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医正诊断得十分细致,望闻问切,竟用了大半个时辰,还让苏婶架住我的胳膊,让我试着挪动毫无知觉的双腿。
虽然我的腿纹丝不动,蓝医正却不泄气,仍微笑着命苏婶将我放回床上,微笑着道:“夫人莫急,我看你这伤迟迟不好,倒有大半是急火反冲,导致经脉壅塞,所以才双腿不能动弹。”
屈大叔忙道:“晚辈也是这么认为,可要打通这经脉,该当如何下药?”
蓝医正捋了捋胡子,思忖良久,道:“以前倒是治过这么一个病人,虽然她瘫痪的原因与夫人不同,但症状却是一样的,而且也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迟迟不能康复。后来用了几个月的药,又舒缓了心情,她又站了起来。嗯,那个方子可以试一试——”
屈大叔忙展了纸笔,蓝医正写得很谨慎,还不时再来探我的脉。屈大叔在旁看着,忽道:“这龙涎香,怕是只有原来的皇宫中才有,皇宫烧为灰烬,这——”
蓝医正“啊”了声,急笔将龙涎香划掉,道:“我竟忘了——”
他又叹了声,道:“唉,当年哀帝虽然残暴,对萧皇后却是极好的。他派兵远征高丽,倒有小半原因,是为夺得一瓶龙涎香,为萧皇后治病。”
我这才知他先前所说的病人竟是当年陈国的萧皇后。
萧皇后名门出身,听说是惊才绝艳般的人物,伴了那暴君十余年,表面上恩宠无尽,却还是被淮王府一案牵连,三尺白绫,香消玉殒。
我于心底沉重地叹了声。
蓝医正再思忖良久,换了几味药物来代替这龙涎香,又殷殷叮嘱我要放宽心怀,让人每天替我按捏腰骨及腿骨,并尽力在别人的搀扶下试着移动双腿。
不知为何,看见蓝医正慈详的神情,我忽然想起了秀才爹,心生亲近,也似对自己的康复有了十分的信心,感激道:“医正再造之恩,沈青瑶无以为报。”
蓝医正呵呵笑,道:“夫人切莫如此客气,江老太爷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江二公子请我前来为夫人诊病,我自当尽力。”
狐狸原本怕我睹物伤心,不让我回将军府,安排我在城外的庄子里住着。我却觉得,只有看着早早住过的房间,看着他穿过的小衣裳,我才能咬牙坚持下去。
趁狐狸不在,我执意要老七将我送回将军府。老七本不依,我以绝食相逼,停了一日的午餐,还不到申时,老七便带人将我搬回了将军府。
药一剂剂地吃下去,燕红和缨娘在蓝医正的指导下,每日替我按捏两个时辰,我又在苏婶的搀扶下,一次次尝试着提动那麻木的双腿。
我让燕红将早早的小衣裳摆在床上,想象着那是早早睡在那里,等着我去抱他,然后从门口,在苏婶的搀扶下,竭力向床边挪动。
最开始,只要苏婶力道稍松,我便会无力地倒下。两个月过后,我的双足已能软软地踩在地上,虽然苏婶松手,我仍会倒地,但不复先前毫无知觉的绝望。
蓝医正大喜,道只要坚持下去,我定能康复如初。
我有了莫大的信心,每倒在地上一次,我都向上天默默祈祷,希望早早回来的那一天,我能抱着他,在阳光下轻轻地摇晃。
狐狸却一直呆在泾邑,似是那边的事情比较棘手,他得多呆一段时日,只将五叔派了回来,掌管洛郡一切事务。
我想起以前心中的打算,便将缨娘拨了过去,照顾五叔的起居。缨娘去前的那晚,我让她和我睡在一起,和她说了大半夜的话。
这日午后,院子里的桃花开得十分浓烈,在暮春的阳光中,逸出最后的芳华。
因为蓝医正叮嘱我要多晒太阳,我让苏婶将我扶到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风轻轻拂过,桃花点点碎碎,落满我的裙裾。
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我渐渐阖了双眼。
迷蒙之间,苏婶似乎和燕红都走开了。
再过一阵,院门口有细碎的声响。我慢慢睁开沉重的眼帘,朦胧之中,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踏着满院的缤纷落英,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再回已是百年身
我心中渐涌一丝悲凉,又做梦了。
是梦吗?
那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近,我几乎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粉团团的身子在摇摇晃晃,可以看见他的小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样东西。
他越走越近了,我也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
我怕这真的是在做梦,梦醒之后又是无尽的绝望。
可我的泪水,终究是一滴滴流了下来。那向我走近的小身影,象一团火焰般,将我整个人瞬间点燃。我想站起,奔过去将他抱住,可我站不稳,这一扑,便扑在了地上。
我挣扎着撑起上身,坐在地上,双臂慢慢张开。
“早早——”
我的面颊淌满泪水,可这一刻,我在笑,轻柔地笑。
我怕泪水吓着早早,怕他一转身,我便会永远失去他。
他穿着一套杏子青的小衣裳,神情很兴奋,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不停挥着手中紧攥着的物事,一步一步,走入我的双臂之中——
早早、早早——
呼唤凝在了喉头,泪水却象放了闸一般。他离开我身边时,还只能在地上摇摆不稳地站立,不能走路。现在,他竟走得这么稳,穿过这么长的庭院,走入我的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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