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让术士记忆深刻的夜晚。
雨未落,是雪在飘。
关山千里,雪落高天,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凄悠的笛声,随风而和,吹度别路。
笛里谁知壮士心,雪辉空映征人骨。
片片洁白的雪花落在二皇子的伤口之上,殷为红丝。
一支金色长箭自他胸前贯穿而过,箭上灵力侵入肌体,将二皇子全身功力锁了大半。
他的周围,躺着一片死尸,均是突遇伏击,来不及反应便被袭来长箭夺去性命。
年幼的术士与弟弟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震惊了,只见豆粒大的汗珠从二皇子额上簌簌落下,他双手攥住箭尾,伴随着一阵摧肝拉筋的血肉绽开之声,那支长箭竟然被二皇子生生从胸口拔了出来。
顿时血流如注,泼洒在二皇子的衣衫与洁白雪原之上。
他双手血红,从身上摸出一张玄黄符纸,其上符文正与那金色长箭上的刻纹如出一辙。
原来这些金色箭支与玄黄符纸同为一体,箭不认人,只认符纸,故杀伤力巨大,连防备的机会都不给,便夺人性命于瞬息。
而术士与弟弟身上没有符纸,也就没有受伤,只是经此一变,受到巨大惊吓,两人俱是说不出话来了。
旷野雪原上,风紧雪大,二皇子血流不止,在他身下汇成大片图朵。
他身体倚着长剑方才强撑不倒,随后朝术士二人伸出右手,两指一勾。术士还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觉一股神力将自己轻轻托起,下一刻便到了二皇子身边。
“很快就会有人来,他们不会放过你们,我送你们离开。”
离近了,血腥味更浓了,甚至,能感受那血液泊泊的蒸腾热气。
可是这一切,在寒冷的雪夜中,片刻的温热就像脆弱的生命,稍纵即逝。
他要死了。术士这样想。
可当二皇子引动热血在周身画成阵图,催运神力准备送他们离开时。
术士还是不忍了:“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二皇子呕出一大口鲜血,他的声音因为喉咙卡血而含糊不清,仿佛一俱被掏空了的躯体强做力气,混含着嘶哑与哽咽:“我···活不了了。去找···上官维。”
“不!你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可以想办法救你!一定有办法的!”术士用力拉起他的手,可不知为何,却感威同磐石,无法拉动。
法阵开始运作了,术士与弟弟被渐渐吸向虚空,画阵之人已经不再言语,他握剑垂头,在风雪凌天中停止了呼吸。
随着一阵刺目金光,术士与弟弟瞬间由那尸身遍地的高山雪原转移到了一处鸟语花香之地。
面前一人有翩然绝世之姿,神情中却一副老态。
人未老,心已老。
那人眉宇不动,只沉声道:“我是上官维,两位跟我走吧。”说罢一甩拂尘,转身走了。
术士拭去额上的冷汗,张开一直紧握的手心,一张被鲜血洇透的玄黄符纸静静躺在手掌上。
······
自那以后,他与弟弟便拜了旁生族的上官维为师。
师父为他取名叫灵病子,授他符道之术。
凭着符纸变幻之术,他多次偷偷溜进翁宫中翻看七族轮回的名单,好容易才查到修罗二皇子的转世消息,而那时伊恸的魂魄已入人世两年了。
都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君不见,有人今生报来世的恩。
一个仇字,千刀杀向天伦乐,旧恨未灭又添新仇。
两次恩报,一生尤作阶下石,前缘不断以恩还恩。
为你,习符道。
为你,出深山。
为你,宿人间。
千千万万次。
那天,他化作青面獠牙怪,信步走在陶家庭院,只见那玄衣小童朝他燕然一笑。
数载春秋,百年日月,斗转星移。
再见时,我是草莽沧海客,两鬓微衰,而君为无邪烂漫童,华图未展。
······
往事翻波脑海,灵病子只感眼眶一热,心中气血奔涌,随着一声浩气传空,虚无轰然一响。
灵病子功力直破七段仁焕,升入八段境界。
······
另一边。
律道子只见自己立于一片清波之上,四遭同为严丝合缝的白茫茫。
忽然,眼前现出一个黑色人影,衣袖猎猎,凭风而动。
那人转身,是一副绝美容颜绽开,唇如芙蕊,面如风荷,额上一朵若隐若现的金色佛莲,只是双眼阴冷至极,瞳色碧澈却裂开一道蛇瞳,无情审视着世间万物。
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会问一句“你是谁”?
可律道子不用问,因为他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奇怪,我怎么看到的是他呢?木老头所言咒画又是什么意思呢?”律道子暗思。
蛇眼佛莲也没有说话,他抬起眼眸默默看着律道子,他的眼神像一阵风,悄然拂面微不可察,却能吹起人心中的涟漪。
凄鸷蛇眼,黯然佛面,藏着太多说不清的情绪,道不明的故事。
没有感情的眉眼,却使人莫名心伤。
律道子只感五内俱焚,双肩如千斤负重,力不能支,膝下一软跪伏在地。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他突然狂笑如颠。
但很快,他压下心中怒意: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定要压制住,届时方能增加胜算。
律道子决眦双目,定扫四周虚无,苍茫在他的坚定心意下一一溃去。
浮云既破,律道子走出阴霾,却见术士与小童,季月柔与天族公主聚在一处溪水前,浣面交谈。他运起神识一感,果然,这神绝灵界有助人功力破格的能力,术士已入八段,而季月柔与天族公主也各有提升。
至于小童,大概是因为尚且年幼,功力增长不甚明显,但之前所受伤势已好转大半,又活力十足了。
“和尚!”
“绿豆子!”
几经生死劫,纵是短短半日,也让原先陌路或歧路的人互生关怀之情。
见到律道子踏出迷雾,灵病子和季月柔皆喜出望外,连之前有过口角之争的天族公主,也站起身来,脸上虽不露笑容,可收了戾气,似乎之前不快都一笔勾销了。
“绿豆子,你这个灵界真厉害耶,居然有流水,要是我们能找到一些果子,都可以不用出去了。”季月柔手掬清波,一仰头把甘泉全部饮尽。
“别···唉”律道子伸手正欲阻止,可见季月柔水已下肚,只得无奈地缩回手。
季月柔不明所以:“怎么了吗?绿豆子。”
“没什么。你觉得无碍就好。”律道子心虚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兀自翻看。
说是看书,其实目光却几次不经意地瞥向小童,那一副蛇眼佛莲的容貌复又浮现眼前,两者其间究竟有何关联呢?
律道子端坐不动,倒是小童一直巴巴的望着律道子和他手中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