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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
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象一记重锤击在我的心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扶正早早,颤抖着去抚摸他的脸。
早早的眼睛,纯净得象泉水一般,他骨碌碌地看着我,在他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我的心,柔软得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
早早回头看了看,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又兴奋起来,拼命挥着双手,不停叫着:“娘,娘——”
巨大的幸福与狂喜将我冲得身形摇晃,我似哽了漫长的一生,才终于唤出了一声:“早早——”
我将他紧紧地抱住,他身上还有着氤氲的奶香,这股熟悉的味道,仿佛自我体内散出来的一般,将他与我,融为一个整体。
早早的手还在不停挥舞,叮铛声细碎地响起。我将他略略放松,侧头一看,他右手中紧攥着的,是一个银质的小铃铛。
这却不是他生下来后戴着的那个,银质因为久远了,纹路中稍稍黑,式样是我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出的。这是我自幼戴着的,成亲之后,收在了江府小楼里的红木柜中。
早早在兴奋地回头啊啊叫,我缓慢地抬头,江文略天青色的身影轻步走近,目光不曾离开我片刻。
我仰面看着他,暮春下午浓烈的日光自他身后洒下来,洒得我微微眯了眼睛。但即使是这样,我仍感觉他瘦了许多,面色也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他在我和早早面前蹲了下来,手抚上早早的头,却始终凝望着我。
这刻,阳光透过桃树,斑斑驳驳地投在他的脸上,让他更显出几分憔悴。
我胸口一梗,重新将早早抱紧,眼角瞥见邓婆婆和老七进了院子,只得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文略,谢谢你——”
江文略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邓婆婆和老七越走越近,他终于站了起来,却依旧低头看着我,用唇语无声地说了句:“窈娘,再给我一年时间。”
这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心房外,那严严实实包裹了两年的岩层,在悄悄地破裂开来。
一直到晚上,我都不愿放开抱着早早的手。
我总怕这是一场梦,只有将他抱在怀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奶香,我这颗一直飘浮在云端的心,才能稍微地踏实一些。
可早早十分好动,虽然没有太多的表现出对我的陌生感,却总是挣脱我的双臂,去追云绣或者邓婆婆。
我苦笑着现,早早对谁都喊“娘”,问过云绣,她面颊泛起红晕,见她眼中欲滴的波光,我极度感激地拍了拍她的手。
这夜,五叔在前厅摆下盛宴,款待江文略,并向他表示谢意。我也不知哪来的精神,竟不需要坐轮椅,在苏婶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步步艰难地挪动,走入了前厅。
江文略正与蓝医正谈笑风生,见我进来,蓝医正捋着胡子呵呵大笑:“文略,幸不辱命,幸不辱命。”
我让苏婶扶着我走到蓝医正身前,向他俯身致谢。再走至江文略身前,与他对望顷刻,微微一礼:“江公子大恩,沈青瑶无以为报。”
江文略的手伸了出来,又在半空中停住,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很压抑:“夫人太客气,你我两家正携手合作,这是江某应尽的本份。”
蓝医正显然不知道早早被掳事件的来龙去脉,尚以为我们所说是他来诊病一事,笑着插话道:“夫人谢谢文略,也是应当的。夫人可不知,文略为了把我请来洛郡,可费了不少的心思。”
江文略淡淡一笑,向蓝医正道:“敢问医正,夫人的这腿疾,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
“夫人如果一直保持今天这种精神劲,又坚持服药和锻炼,我看——”蓝医正沉吟片刻,道:“三个月后,应当就能恢复正常。”
江文略脸上露出喜色,忽然退后一步,向蓝医正长身一揖。
蓝医正还没来得及扶起他,老七也大步走了过来,长长一揖。
蓝医正忙一手去扶一个,谁知早早挣脱了云绣的手,摇摇摆摆地走到他面前,向前一扑,扑上他的双腿。蓝医正忙“唉哟”连声,弯腰去扶早早,早早揪着他的长衫下摆,仰起头,竟无比清晰地叫了声:“娘!”
屋内诸人,顿时都笑得东倒西歪。
窗外,夜深了,更梆声三长一短,我仍坐在床边,凝望着早早熟睡的面容。
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半日的狂喜,这刻,我的心却是空落落地。手指轻抚着早早的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要想些什么。
遥遥地,似乎有一缕琴声渗进来,我凝神听了片刻,心中一动,拿起了床边的拐杖。
苏婶听到动静,忙起来扶住我,我索性只让她在一边看着,拄着拐杖一步步向屋外挪动。走出满头大汗,终于走到了院墙边的藤萝架下。
琴声仍从前厅方向隐隐传来,弹的正是一曲《春莺儿》。
当暴雨肆虐,春莺儿悲哀鸣鸣,琴声忽然暴烈,嗡嗡震了一下,似是那春莺不堪这天各一方的命运,凄厉地、愤怒地冲向那暴风雨。
我似乎看见江文略那略带苍白的脸,在紧抿着唇,望着震动的琴弦,默然无语。
我拄着拐杖,在藤萝架下长久地站立,心头一片茫然。
我以为是他亲手将我推上了命运的歧路,可当我在歧路上走出很远,再回头看,他却仍在原处等我。
即使不恨了、不怨了,即使他的心还在原处,可我与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亘在我与他之间的,不但有罗婉,有江家,有卫家军,有早早尴尬的身份,还有这永远无法抹却的两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