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暮,来的那日是一大早,走的这一日却是黄昏,天边一抹血红,被云霞遮去,青色覆盖上大地,很快就将全黑了。
“照顾好皇上,要是有什么危险,别管什么江山,先跑。”想来想去,苻江什么儿女情长的话都没留下。
人到将死的地步,该说的话也都说尽了,身后的事,他管不了。
宫里的毒酒喝上去没什么怪味儿,还是好酒,苻江本来只用喝一杯,谁知他说一杯不过瘾,把一壶酒全喝光了,手一扬,酒壶摔得粉碎。
没多一会,那烈性毒药发作起来,苻江腹痛如绞,四肢百骸中的拔山之力一点点流失,他躺在地上,天色中那一点浓青转为墨色,人生中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像是从未发生过那样,化为烟尘,成为这夜的点点寒霜。
五日后,不知道谁在揍他,苻江手脚激烈挣扎着,乱挥拳头,陡然醒来。起先是一点点昏暗的光,之后他想起来,他已经死了。
去阴间的路,竟然是马车载着去的,苻江完全糊涂了。
马车疾驰之中,苻江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劈头盖脸的炽烈阳光让苻江在那一瞬间成了个盲瞎。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车夫笑着同他说话:“元帅,您总算醒啦。”
仔细一看,车夫穿着镇北军的号衣,应当是他的兵。苻江茫然地坐在了车内,发现身上的衣服换过了,他去麒麟冢的时候,只有一身粗布麻衣,现在换了一身锦袍,让他很不习惯,他伸手摸了摸脖子,脖子上空荡荡的,顺着脖子,他摸到头,头上用玉簪挽好了头发。
他的手顺着头摸下来,摸到光滑的脸颊。
有人给他修过面。
又摸到了下巴。
胡子刮干净了,不过有一点冒头。
再摸到脖子上有一根很细的绳子,他用小拇指勾出来,竟然拴着一个贴身的蓝缎锦囊,锦囊上绣着一对鸳鸯。
苻江的眉头纠结地皱着。
他这是,在阴间?在阳间?不阴不阳?
边想,苻江隔着好料子摸出锦囊里是珠子,他浑身一僵,忙扯开锦囊系带,倒出来三颗流光溢的珍珠。他又往身上去摸,摸到腰上挂着他的蟠龙玉佩,细细分辨之下,又不是他的那一块,勾弯之中,镌的不是“江”,而是“云”。
苻江突然在车厢里站起,脑袋撞在车顶上,三两下他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从衣袍里抖落了一卷黄纸。
微光之中,他整个身躯矫健如同牛马,顾不上穿衣服,他捡起那卷纸,以手指拈着展开。
“卫琨爱卿,见字如晤,朕知你孔武天下少有,却树敌颇多,留在京城性命堪忧。即日起外放至镇北军,领兵马大元帅一职,为朕镇守北境。朕虽网开一面,却瞒不得朝中重臣,司徒家、宋家与袁家皆知悉你底细,望卿时时南望,朕也当时时北望思之。与兄一别,当于北患除尽之日再见,珍重,珍重。”
苻江心头大震,呆在当场,他匆匆穿起衣袍,坐在车里发呆。
马车越往北走,越不好走,坐得要把人屁股颠成十七八瓣。苻江下车换了马,骑上马他觉得屁股舒服多了。
到镇北军的前一晚,一行十个人在大楚最北的驿馆歇脚喂马。苻江照着烛光,把那封密旨再度摸出来看。
这些天他看过许多次,纸已被他摸得发毛。
他深深吸气,吸入的是一口冻得人肝儿颤的冷风,他起身开窗户,将那纸卷起来,放在烛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