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目中含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还要说什么,太子已步出门外。
这是出战的日子,他是以皇帝的名义出征,以鼓舞士气,但无论是几个世代有战功的虎门世家,还是被派作军师的文臣,都依然称他一声太子。
这战来得太仓促。
他的舅家镇守南关尚未归来,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苻云却在还没来得及换上自己人的情况下,领兵北上。
养尊处优的太子,从未过过这种餐风露宿的日子,纵然他身事事与将士们同行同寝,短兵相接也身先士卒,却在尚未碰上北狄主力时,就一病不起,高烧折磨得孱弱的太子连续三天两夜神志不清。
这一晚风声呼啸,塞外狂沙暴风漫卷,大楚战马过几代繁衍,早已丧失祖辈随军征讨的威风,苛刻的自然条件令动物畏惧的本能苏醒过来。
“战马跑了!快!快降住它们!咱们不能没有马啊!”
惊慌失措的士兵大叫着,长官们手中的长鞭无情落下,多半是抽在马身上,其余是抽在失了分寸四处乱跑的新兵身上。
“娘八蛋的!牵马!惧战逃跑者死!给老子上去!”骂骂咧咧的副将一脚踹在下盘不稳的新兵蛋子屁股上,力不讨好的事都推到新兵头上。
太子醒来已是天明,他的将军们单膝跪在地上,犹如死寂的石雕一般。
“末将已查明,昨夜有人私纵战马,已将马营数十人处死,以儆效尤。”
苻云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好发作,他整个人都烧得糊涂了,明知道眼前这倨傲的将军不过是欺他年少,越俎代庖擅自处置,推卸责任的托词,也只得全盘皆。
大楚jūn_duì正儿八经压上前线那日,苻云几乎烧得只剩下了一具空壳,而且这壳子滚烫,像随时都要燃尽了一般。
从山坡上放眼,这里的山不像南边,巍峨之中带着清秀,而是杀气凛凛的陡崖峭壁。
半月之中,北狄连下十城,起初jūn_rén们只是怀疑太子的带兵能力,到第十五日,所有人都陷入了难言的绝望之中。北狄野人行为残虐,被占边城无一不遭到屠杀和焚烧。
令人作呕的烧焦气味像一顶催城的乌云,随时都能带来覆灭全军的狂风暴雨。
苻云再次登上那座山坡,再往南退,就要退入城墙之内,再让北狄占去一座城,大楚的富庶就成了没有围栏的羊群,彻底向野蛮人们敞开。
宁静的黄沙已在半月的作战中被染红,人血、马血、羊血,与泥沙混杂成脏污不堪的苍凉惨象。
黄昏的红光洒在苻云脸上,他身后的士兵们,个个面孔黢黑,残阳像他们眼孔里渗出的新鲜血液。
太子下令死守。
两万大楚兵将,对战一万二北狄铁骑。但苻云带来的jūn_duì,足有十五万人。大战在即,苻云并未因此而失眠,事实上他已有五天五夜没有睡过超过半个时辰的安稳觉,持续的低烧比起前阵子肆虐的高温已然是上天的仁慈。
晚风吹动主帐营门帷帘。
他恍恍惚惚觉得,是要死了。
身死国门,未尝不是一种英勇热血的献身。大楚史书会给他落下光鲜亮丽的一笔,可这一座城破了会怎样呢?大楚臣民会被那些蛮夷屠戮殆尽么?他的皇弟们还会派别人来作战么?苻姓天下,到了他手里,就这么完了吗?
帐门传入轻声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