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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3

第十八章

周远志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在脑门上狠狠抡了一棍子!

毫无疑问,柳恒澈现在处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但同样毫无疑问的是,他问的这句话并不是完全丧失理智的胡扯,相反,这确实是他心中所考虑和在猜疑的。

人们说到娱乐圈,往往有光鲜的外表和污糟的内里,其实这个圈子并不比其他任何一个圈子肮脏太多,当然也不可能比任何一个圈子单纯多少。只是这里格外集中著大众的目光,集中著美色、钱、权的交易,不知检点的、急功近利的人又特别多,一旦放大到台面上,便显得愈发混乱和难看。

周远志过去也曾听过许多小道八卦,哪家的演员傍上了哪个老板,哪家的导演又点名要谁陪房,甚至听说过有女演员哀叹:“这年头女人都不值钱了,导演制片资方都爱上了玩男人。”但那毕竟离周远志很远,而且也与他毫无关系,想不到有一天,有人叫著他周老板,邪气轻佻地问他:“你是要上我还是要被我上?”

换做是别人,周远志大可一笑置之,甚至干脆骂一句“疯子”,但问出这句话的人是柳恒澈!

周远志望著面前离自己近得不能再近的面孔,英挺的五官从来都是优雅而高贵,如今带著邪狞的气息,却无端端地生动而惑人,让人联想到所谓邪魅,所谓飞蛾扑火,所谓万劫不复!

“怎麽?还没做好决定?”面前的男人这样问他,捏住他下颌的手放松了力道,改为在他脸上轻描淡写地游移。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整个人都散发著强大的吸引力,沿著自己的面庞轮廓游走时,带著一点点酥痒,叫人很难不想入非非。

这就是周远志觉得自己被抡了一棍子的原因,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冒犯,而是因为这个问题或许真的切中了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邪思!

他一直以为自己帮助柳恒澈是因为当年那个少年给予他的震撼,给予他的鼓舞,他在自己最尴尬和失落的时候出现,给了自己勇气,指点了自己方向。

明明只是一句话、一段表演而已,却为他带来了整整长达十年的平心静气与勇气动力,而当他出现在荧幕上一p而红,他也有了种与有荣焉的庆幸!仿佛喜欢柳恒澈,倾尽全力帮助他就是天经地义,虽然也想过接近他,与他讲话或者别的什麽,但也仅此而已!

难道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间对柳恒澈产生了难以坦陈的感情?周远志想不清楚,但不管怎样,这都不应该成为柳恒澈被掣肘,被打断双膝,跪在人前的原因!周远志不愿意看到柳恒澈变成这样一个被情势被钱打趴下的男人!哪怕是被他自己!

“柳先生,你不必这样。”他终於说出话来,“我不知道你今天发生了什麽事情,但你自己也说过,我不是你唯一的债主,如果,如果每一个借你钱的人你都要这样一一去用身体偿还,你觉得自己……”他顿了顿,还是吐出恶毒的言语来,“你觉得自己和那种行业的人有什麽区别?”

周远志相貌平凡,平日给人的感觉是和善谦逊,上戏时,因为始终饰演奸角,便总予人邪狞及刁钻奸猾的错觉,而此时说话的姿态却处处透著强势严厉,以至於柳恒澈居然不自觉地放松了对他的钳制,微微直起腰来。

“不是所有人都定义你是废品,还有很多人在帮你,萍姐、小杨、你的影迷甚至路人,他们相信你,对你寄予希望,这样的好意,你为什麽视而不见?”他问,平静的语气却令柳恒澈不由自主退後了两步。

“对不起。”是低哑而虚弱的回答。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不,我和他们的故事。”他走到桌边坐下,微微颤抖著手指,拿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我今年三十五岁,背井离乡二十五年。我老家在农村,那里一个字就可以概括:穷!我们那里的人读很少书,成年了不是留在家乡种田就是出门到城里打工,只有我从小就梦想当一名好演员、名演员。那个时候村里人总笑我,你也知道我的长相。我自认不算太丑,可也绝对不帅,而且我的文化程度不高,北影央戏那些不用说,就连一般的艺术院校学生我也比不了。”

“你看,你是被碾扁,而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能装好酒的瓶子,甚至连罐子都不算。”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但我还是想当演员,发了疯地想,然後在二十岁那年,我终於离开家乡,去了h影视基地。”

“但是你的戏很好,刘晋也说过……”

“听我说下去。”周远志叹了口气,“h影视基地你也去过很多次了,但像你们这样的明星不会体会到我们这种人的生活状态。在那里,在h影视基地里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我们没有高学历,没有出色的外形,不懂表演,不懂台词,连走位都不懂,可我们人人都想成为演员,人人都有一个成为名演员的梦!”

“听起来很可笑是不是?虽然可笑,但所有人都是认真的,甚至我可以说,那里的每一个人比起你们大多数的明星都更热爱表演!”他扳著手指,“我们有翻版金城武,翻版梁朝伟,翻版张曼玉,翻版林青霞,我们给自己取了这样那样的外号,拿著微薄的工资,扮演死尸、流氓、街头混混之类的人r背景。我们在高温严寒下站一整天,不停地摔倒或是跳到冰水里,我们吃很差的盒饭,你们候场在屋里、保姆车里,我们在门外屋檐下,好不容易被扫到的镜头,不管是背影还是侧脸,都足以令我们欢呼雀跃,但到最後,那一秒都不到的镜头被切掉的次数却数不胜数!我们看著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却意气风发,光鲜亮丽,我们就在那种环境下奋斗、对比,不停地希望及不停地失望。我二十岁的头两年就是这样度过的,一无所成,然後我发脾气了!”

他笑起来,似乎回想起当时年轻气盛的自己。

“我那时还不知天高地厚,因为有一点点天赋所以很早当了特约演员,却来来回回地总演些龙套都算不上的角色,这让我积了一肚皮的气。有一天拍一出警匪戏,他们要我演个抢劫犯,一上来就死了。”

柳恒澈忽然觉得周远志话里的东西似曾相识。

“其实那个角色相比以前已经有很大进步了,他有台词。”他比了个四的手势,“但我那时候估m著是憋得太久了,对角色很有意见,演了几回都不过关,结果被导演狠狠骂了一通,他说,你他妈连个龙套都演不好,还想成名,还想当大明星,赶紧卷包袱滚回老家种田去吧你!”

“还有什麽比这样直接的否定更伤人呢?尤其当时我已经心浮气躁,两年了,我没有任何成绩,也赚不到钱,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有了退却的意思。因为那句话我丢了戏服就跑,然後一个人在影视基地里的城墙上苦思冥想。我不明白,为什麽有些人明明一点戏感都没有却因为一副好皮相,因为不正当交易就可以当上主角,而我却要不停不停地演龙套演汉奸演背景。”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他问柳恒澈。

柳恒澈被他问住了:“做演员外形的确是个重要因素,其他也和背景、机遇有关系……”

“还是不公平的对吗?”周远志笑道,“这个世界上向来没有完全公平的事情,就拿我和你来说,我就嫉妒你的相貌外形,嫉妒你的家庭学历,嫉妒你过去的成绩!柳先生,正是因为你成功,你有让人嫉妒的地方,才会有人想要算计你!”

周远志打断柳恒澈就要开口的话:“是的,没人喜欢这样的算计,有人把你从这麽高的位置推到了这里。”他在x口比划了一下,然後指了指地面,“但你没看到还有许许多人在楼下,在地下室。”

“当然,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们这样的人相比,你的目标在很远很高的地方。”他说,“你从高处摔下,而我们从未曾爬到高处,我们都一样难受,觉得不公平和心灰意冷,但说穿了,都是因为一个原因。”

“不甘心!”周远志问他,“柳先生,你甘心从此庸庸碌碌度过吗?甘心从此放弃演艺事业吗?甘心就这样顺遂了陷害你的人的意愿吗?”

“就算我不甘心……”

“又能怎样?”周远志晃动著杯子,著迷一样地看著杯中的y体因为灯光和玻璃花纹,折s出七彩的光芒来。

“你知道我为什麽退出影视基地,开了一家饭馆?”他问柳恒澈,随後笑笑,卷起自己右腿的裤管来,在他的膝盖上赫然有一道长chu的疤痕,狰狞万分地蔓延至小腿。

“两年前,我在拍摄《王昭君》这部戏的时候受了伤。那是我第一次出演一个比较吃重的配角,并可能从此真正走上演艺道路,为此我整整奋斗了十年,但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我坠马受伤,膝盖及小腿骨粉碎x骨折,现在我的腿里还钉著钢钉,缠著钢丝,我不能久站,不能剧烈运动,下雨y湿的天气,比如今天,就会隐痛。”

“那真的是意外吗?”柳恒澈忍不住问。

“真的是意外吗?是不是有人嫉妒算计我?”周远志笑起来,“我那时候也很是苦恼过一阵子,我受了伤,丢了那麽好的一个机会,甚至不得不因之退出演艺圈,我那个时候恐怕比你还要颓废。你奋斗了六年,而我,是十年!你丢了名声和钱,而我,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当然,我不是要跟你争论谁更惨一些,那没有意义。”周远志看著柳恒澈,微微笑道。

“总之我当时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并憎恨老天对我的不公,事後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我的样子恐怕非常难看。很多人安慰我,想帮我,我却将他们拒之门外,因为我怀疑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自己的可笑,我发现自己会这样生气的原因,因为我依然不甘心!”

“正因为不甘心,所以面对困境我烦躁痛苦,我焦虑难安。一个人如果放弃了一件事,他就会对此毫无知觉,无悲无喜,而你我都放不下,因为我们仍然没有放弃希望,只是我们暂时找不到路。”

周远志说著,拍拍柳恒澈的肩。他是有点喝高了,说话的条理虽然还清晰,但脸上已是红彤彤的一片,不是出色的相貌,这会却有著吸引人全副注意的光彩。

“我在影视基地旁的小镇上开饭店,是因为我从未曾想过放弃。两年来,我养伤做生意,但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目标。我依然关注这个圈子的事情,看很多电视剧电影,读相关的书,我给自己三年的时间调整,准备好了从头开始,再一个十年乃至二十年!但机会有的时候来得很快,只是过了两年,我居然能和你站在一个剧组,我演的庄豹能被放入宣传花絮。”

“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麽。”周远志说,眼睛已经微微眯缝起来。因为酒壮人胆的缘故,他坐得离柳恒澈很近,他伸手如同兄长般轻抚著柳恒澈的头发,“阿澈,眼前暂时没有路,不代表永远都会没有路!哪怕你要从头开始,甚至,比以前更糟,要从地下室开始,但我想你不会忘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我说过的话?”

“十二年前,我在那段城墙上遇到一个少年,在我最困惑最难受的时候,是他告诉我,角色没有卑劣之分,演技才有高下之别。是他问我演配角怎麽了,演反派又怎麽了?是他说你有空在这里抱怨自己得到的角色不好,为什麽不先想想你能不能把这个角色演好?是他要我表演给他看刚才的角色,然後在我的面前用他自己的方式又重新演了一遍!”周远志的脸上现出柔软的表情,朦胧的眼前满是幸福的回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惊,我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可以被演成那样,与他的表演相比,我的确可以滚回家去种田!”

周远志望著柳恒澈:“阿澈,当年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他的眼皮越来越沈重,头也越来越重,“阿澈,我的确喜欢你没错,但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你好,真的,不管要花多久,只要你自己想站起来,我都愿意帮你……阿澈……”

周远志终於醉倒在桌上。

灯火下,映照出一脸沈思的柳恒澈,他终於明白柳恒沛下午说过的话,也明白了他话里那种惊人恨意的来处。

“六年前你抢走了我的梦,而现在,你连我最後一点关於梦的美好回忆都要抢去,要摧毁!我是你的亲弟弟啊!你却这样踩著我一路爬上去,就凭这点,我对你现在的报复怎样也不为过!”

原来如此。

柳恒澈长长叹了口气:“老周,你当年遇见的人,不是我啊……”

第十九章

周远志在闷闷的头疼里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声说话。那声音太过悠扬动听,叫人听著,觉得实在梦幻不实。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判断出来那似乎是柳恒澈的声音。他想,哦,原来我又梦到柳恒澈了……

柳恒澈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说话,就好像他以前也做过的几个梦里一样,他远远地看或者远远地听,模糊的片段一闪而逝,不过这一次却隐隐约约能听清他说话的内容。

“赵经理,我再说一次,我郑重回绝贵公司的邀请,我对那种题材的影片丝毫不感兴趣。”

他听得柳恒澈又快速说了几句话,语气冷而强势,果断至极。他的声音在几句话後停下来,安静了一阵,随後似乎换了个人说话。

“嗯,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们也要保重身体。”

跟著,似乎又换了人。

“不用,只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而已,不必特地来送,钥匙我快递给你。”

“好的,那就这样,再见。”

然後,就没有了声音。脑袋还是难受,整个人都像被闷在一滩烂棉花里猛揍过,又痛又闷,让人直觉想要逃避。周远志想,这个梦虽然有柳恒澈,但还是不太舒服,那就睡吧,等醒过来就好了,然後便真的又沈入到梦里去了……

上午九点锺的时候,有人来叫他起床。

“老周,老周。”

周远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眯缝著眼睛去瞧将他叫醒的人,看了好一阵,吓得一骨碌跳起来。

“柳、柳先生!”他举目四顾,发现自己正躺在间窄小却干净舒适的卧室内,大剌剌地占著唯一一张床,而这个房间和这张床显然都是属於柳恒澈的。

“抱歉把你叫起来。”柳恒澈歉然说著,去将窗帘拉开,打开窗户。

昨日淅淅沥沥的秋雨已经停了,今天的气温便略低些,不冷,反而很舒适。从开著的窗户中吹进凉爽的风来,温柔的日光下,柳恒澈穿著简洁的白色衬衫与米色休闲裤立著,肩头随意搭著件同色开司米毛衣,雅痞式的休闲,叫人赏心悦目。

“我看时间晚了,恐怕赶车来不及。”他说,“你去厕所洗漱下,毛巾牙刷都给你备好了,早点在桌上,还有记得喝醒酒茶。”

周远志哪里曾被人这样照料过,尤其对方还是柳恒澈,一时简直以为自己又在发梦,傻里傻气地半天都没反应。柳恒澈大约猜出他心思,走过来坐下。席梦思被他体重压得沈了沈,他抓起周远志一只手,贴在自己面上:“看,热的。”

周远志的丹田“哗”地蹿起股热气,一路披荆斩棘直冲上脑门,慌不择路地跳下床去。动作太快,险些给被子绊倒,膝盖也吃不住力,狠狠地麻了一下,他都顾不上,一瘸一拐地找到厕所就奔进去。柳恒澈看他狼狈的样子,颇有些好笑,嘴角禁不住微微地翘起来。

桌上放著稀饭酱菜,还有一碗醒酒茶。周远志喝茶吃饭全都不自在,因为柳恒澈就坐在对面。明明昨晚也曾同席吃饭,大约夜晚和酒的魔力就是巨大,换到白天,他就浑身尴尬,简直要坐不住。好在柳恒澈大概看出他的窘迫,只坐了一会,便到屋里去收拾被褥,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他边吃著早点边回想昨晚的事,思及柳恒澈那句轻佻邪气的话,脸更是红得可以一边一个烙上两个荷包蛋,当做早点加餐。他那时心痛也气,心痛柳恒澈遭罪还要死撑,也气柳恒澈看轻自己,当下拿他自己的事情罗里八嗦说了一大通,酒醒了想想,很有点自以为是的意思。柳恒澈是个聪明人,自己这点经验劝解,也不知是不是多余,不过看柳恒澈刚才面上表情,似乎心情比昨晚好点,为了这,头再疼点,他也觉得值。

他这样琢磨了一会,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锺赶紧拼命吃饭。回h影视基地的大巴一天只有四部,早上七点十分一班,十点十分一班,错过了就要等到下午,他原先跟小郁说了昨晚就回去,如今耽搁了一晚,虽不算大事,於小郁那边到底不太像话。

他很快吃完饭,将碗筷放到厨房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抹干收入碗柜,然後准备告辞走人。走出来却发现柳恒澈坐在桌边不知在写什麽,椅子上放著三个背包,一个是他的,还有两个不认得。

“吃饱了?”

“嗯。”

“票我已经买好了,其实你不用那麽急。”柳恒澈说著,在纸上利落地写完字,折了折,连同一把钥匙一起塞入一个信封里,封了封口。

“啊,谢谢。”

“等我一下,我再检查一下屋里有没有遗漏物品就走。”

周远志觉得自己好像没听太明白这句话。他看著柳恒澈进屋一一查看,最後关窗锁门。

“好了,我们走吧。”

一直到两人打的到长途汽车站为止,周远志还都以为柳恒澈是热情好客,特意送他,等到看到他亮出两张车票,并且极其麻利地将三个背包都塞入长途客车底部的行李箱才後知後觉地有些反应过来。

“柳先生……”

“跟你说过了,叫我阿澈。”柳恒澈坐下身,推开一旁的汽车玻璃窗。清风拂面,吹起他最近疏於打理而略有些长的头发,很有些秀色可餐的意思,引得一辆车上的大姑娘小妹子全盯著他看,其中居然也不乏男x生物。

“阿……阿澈,你要去h影视基地?”

“嗯。”

周远志松口气:“去散散心也好。”

“嗯?”柳恒澈转回头来,仿佛很好笑地看著周远志,“谁跟你说我是去散心的?”

看周远志依旧一脸的困惑,他忍不住真地笑出来:“我是打算去那里找工作。”

“啊?”

“是你说的,哪怕从地下室重新开始,你也会帮我。”柳恒澈翘起唇角,“所以,我昨晚认真考虑过了,我打算从你说的那个地下室重新开始!”

周远志这次真的觉得自己把梦做得太荒唐了!!!

车子在下午十二点五十分到达k镇,周远志捂著脸下车。他捏了自己一路,终於在痛得不行了的情况下确认了柳恒澈决定去h影视基地从头开始是件真事。

车子溅起一地尘土,滚滚远去,在嘈杂的背景音与川流不息的车站人群中,高个子的青年背著自己的全副家当立在蓝天白云之下,剪影干净利落,充满生机!

周远志是在买完去h影视基地的车票出来後看到这一幕的。

身边走著游客和卖玉米b子茶叶蛋的小贩,扫地的大妈在呼呼喝喝撵**似地驱赶人群,有人为了你踩我一脚我挤你一下的事情在互相大喷口水,只有那个人独自站在人群之中,鹤立**群。

不再是以前的冷漠和不可接近,他的身影如今无比协调地融进这一片背景之中,却正因为他的存在,使得这样杂乱和平常的一幕也在周远志眼中变作了最好的电影片段中一个最值得人回味的场景。

周远志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伸手捂住了x口。

是的,就在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左x腔中那一颗对人体而言最最重要的器官如同野马脱缰一般,不可遏制的跃动!

第二十章

周远志带柳恒澈去演员工会登记注册。

在八年前创立的h影视基地演员工会是专属h影视集团的正规化演员派遣管理组织,所有想要在h影视基地工作的群众演员都必须先去该工会进行登记注册,方能进行演艺活动。柳恒澈在填写了一系列表单,录入自己的信息後,便领到了一张临时居住证和一张h影视基地专属的景区通行证。这代表著,从此他正式加入了h影视基地群众演员这个大家庭之中。

负责接待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符,与周远志应该是旧识。原本电话里听到周远志要领人来似乎很是热络,隔著话筒都能听到他热情的大嗓门:“既然是周老师您打包票的人,那是一定没问题的。”结果看到柳恒澈以後,脸上的神色就不大好看了。柳恒澈知道,自己的负面新闻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这位符西然符先生勉为其难地替柳恒澈办理了证件,随後便打发他在演员工会的小院里等著,说是有事要与周老师再聊聊。柳恒澈知道他必然是对留下自己有意见,又碍於周远志的情面不能即刻反悔,此刻便是要再交代些什麽,以免出了岔子担责任。

说起来柳恒澈从一个被千百人追捧的角色落到如今这般被人当瘟神驱赶的地步,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为了东山再起,再怎样吃苦受累也绝不会退後半步!

他这样想著,便平心静气在这小院里等著。

演员工会的办公室就在景区靠大门的一处独门小院里,是一幢三层高的砖造小洋房,为了配合旁边老上海景区的特色,特意弄成了三四十年代的法国风情模样。铁锈红的屋顶,粉蓝色木格子窗,绿油油的木门上挂著花体字的铁门牌,一院子都是些花花草草,还有个秋千架置在里头,用来取景想必很漂亮。

柳恒澈等了一阵不见周远志出来,因为还背著两个沈甸甸的大背包,便坐到一旁秋千架上去歇会。

小院隐在处巷子里,外头游客人声便听得隐隐约约,加上昼夜劳顿,柳恒澈坐了一会便不由得有些困乏,正要倚在旁边绳子上睡会,却听见由远及近,两个男声攀谈著过来。不多会儿,果然有人推开院门进入。

柳恒澈猜想是收工回来交工时的群众演员,便没怎麽在意,不想那两个人说著说著,其中一个忽然停下来,跟著他便听到有脚步声大步往自己面前奔来。他後知後觉抬起头,发现面前站著个青年人,个子不太高,年纪也不太大,长得清清秀秀的,还有点面熟,就是看著自己活像看到了杀父仇人一样,两个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你……”

他才疑惑地说了一个字,对方已经咬牙切齿骂起来:“你这个混蛋怎麽在这里!”

柳恒澈被他骂得莫名其妙,立起身来。因为他一八七的身高,几乎把那人罩在影子里,逼得对方後退两步,指著他又嚷:“你还想来干什麽!你害人害得还不够嘛!”

柳恒澈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个就是之前在周远志店里见过的跑堂的孩子,好像是姓……

“郁子,怎麽了?”

对,是姓郁。

刚才与小郁讲话的那人也走过来。柳恒澈瞧了这後来者一眼,倒是不敢怠慢了。

这是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长得不算很高,也就将将一七八的样子,但体格健壮,一脸j干,站在瘦弱的小郁旁边,几乎有种保镖的气势,是个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家夥。

“阿兵,他就是那个姓柳的!”

小郁气恼得指著柳恒澈,恨不得即刻扑上来一脚踢翻他再踩他肚子挖他眼睛。柳恒澈真的莫名其妙,想起来自己头一回上周远志店里吃饭就被这个小郁敌视,可是直到如今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哪时在哪里得罪了这麽一号人,不由得皱起一双眉头来。

叫阿兵的那人用他一双j光内敛的细长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柳恒澈一番,末了说:“周大哥原来就是为了这麽个小白脸把一身家当都赔了进去?”

柳恒澈开始很想叫他讲话放尊重点,听到後半句却愣了一愣,脑中莫名有个不成形的推测,正要开口问,口快的小郁已经嚷嚷开来:“就是这个吸毒的垃圾!我真弄不明白,大叔辛辛苦苦这麽多年,怎麽就肯为了这种人把饭馆卖了还把一辈子的积蓄都赔进去给他还债!这简直就是魔怔了!”

柳恒澈当场觉得自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他记得就在昨天清晨,周远志风尘仆仆地赶来,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张一百万的支票让他还债,还有就是昨天晚上,他还开玩笑说过:“要不要请我去你店里帮忙?”当时,周远志的回答是沈默。柳恒澈曾经以为周远志是不想用他,所以故意不接口,但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为了凑这一百万,周远志把他苦心经营的小饭馆给卖了……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周远志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群众演员,就算小有名气,再怎麽赚也不可能有那麽多钱。他为了自己一声不吭地把半辈子的积蓄大方拿出来,而他柳恒澈却还要将这样的好心往地上踩,自以为是地问人家:“你是想上我呢还是想被我上?”

他这麽一想,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心里翻江倒海得厉害。小郁却以为骂对了路,把柳恒澈气得不行,更加得意洋洋地火上浇油:“哎哟我说你不是退出演艺圈了嘛,这会还想来干嘛?该不是想要来跟我们这种群、众、演、员、抢饭碗吧,啊?柳大少爷?”

“住口!”周远志不知什麽时候从楼上下来,严厉异常地打断小郁的话,“给阿澈赔礼道歉。”他走过来,不怒而威地命令。明明是几人中最矮的一个,此时却气势压人,连阿兵都不自在地用胳膊碰了碰小郁。

“郁子,见好就收,快,给那混蛋道个歉。”这样的叮嘱里也满是对柳恒澈的鄙视。

“阿兵!”周远志又要再说阿兵,柳恒澈先摇了摇头。

“没事。”他说,“小郁他们说得也是实情。”他心里一阵一阵翻腾都是周远志为他做的事,g本无暇考虑生气与否,既是惊讶又有惶恐,惊讶的是周远志居然能为一个陌生人牺牲至此,惶恐於想起周远志这麽做的原因无非是把他当成曾经见过一面的柳恒沛。他这麽一想,心里不由得腾起股极不舒服的古怪感,仔细一想,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样就真的应了柳恒沛那句话,他抢走了本该属於柳恒沛的东西。

柳恒澈心情一路跌落到底,转头问周远志:“老周,都谈好了吗?”

周远志看他面上神色,似乎确实不甚在意小郁刚才的出言不逊,却不知怎麽又有些古怪。他提防著不想让柳恒澈知道刚才符西然对他的偏见及不看好,便笑著小心应对道:“都好了,就老朋友叙叙旧而已,对了,我现在替你去找住处,有两家刚才已经让符西然打过电话联络,晚上就能去看房子。”

他说完这些对小郁警告x看一眼,便带著柳恒澈往外面去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影视基地的大喇叭里放著音乐叫清场,游客稀稀拉拉地往外走,逆流而上是一些打算赶工和拍夜景的剧组。剧务场景灯光师,各色人等扛著道具无j打采地与人群*交错而过,匆匆没入街角宅中不见,像朵虚弱的浪花。

柳恒澈低著头走路,一声不吭,周远志以为他故地重游却身份不同,故而心情失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好,两个人便都默默地向外走。等到走出景区外头,柳恒澈突然停住脚问:“老周,你肚子饿不饿?”

周远志被他问得一愣,这才想起来他们两人因为赶路缘故,中午那顿都没怎麽吃好。他只当是柳恒澈肚子饿了,赶紧应声:“你这麽一提还确实饿了,想吃什麽,这顿我请你,别跟我客气,就当我尽地主之谊。”

柳恒澈看他一眼:“要不还去你店里吧。”

周远志愣了一下,支吾著:“我这会回去做饭也来不及了,会饿著你。”

柳恒澈叹口气:“老周,你还想瞒我到什麽时候?”

周远志往回一想,才明白卖饭馆这事已经被柳恒澈知道了,原来柳恒澈刚才闷闷不乐竟是为了自己。他知道柳恒澈这人心事重,又不好表现出来,这麽一想不由更加怪小郁嘴快多事,便斟酌著道:“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的,我现在手头还有些小钱,只要不出大事也足够用了。你就当我是在做投资,钱放著不过贬值,阿澈你那麽聪明又有演技,用不了几年东山再起,到时候分我一杯羹那可比开饭馆划算多了!”他故意说得市侩气十足,柳恒澈却不接口。

他只得又说:“你记得我昨晚跟你说过吧,我本来就打算要关了饭馆重新开始,所以这次卖店也不全都是为你,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柳恒澈听他这样一说,方才问了句:“真的?”

“当然。”

柳恒澈於是又不再言语。周远志心里重重叹口气,知道他是动了真格,钻入自己设的死胡同里,也不敢再多劝说什麽,只想著过阵就好了。两人便去附近找吃饭的地方,柳恒澈还是心情不快,不肯下馆子点菜,最後找了家兰州拉面店,一人一碗牛r刀削解决问题。

晚上,周远志带柳恒澈去看房子。h影视基地外面有个小村子,原本都是种田的人家,自从造了h影视基地,家家户户都把田卖了,家人或者进影视基地工作,当个卖票扫地冲厕所的,或者留在村里翻修房子,改成民居租给人住。

影视基地的群众演员有许多都借住在这里,为著价钱还算便宜,上下工也方便。倘若候戏到半夜或是一大清早爬起来开工,住在这里是最合适不过。

周远志下午就让符西然打过招呼,因此本来难借的房子硬生生还是给他找出两套,一套是一室户,在村尾朝北的单间,朝向虽然不好却有独立卫浴,清静,价格也已经打过折扣,一个月只要五百五十块。还有一套就是个两人间,目前还没租出去,因为没有独立卫浴,单人每月收四百块钱。那後者是栋四层房子,一层对门有八个房间,其余房里早已经住满了人,打牌搓麻将唱歌打闹,吵得厉害。周远志陪著柳恒澈看了一圈房子,让他自己拍板决定要哪间,但心里便觉得依照柳恒澈的脾气,必然是要挑村尾那间了。

柳恒澈两边都看了一下,说让周远志等他一下,想自己再问几个问题然後签合同。周远志便在夜色里等他,他对著路灯回忆起这几日风云变幻种种,心里真是有种人生多变的感慨。

等了好一会,柳恒澈还不回来,他以为中间出了什麽岔子,正要去寻,灯光下却见个高个身影迈著长腿,稳稳走来。走近的果然是柳恒澈,他似乎刚刚跑了一阵,气息略急,不等周远志发问,先说道:“老周,我记得你过去住在饭馆里,现在饭馆卖了,你住在哪里?”

周远志当他还在纠结卖饭馆的问题,便好声好气安慰:“对方人不错,留我到下月初再搬,所以这几日暂时还住在那里。”

柳恒澈“哦”了一声,说:“那就好。”

那就好?

柳恒澈将手里一样东西放到周远志掌心,温热的不厚不薄的一个硬玩意,周远志低头一看,是把钥匙。

“我把那个双人间租下来了。”柳恒澈说,“这是刚刚找人打的钥匙,下个月起你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周远志差点连下巴都砸地上了。

第二十一章

说是下月起,其实也就是一个星期後。周远志实在很想拒绝柳恒澈的好意,虽然知道对方是好意,但一想到要和柳恒澈共处一屋,什麽样子都放大到对方眼前,他就紧张得直哆嗦。可事实证明,柳恒澈是个相当强势且果决的人。他在做出结论後的短短一周内高效整理了房屋,采购了生活用品,熟悉了k镇,并在当月最後一天,租了辆三轮车,亲自来接周远志过去。

周远志差不多就是惊呆了。那个高个子的青年,曾经被形容为贵公子之类的人物,就这麽穿著普通的地摊货夹克长裤,蹬著辆借来的破三轮,二话不说地来替他车家当,以至於他连句“不”都来不及说,就被连人带家当地一起车回了月林村。

柳恒澈如今借住的是月林村中一栋四层楼房,原本给他剩下的那间屋是三楼靠西最里,紧挨著公厕的一间,不知怎麽就被他换到了四层,一样的朝向,但就在走廊中间的位置,不用天天闻著公厕的异臭。周远志惊讶地问起,柳恒澈只是笑笑说:“得了大家的照顾。”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别说是照顾,以柳恒澈昔日的身份与今日的落魄,能不被那些老江湖欺负已经是最好状态。周远志相当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最後不拒绝柳恒澈的邀约,肯搬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自己多年的人脉还在,多少可以替柳恒澈阻挡去些恶意。

周远志曾经对柳恒澈说过,在h影视基地的群众演员中有无数想要闯出片天地的人,他们热爱表演并且执著顽强,也正因此,在这个环境里的竞争比之娱乐圈毫不逊色。来自天南海北的三千七百多名群众演员因为家乡、亲戚关系、x情等因素,自动自发结成了许多的小帮派,而周远志先前为柳恒澈挑选此处暂居便是因为罗兵,也就是柳恒澈曾经在演员工会见过的那个阿兵也住在这楼,并且是这里的头。

一个团体必然有一个领头人,领头人是什麽样,这个团体便也是什麽样。从这点出发,出身武术院校,x格沈稳的罗兵做柳恒澈的保护者是周远志所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但显然,柳恒澈在这一周里做了些事,将与某些人的关系迅速拉到了一个很近的距离。

周远志打量著屋里的陈设,除了冰箱电视等一些基本电器,家具是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简易衣柜。柳恒澈格外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来装他的书和影碟,但也很收敛地留了一半位置给周远志。所有生活用具都已经准备妥当,细心到连周远志腿脚不大好也照顾到,给他买的那张床比一般的略低,并特意多铺了一床褥子,以方便他上下。

周远志试了一下,褥子很软,散发出一股晾晒过的阳光气息,今晚睡起来想必会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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