。
体质受限的人族,无法在武学上取得成果,除八大家族能够传袭爵位,其余人可谓毫无跻身上位的机会,渐渐造成了人族在七族中权小位卑的局面。
而这也是人族即便一直遭受不公平待遇,却也一直不敢反,无力反的深层次原因。
武学大盛,除了天族统治者对武学的重视,也因为武学显而易见的实用价值。
原本七族中也并非人人都醉心武学,例如镜族爱偷懒,旁生族浑浑噩噩,地狱族随性恣意,可早年天下无主,各族间相互侵伐,弱势的一方为了抵御外敌,不得不转为兴办军武,侵略的一方尝到了掠夺的甜头,更用意训养武人。
习武之人的社会地位随之提高,世家大族也尤为重视对子弟武艺的培养,当时有歌谣唱:大字不识走遍天下,手无缚鸡寸步难行。如是循环,使得人人持兵,家家习武。
是故洛川侯不献珍宝奇兵,以一篇颂赋代之,虽有新意,却又犯了武德帝不喜文学的大忌。
陶铭真见武德帝脸色有变,情形不妙,忙出来圆场:“洛川侯继任不久,初见帝姿,欲以诗赋润色帝国鸿业,还望陛下能体悟他这番心意。”
大典当前,武德帝也不好发作,毕竟还要一展他仁君的做派。
听到陶铭真的劝阻,武德帝缓了脸色:“嗯,不过侈丽闳衍之辞还是少用为妙,世俗之性,好奇怪之语,说虚妄之文,故而人心浮浮,时有非分之想。”
陶铭真恭敬回应:“陛下所言甚是”,说着往人堆里一扫,正好捉住洛川侯的身影,眼神一凛,沉声道:“沉机,快来向陛下磕头谢罪。”
洛川侯孟沉机立在原地,与陶铭真对视了一会,也不知他在思忖着些什么,愣是一动不动。
陶铭真虽与他素不熟识,但一时维护同胞心切,急得差点跺脚,可迫于无奈只得用眼神不断催促着。
孟沉机也仿佛突然回神,跨出人群朝武德帝服帖跪下:“小臣该死,原是好意,却不想坏了陛下兴致,还请陛下责罚小臣。”
此言一出,陶铭真又吓出一身冷汗,孟沉机话面说是自己的错,话里却句句指摘武德帝任性专为,因个人喜好而无端降罪。
好在武德帝似乎是没听出这层意思的,他轻应一声:“嗯,孟卿既已明白,日后留意便是,责罚就免了罢。平身。”
“谢陛下。”孟沉机声音温顺缓缓起身,他一直低着头,任谁也看不见他此刻面容上究竟是何种表情。
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陶铭真轻舒一口,大典一切又都照常进行。
只是祭典席间,孟沉机突然来找陶铭真说话。
彼时陶铭真正一个人坐在后院竹里堂左偏殿歇息,堂前遍植慈竹,风喧云淡,天光散落,斑驳堂前。
一盏清茗,就着碧翠如数饮下,心明眼明,透彻心扉。
问红尘多少凡事,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在茶里,竹里淡成虚无。
虚无中却又有某种情绪渐渐清晰。
此风吹我,可也吹过吾儿之身么?
天涯各一方,一去五六载。
唯一所有,便是从各家钱庄寄回的那些陶怀清所写的字条。
每张不过二三十字,所言无它,俱是些平常之语。
然而他却一再读,一再读···
“明月竹里馆,幽篁慈孝竹。侯爷用心不俗啊。”正在感伤时,忽闻人声。
陶铭真猛一定睛,只见孟沉机长身玉立,捏着一把扇子站在阶前如是说道。
陶铭真一时语塞,主要是孟沉机突然造访,他与孟沉机交情无多,但甫一接触,也感知对方不是心思纯明之辈,话里有话爱打机锋,真不晓得他是为何而来。
他欠了欠身:“洛川侯为何不在席间,可是鄙人有招待不周之处?”
孟沉机径直走进来,把手里的檀香扇放在桌上,坐到陶铭真旁边的位子上:“虞平侯身为东道主,又为何不陪着天帝呢?”
陶铭真只好屈身陪孟沉机坐下。
“我,我身体有疾,闻不得荤腥,陛下特准我出来,也顺便稍作休息。”面对孟沉机不甚友好的问话,陶铭真还是照实回答了。
“我不在席间,是专门为寻侯爷而来。”孟沉机嘴角带笑,直言不讳。
“不知是为何事?”陶铭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