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沉默了。
附近的省立大学门内出来一个时髦标致的姑娘,挽着黑人的胳膊,卿卿我我的经过他们,走向街对面那座星级酒店的金字招牌。
田祥低下头,盯着自己破旧的鞋,道,“规矩都是城里人定的,我们风吹日晒,土里水里一年才种成的粮食,他们几毛钱收了去,反过来巴掌大的面包卖给我们要几块钱。什么高收入高消费,其实就是让别人安分守己的替他们白做工,我看消费再高,他们收入也绰绰有余,还有什么双休日黄金周。我们每天累死累活十几个小时,一年挣的不如坐八小时办公室的一个月多。”
讲到这里,他抬起头,鄙夷的看了一眼繁忙的城市大街,“城里人觉着自己做的都是风光体面的事,比乡下人有用,可要是我们不种地不盖房不干苦活脏活,他们一钱不值。人和人说到底交换的是劳动,他们干得少,赚得多,我们干得多,赚的少。其实就是被他们光明正大的抢劫,可道理都归他们说,我们抢钱犯法,他们抢得再多也是合法收入。”
说到最后,他表情凝重,他说得对不对,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这样说。不止说给张风起听,也说给自己听,是在说服张风起,也是在说服自己。
他的中学成绩以政治经济最好,当年的老师曾经说田祥是那所乡镇中学唯一有希望凭文科考上重点大学的。但普遍的重理轻文使得县级以下的学校均以理科为主,校长终究没因为“所谓的希望”而发给他志愿书。
张风起沉思了一会儿,既没附和,也没反驳,只说,“钱我再想想办法。真要动手,我一个人去。”
“为什么?”田祥问。
张风起道,“两个人目标太大。”
张风起打了几次电话回村,想和父母商量从房款里拿些钱。
他自己家没有电话,要先打给村委会办公室,再让他们叫人,但话筒里只传来号码是空号的声音。
李德财年纪大了,小同庄的领导班子易主,换了新的支书和会计。张风起在村里时,曾听说村委会要重修办公房,也许现在动工了,所以电话拨不通。
他们庄还没有私人安电话的,而张风起也只有“公家”的号码。
若让田祥替自己写信给父母,去途遥遥,回音起码要等一个礼拜。而从田祥得着消息到此时已过了好几天。离珠海那边给的期限剩下不足三天。
除了田祥的方法,别无他路,张风起开始“勘查地形”。
其实他想过向韩书山借钱,毕竟韩书山是他在城市里认识的唯一有钱人,但最终他没有去。
田祥不知道他已经决定动手,对张风起而言,抢钱都要讲一大堆道理的田祥是个书生,说起来条条道道,做起来未必那么回事。而田祥却以为张风起不愿意冒这样的险,越发焦急起来。
他们俩干活不在一个组,收了工,有人问起,张风起才知道晚饭后,田祥就不见了。
一万块并非随便找个路人就有,田祥的办法是到附近的大酒店寻觅机会。
进这种酒店,张风起有经验,只要他泰然自若的往里走,通常不会有人拦他。长相就是他的通行证。
他们把他当成模特或者有钱人家爱耍酷的少爷。
晚上十点,酒店内外仍然灯火通明,时不时有衣衫华贵的男人女人开车出入。
张风起径直走了进去,前厅接待的小姐只看到他的背影,见穿着粗糙,忙喊道,“喂,你……”
张风起回头,淡漠的问,“什么事?”
小姐面上一红,“不,不是,没什么事。”
如果田祥还没行动,或者得手之后并未被抓,当然最好,但若他失手,除非送警,人多半在保安处。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星级酒店的走廊非常昏暗,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头顶悬的高档灯还不如二十五瓦的普通灯泡亮。
与外面不同,这儿,夜的宁静开始降临。
保安室的门紧关着,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张风起敲敲门,有人开了一条缝,“什么事?”
“找你们领班。”张风起道。
那人道,“你等一下。”说着就关门。
张风起抵住门,“怎么,你们有让客人在门口等的习惯?”
这个大饭店住着不少有身份的人,开门的保安认为他八成是喜欢使性子的少爷,不敢得罪。犹豫之下,张风起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包括领班有三个保安,地上坐了一个抱着头的人。
“田祥!”张风起叫他。
田祥抬起头,虚弱的答应了一声,看来被打过。
两个保安连忙阻拦,“这个人私自进客房,正要送公安局,你快出去。”
张风起没有理睬他们,弯腰扶起田祥。
一个保安伸手抓住张风起的肩,张风起并未回头,出腿速度之快,谁也没看清过程,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那人从对面的墙上摔落地板。
领班和另一个保安吓傻了。
平时只他们唬人的份,怎见过这等阵势。
被踹的保安从地上爬起来,也没敢动。
三个人眼睁睁看着张风起搀田祥出了门。
他们不过是欺软怕硬的主,真碰上狠角色,就横不起来了。
今晚天暖,月朗星稀。
院子里繁花盛开,不少客人闲坐谈话,看见张风起他们,有些好奇。
快走到前厅,有人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小风。”
声音有些耳熟,张风起偏头一看,居然是白文,几年不见,他倒没怎么老。
白文又惊又喜,“小风,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风起被他一打岔,不留神手上松了劲,田祥向地上滑去。
白文道,“这是怎么了?”连忙又说,“好好,话我们回头再谈,先送人上医院。”他拿出手机打电话,“小罗,把车开到饭店门口。”
白文是务实的投机家,西部开发和东北战略这样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