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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5

第四十一章

由於今年的农历春节来得比较早,所以这一次z大的寒假也放得比较早。很多学院几乎是在元旦以前就已经考完全部科目了。不过庄景玉他们的水利水电学院就属於比较倒霉的那一种,一直到跨年以後的一月六号,才总算彻底解决。

六号晚上黎唯哲起码给庄景玉打了五十个电话,但结局无一例外的都是,没人接。在情绪从惊讶,到生气,到担心,到恼怒,最後又重新再回到担心──而且还是无与伦比的担心以後,黎唯哲终於放弃了那一串几乎已经熟悉到背下来的十一位号码,想了想,转而打给了庄景玉的室友魏嘉。

那时候魏嘉正在周云飞家里做客(当然是被他给硬拖著去的),和周云飞的父母以及周云飞坐在沙发上看……《非诚勿扰》(当然是被周云飞的父母给硬逼著看的,事实上这一次不仅魏嘉,其实就连周云飞自己,也觉得非常无语)。接到黎唯哲那口气近乎气急败坏,却又无比担忧焦躁的电话以後,魏嘉愣了愣,眨眨眼睛,张开嘴巴正准备要回答,却恰好被周云飞喂过来的一小块n油泡芙给满满包住了。於是,没办法,魏嘉只好一边用怨恨的眼神死死怒瞪著满脸嬉笑得意的周云飞,一边辛苦用力吞咽著满口黏糊糊的n油泡芙,梗塞著回答黎唯哲因为过於担心著急,而在短短几秒锺之内,就接连重复再三的同一问题:

“唔……嗯……咳咳咳……呼……诶!?他、他难道……没有跟你说吗?”终於,魏嘉成功咽下嘴里最後一口泡芙,可爱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当然於周云飞看来那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逗!),表情万分惊讶地大声叫道,“早在放元旦假期的时候庄景玉就是一副非常急著回家的样子,所以那时候他就已经买好回s市的票了呀……嗯,貌似,是今天晚上九点半的。”

然後魏嘉确信自己听见了电话那头黎唯哲的一声低咒,接著便是一阵意料之中的挂断声。

剩下魏嘉一个人傻兮兮地握著手机,满脸茫然,嘴角还带了几滴零星碎散的n油屑,自言自语地:“到、到底……发生了什麽呀?”

周云飞一把抢过魏嘉的手机,这一次,往他嘴巴里塞了一大颗牛n花生糖去,一边极尽暧昧地用手指在魏嘉的嘴角边,那一块不小心沾上了n油屑的地方缓缓擦拭流连,一边笑著调侃他说:“你管人家?瞧瞧你自己,自理能力还不如我今年那个刚满五岁的小表侄子呢。”

魏嘉黑线涔涔:“……滚!”

然而这样一时逞了口舌之快的结果却是,最後,魏嘉万飞悲摧地,在周云飞父母两人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找媳妇必备素质”之长篇大论中,结束了充斥著“非诚勿扰”气息的今晚。

黎唯哲开著他的lamborghini sesto elemento,几乎是以狂飙突进的可怕速度,无视途中各类交通规则,就这麽一路狂飙到了机场。(狂奔中他几乎有一种,黎晏心之前一股脑儿送给他那麽那麽多名豪跑车,其实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错觉!)

谢天谢地这一次三响过後,庄景玉总算是接通了电话。

“喂……呼……喂?”

背景好吵。

终於听到这个熟悉而心念的傻兮兮声音,黎唯哲首先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了心;而後他努力压抑著忍不住想要朝庄景玉一口喷过去的怒骂欲望,握紧拳磨著牙,无比y沈地问:“你已经过安检了吗?”

那头显得愈发吵闹了,模糊中,黎唯哲只能隐约捕捉到庄景玉说得有些急躁的几个零碎关键词:

“过、过了啊……啊!哎呀!已、已经开始检票了!我、我要准备上车了!”

上、上车……!!!???

黎唯哲:“……”

他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子,并且马上就要被庄景玉这个吝啬财迷鬼给气疯过去了!

几秒锺的咬牙切齿以後,黎唯哲一边转身拨开人群大步往外冲,一边冲著手机话筒朝著对面的庄景玉劈头就是一阵狂吼:“火车……该死的你居然坐的是火车!?你不是有钱吗!?你不是说自己钱多得这辈子都用不完吗!?”就这麽一路狂飙怒吼地冲进地下停车场,黎唯哲!地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抬手看看表心里又急又气,於是怒火不仅不减,反而愈发蹭蹭蹭地往上冒起来,磨牙霍霍地冷笑道,“……哼,就你这麽小气,我看别说这辈子了,恐怕下辈子,你也别想用完你的钱!”

然後他啪一声干脆挂断电话,扔开手机一踩油门,满脸y鸷地直往火车站奔去。

再一次的狂奔中黎唯哲只觉不幸中的万幸:火车站和飞机场是在同一个片区!

另一边庄景玉因为正急著往检票口挤去,再加上他本身拖箱子带行李的,这儿人又多,挤得那叫一个不成样子,更重要的是他还生怕自己的东西又被偷了,因此对黎唯哲的愧疚之情只是在心底一晃而过,模糊地留下了一道如青烟般浅浅不可捉m的暗淡影子,下一秒,便被严酷惨烈的现实状况给彻底赶走到了九霄云外中去。

後来当庄景玉终於成功挤上火车找到属於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总算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准备给黎唯哲回拨个电话认认真真解释一番的时候,结果刚一掏出手机,便发现黎唯哲又一次先他一步打了过来。

“唔……喂?”

不出意料,接通後,那一头啥也不先问问,直接就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怒吼。

“……”

庄景玉很识时务地保持了缄默。并且他还很奇怪,怎麽黎唯哲那边听起来,也是一副好吵好吵的样子啊?唔……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麽黎唯哲那边的吵,和自己这边的吵,听起来,竟然颇有那麽几分……相似相通的神韵呢?

呃……忽然庄景玉心里猛地一咯!,隐约浮出了一个,非常奇异并且也非常疯狂的,可怕念头来。

应该……不可能吧!?

庄景玉在心里这样默默自我催眠著。然而事实证明,一切皆有可能。尤其是,对於黎唯哲来说。

“d市到s市要坐将近三十个小时的时间,哼哼,庄景玉,你最好别告诉我,为了你那所谓的节约,你买的票……敢给我是那什麽劳什子的硬座!”

庄景玉听完後顿时满头黑线,心想他也不至於这样虐待自己……

“当、当然不是!”吞吞口水,“唔……是软、软卧啦……”

那边黎唯哲的口气,总算是为此,稍微变好了那麽一点点。

“哼,算你识相。说,具体位置。”──当然仍是一副永远改变不了的,高高在上的命令式恶劣。顿了顿,黎唯哲似乎是在躲闪什麽人,庄景玉隐约能够听见那边,模模糊糊地夹杂著什麽,【不好意思,请让让】、【谢谢】、【麻烦过一下】……之类的话。

“呃……”庄景玉只觉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有往现实发展的趋势,但在此种情况之下,他唯一能做的选择,也就只有硬著头皮回答黎唯哲,“……九车三号下铺。”

那边立马挂断了电话。

於是当五分锺以後,庄景玉低头看见一双,完全不符合像火车这样拥挤嘈杂的市侩地方的男士短皮靴,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底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的预感,果然是成真了。不过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庄景玉对此,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然而说句老实话,黎唯哲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种格格不入的状态,简直就像是,他那一双原本被擦得!亮!亮的皮靴子,因为一路奔波而被沾染上的诸多廉价肮脏的灰褐色尘土那般,显得十分奇怪,而又非常碍眼。

庄景玉怀里紧紧抱著包包,仰起脸看向黎唯哲,怔怔片刻之後,忽然憨厚朝他一笑。

“你、你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说这句话。但当目光触及黎唯哲的那一瞬间,他全心全意所有的诧异,所有的震惊,所有的不敢置信,所有的受宠若惊,全部全部,都情不自禁地只化成了这麽一句,朴实无华的话语。

於是在这艰难一路中所有酝酿出的心烦恼怒,黎唯哲同样也在那一瞬间,忽然就再也,不忍心冲著庄景玉迁怒发火。

“你真是有本事。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麽著急,第一次买火车票,”他深呼吸一口,缓缓闭了闭眼睛,旋即睁开,“事先不告诉我就擅自做主离开我身边──这种事情,如果还敢有下一次……”

他微微弯下腰,一手撑住中位的床铺,将庄景玉毫无缝隙地紧紧禁锢在自己强大有力的臂弯之中,一手轻轻戳向庄景玉的额头,象征x地当做惩罚,目光深深望向他:

“那我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轻易,就放过你。”

“……”

诶!?意思是说,这一次,他就不跟自己计较了吗!?──难得难得,庄景玉活到现在,总算是,正确地聪明了一次。

在日後漫长一生的流年岁月当中,这一次坐火车的经历是黎唯哲最不愿意回忆,但偏偏却又是庄景玉最喜欢时不时地拿出来刺激他撩拨他,更无语的是,还最喜欢拿出来跟亲朋好友们分享讲述的,有趣经历之一。

毕竟这一趟经历简直能称得上是黎唯哲有生以来的吃瘪之大成。庄景玉从没集中x地见过,黎唯哲在面对各种情况时,如此手足无措,一筹莫展,满头黑线的无奈样子。

原本很无聊的三十个小时,庄景玉一路坐下来,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要被活生生笑死在铁轨之上了。

能想象黎唯哲那麽健硕高大的男生被迫挤在一个那麽狭长窄小的过道里的场景吗?

能想象黎唯哲那麽修长宽厚的一具男x身体,却只能被迫蜷缩在那麽一张,简直小到可怜的软卧上的场景吗?(事实上黎唯哲原本在一看清那一张所谓的床以後,就已经打定主意,就算在这辆火车上站死过去,也绝对……绝对!──不睡觉的,结果最後,他到底还是没能拗得过庄景玉的一片“好心”)。

能想象黎唯哲面对无数过路的,无论是男是女,无论是老是幼,甚至无论是普通的乘客还是高层的乘务员,却都无一例外地冲著他打量不停,偷窥不断;而他明明被烦得要死,却还偏偏不能对这些,很明显,要麽只是心怀好意,要麽就是心怀好奇,或者干脆要麽就是心怀“春意”,对他表示兴趣好感的路人甲乙丙丁们乱发脾气──这样隐忍无奈的吃瘪场景吗?(对比下黎唯哲以前那无法无天,飞扬跋扈的傲慢姿态吧!)

能想象黎唯哲不知道卫生间往哪里走的窘迫场景吗?

能想象黎唯哲晚上没有洗漱用具,庄景玉好心提议用自己的,结果他居然还嫌东嫌西,但偏偏自己又毫无他法的恼怒场景吗?

能想象黎唯哲只吃了一口火车上的饭,表情立马就变绿得,好像老婆出了轨似的丈夫一样的好笑场景吗?

能想象黎唯哲在火车上被各种各样的嘈杂人声(例如某大叔打电话时差点儿震聋整整一节车厢乘客耳朵的惊天吼叫声,例如某小孩儿因为没吃到自己想吃的糖果时而发出的,一阵撕心裂肺仿佛世界末日那般的可怕哭叫声,再例如两大妈因为一点**毛蒜皮的小事儿而吵得不可开交,那音量几乎足以掀翻车顶的超高尖叫声)──给弄得近乎神经衰弱的凄惨场景吗?

………………

太多太多了,庄景玉实在数不胜数,笑难忍住。

然而憋笑中不可否认地,庄景玉偶尔同黎唯哲的眼光四目相对,然後瞧见对方实难一见的难看脸色时,他的心中,却也不是只剩有报复一般的玩笑戏弄,而对对方如此之大的付出牺牲,完全无动於衷。

那样他未免也太坏了。

事实上黎唯哲为什麽会在此时此刻无辜陷入此种境地,庄景玉哪怕再傻也已心知肚明,比谁都懂。

自二十一岁生日那一晚──或者更早,他就已经想通。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一放假就如此心急火燎地赶回s市去,表面上他向自己给出的理由是,想要回去看看有没有楚回的新消息,然而於更深处,他发现自己骗不了自己──其实他,是在逃避。

逃避黎唯哲突如其来的表白心迹,同时也是逃避自己那一份,在心底灵魂愈发清晰明了起来,而後终至於难以否认的,心动感情。

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是一个,只要谁对他好,他就会轻易喜欢上对方的轻浮家夥;又或许其实他只是在害怕,这一次,黎唯哲所给予他的浪漫温暖,到头来,会仍然只是一场,短暂空茫的梦幻。

“嘿,想什麽呢!”忽然黎唯哲一只大手盖住了自己冰凉涔涔的额头。他微敛著眉心倾身凑近自己,尽管脸色难看但目光依旧炯炯有神;深沈有力犹如刀削刻骨,一刃一刃,剜进了庄景玉担惊受怕的灵魂深处。

庄景玉慢慢转过脸看他,没有说话。然而在那一张茫然失神的脸庞里,情不自禁便流露出了一抹,既渴望得到答案,却又害怕听见回答的,矛盾表情。

而黎唯哲,什麽都能看穿。

他挑挑眉,毫不留情地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庄景玉的脑门,然而下一秒手臂却顺势一转,紧紧搂住了对方瘦削羸弱的肩膀。

“你个猪,”顿了顿,乱揉了把他的头发,轻声笑了,“……我在这里呢。”

随後黎唯哲能够清晰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不著痕迹地,小小抖了抖。

他觉得有些心疼,也感到很多悔恨。

“我就在这里。”

黎唯哲完全无视在这片狭小空间里,对面三张床上都还各自亮著手机屏光,很明显是还没有睡著的三位看戏者乘客,竟然直接就这麽胆大包天地将嘴唇紧紧贴上了庄景玉额边的湿润发髻,唇瓣轻启轻合,语气略带笑意,声音犹若叹息:

“我现在在这里。”

“以後,也在这里。”

庄景玉感觉到黎唯哲环住自己的手臂骤然一紧。

“就在,你的身边。”

这时候火车正巧开在一片广袤空旷的田野里,铁轨两边的庄稼地银装素裹,铺满了一层厚厚叠叠的积雪。偶尔风驰电掣的几秒过後,窗外恍惚能够瞥见几盏摇曳不定的暖光,忽明忽暗若隐若现,闪烁在黑夜白雪的深处,犹如一朵朵,绚烂绽放的星火。

一瞬间似乎连车轮划过铁轨的嚓嚓声都变得不再那麽讨厌。

第一次,庄景玉坐火车,坐得如此安心。

平静的呼吸声中,他终於将脑袋彻底倒向了黎唯哲的x口,然後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下火车的时候,其骚乱拥挤的程度,毫无疑问,又让黎唯哲黑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脸。

庄景玉的手被黎唯哲紧紧握在掌心里,偶尔庄景玉感觉到手背骤然一痛的时候,庄景玉便明白,黎唯哲又在警示和惩罚他了……

好、好吧……庄景玉承认,在能坐飞机的情况下非要买火车票,这的确是自己小气了……可、可是,黎唯哲你完全可以先坐飞机来s市,在宾馆里妥妥地睡上一觉,然後舒舒服服等他的嘛,何、何必……非要为难人家售票员,买站票跟他一起受苦呢……

後来当两人终於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坐上出租车,来到酒店的时候,黎唯哲一路往房间大步走去,一边动作帅气地扯掉衣服准备认认真真地洗一个澡,一边骂咧咧地说著什麽,我这辈子还从没有像现在这麽狼狈过……这全部都是因为你!庄景玉!

於是庄景玉不大服气地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结果只换来黎唯哲一记无语问苍天的白眼:

“就你这麽笨,我要是不来看著你,还不知道你要被拐卖到哪里去!”

说完便好像再也忍受不了身上的“平民气息”那般,转身瞬间就踏进了洗浴间。

剩下庄景玉一个人留在外面,端端正正仿佛乖巧听话的小朋友那般,规规矩矩地坐在华丽慑人的大床上,仍旧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了句:“……切,不知道是谁在火车上,连、连卫生间都找不著,还要我……帮他带路来著呢……”

庄景玉本来以为像这种好酒店,隔音效果一定是倍儿b倍儿b的,结果没想到,自从他说完这句话以後,黎唯哲就开始以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任x”理由,把他叫到浴室去。比如帮他拆毛巾,比如帮他挤洗发露,比如帮他抹沐浴r,比如帮他拿浴巾,比如帮他擦头发,比如穿浴衣,再比如帮他取内裤……

庄景玉羞得脸都由红变绿了。

从第一眼看见黎唯哲的裸体开始他的心就猛然一咯!,耳g刷地升温起火,尽管他努力想要避免将目光直直落在黎唯哲的……嗯……咳咳,某g东西上面,但是……但是……哦该死的!黎唯哲的那g东西怎麽可以那麽大啊!是要吓死人啊……!而且他干嘛走来走去害得那g东西也跟著摇来晃去的啊!……啊啊啊!可恶!该死的!

後来帮黎唯哲抹r擦背,裹巾穿衣,乃至最後双手捧著内裤递上去──这些事情,庄景玉全都做得浑浑噩噩,如坠梦里。甚至黎唯哲躺在浴缸里拿泡泡来开他的玩笑,吃他的豆腐,他都全然无觉──或者是,已无所谓。

算、算了……庄景玉一边帮黎唯哲擦头发一边咬牙想到,这三十个小时对黎唯哲来说,牺牲的确是史无前例的,那不如干脆……干脆……哎!就当是自己,赏黎唯哲吃了点儿甜头好了!

不过就是一场春梦!

──庄景玉实在该庆幸,这样想的时候,自己正好是站在黎唯哲的身後,不然如果被黎唯哲看到他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读懂了,非下一秒就二话不说,直接将他给按倒在浴缸里,将“一场春梦”化作“生米煮成熟饭”不可……

那样的话,这“甜头”,可就给得大了。

不过事实上两人也没有什麽足够的时间去将春梦化作现实。黎唯哲刚一洗完澡没过多久,庄景玉就决定要出门了。

那时候正是早上八点多锺,对於冬天来说,大部分人都还赖在温暖的被窝里面,舍不得起来呢。

这一次出了酒店,庄景玉破天荒地主动招了辆出租车。坐上车他熟门熟路地给司机师傅说了一个地名,黎唯哲注意到那里离北一和a大──s市里可以和z大相提并论的某所名牌大学,很近很近。

同时黎唯哲当然也注意到,随著目的地的越来越近,庄景玉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忐忑凝重,和紧张不安起来。

他隐约猜到了那是因为什麽。不过这种时机,自然还是不动声色比较好。

在庄景玉的引导之下,最後出租车停在了某幢,看起来比较平民化的四层小楼面前。

庄景玉双手哆嗦得厉害,正准备掏出钱包付钱,忽然黎唯哲拦指按住他抖个不停的手腕,默了默,轻声说:“算了。你先上去找你想找的人吧,我来付。”

庄景玉闻言微愣,手一颤,不再多做挣扎了。他转身开门,可却在最後一刻停下犹豫了半秒,顿了顿,最终微微侧过脑袋,对著黎唯哲小声并且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黎唯哲没有看他也没说话,只是低头抽钱。

然而庄景玉懂,对方无声里的忍耐,与宽容。

这幢楼里的二楼某间房子,是当初楚回和自己出狱以後,由楚回租下来,两人一起短暂合住过的。庄景玉还记得楚回跟自己讲过,这幢房子的主人是他某个高中校友,名字叫程诺,宅男一枚,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对著电脑东搞西搞。人非常聪明,但是高中毕业以後似乎没有去读大学,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麽,大概是凭著自己的黑客技术赚了一笔小钱吧,反正几年以後大家便都发现,这孩子就直接在北一和a大旁边买了这幢小房子,全靠给各位勤奋好学的高中生和潜心考研的大学生们租房子收租金过活,看样子,是要誓把自己的宅男生活进行到底了。

庄景玉记得,作为房主,程诺永远住的是一楼。所以当他敲了门,结果看见门後出现的,竟然是一张完全陌生,并且非常斯文的年轻脸庞时,他理所当然地不由愣住了。

“……诶?”他一时无措,眨眨眼睛,又退後几步看看门牌,很局促地道,“这里……唔……程诺……”

幸好“程诺”这个名字一出,对方就霎时恍然大悟了。他习惯x地伸手扶了扶,其实压g儿没有往下滑落的金属框眼镜,微微一笑,问道,“你找程诺?嗯,你是……?”

庄景玉虽然很纳闷,但听到有希望,赶紧道:“啊!是、是这样的……我以前……租过这里的房子……”

那人听後点点头,镜片反光一闪:“原来如此,”随即扶住门框转头冲屋内一叫,“诶,程诺,有你以前的房客来找你哦!”

接著庄景玉站在门口等了起码有整整一分锺的光景,屋子深处才不紧不慢传来了一声懒懒的:“哦……来……来了……”

程诺一走出来庄景玉就发现,他和几个月之前初见之时,没有任何的改变。身材依然矮小,四肢依然纤细,皮肤仍然白得不正常,鼻梁上仍然架著一副厚厚大大的黑镜框,就连套在身上的衣服,也仍然是当初那套宽松随便的小熊维尼睡衣──不过就是加厚版而已。

简而言之就是,仍然是一副,典型宅男的恍惚模样。

程诺看见庄景玉以後首先是愣了愣,两秒锺後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啊……哦!你、你是……那个……”

看样子他只是想起来了庄景玉的样子,但还没能想起来庄景玉的名字。但这时候这一切对於庄景玉来说都不是重点,庄景玉紧张地吞吞喉咙,直接问出口:“你、你好……我、我想知道……有关楚回的消息……”

“……哈?”程诺呆了。

他不知道问出这句话,对於庄景玉来说,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只见庄景玉憋红著脸,既等不及,又还怕程诺不肯告诉他,便又结结巴巴地,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遍:“楚回後来……有再回来过吗?拜、拜托你……我、我想知道……他的消息……”

也许庄景玉已经在内心深处接受了,黎唯哲对自己的感情,以及自己对黎唯哲的好感,可是这并不意味著,他就可以完完全全心安理得地,忘记过去,抛弃曾经。

世界上总有那麽一个人,就算已经告别在生活里,可是也永远,住在心底。

程诺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更准确地说,是为难。其实庄景玉的问话g本算不上是质问,当然更不是逼问;可是只要一想到楚回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程诺就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去面对他。

是的,庄景玉是没有鱼死破的架势,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质,可是有时候,这些东西,却也都并不是,最令人感到害怕或者瑟缩的。

而是那一双写满恳切的湿润目光,而是那一份,情深意重的真诚渴望。

这是庄景玉最有力的两样武器,而现在,它们正一点一点地,切割著程诺的心脏。

“楚回,他……”程诺艰难地吞吞口水,面对庄景玉瞬间燃起希望的两只盈盈眼神,别过脸狠一咬牙,最终,仍是违心说了假话,“他没有回来过……”

就算不转脸看,程诺也能感觉出,庄景玉那一刹那的黯然失色。

但他仍然坚持说。

“他……也没再跟我联系过……我、我不知道……他的消息……”

庄景玉得到这个答案,连句“哦,是吗”──也没能开得了口说出来。脸色惨白站在原地恍惚神游了几分锺,最後,还是被因为担心出事而走进来找他的黎唯哲,给硬生生拖走的。

程诺看著这幕有点儿呆,直到始终站在身後的斯文男子朝著他的後脑勺轻轻一记劈下来,揪著他的耳朵开玩笑训斥道:“喂喂喂,看帅哥看入迷啦?好了好了,回神吧,再帅那也不是你的啊。没看出人家此生已经非你以前那位房客不可了吗?”

原本猜测不定的念头被他人瞬间肯定,程诺万分惊讶地转头确认:“啊!真的?你……你也这麽觉得?”

斯文男子朝天翻了枚白眼儿。

不过程诺的好奇也没能持续多久,没过多时他的表情便有渐渐暗淡沈重下来,低下头叹口气,自言自语:“哎算了,这样……也好……”

斯文男子沈默了阵,然後问:“那个叫楚回的男人怎麽了?是……”

程诺没让他说出那个“死”字,直接轻轻点了点头。

对方自然识相地闭嘴了。良久,抬手掂了掂程诺的大眼镜,笑起来:“好吧,别人的闲事儿我们就别多管了。现在……继续回去杀一盘,怎麽样?刚刚你可是连输三盘给我了哦。”

事实证明激将法是很有用的。尤其对於冲动和脑袋缺g筋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这时候他俩都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想到就在中午时分,早上将庄景玉拖走的那位霸气帅哥,却跟著送披萨外卖的小夥子一起,出现在了他们的大门之外。

黎唯哲扬眉微笑,说出口的话,自带著他那一番不容拒绝的强制味道:

“这顿饭就当我请了。咱们好好聊聊吧。”

第四十二章

在程诺那里一无所获,谁都看得出来庄景玉脸色灰败心似死尘,失望得近乎绝望。他并没有再跟黎唯哲在酒店里同居多久──这是完全可以想象,丝毫不出乎意料的。然而非常难得的是,黎唯哲,竟然也同意了他的离开。

最令人惊悚的是,甚至还是黎唯哲率先开口建议庄景玉回家,并且还为了他,又一次体验了一把,他明明发誓这辈子也绝不要再坐第二次的“火车”,然後又换乘颠颠簸簸的大巴车,接著还步行了一段泥泞破败,简直说它是“路”都嫌抬举了它的崎岖小路,最後才终於,将庄景玉送到了他们那个所谓的小县村里。

庄景玉当然三番五次劝过黎唯哲不用再送的,然而每一次,却都被黎唯哲以一种沈默无形,但却排山倒海的巨大力量,给活生生地堵了回去。有时候是眼神,有时候是一个揉乱头发,抑或刮过鼻梁的暧昧小动作,当然更多时候,却是一枚温暖印在自己额际鬓发间的,湿润轻吻。

於是他也不再不识趣地劝说了。一来是因为那样会显得他特矫情,扭扭捏捏欲擒故纵什麽的;二来是因为,他也真的不想,再多讲一句话。更何况,还是一些黎唯哲完全不会听,也g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废话。

大概他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回楚回了──脑子里被这样一个真实可怕的残酷认知所充斥著,庄景玉一路走在归乡回家的路上,却丝毫体会不到像从前那样的温情脉脉,而只单纯感到铺天盖地的冷,和无边无际的寂寞。

彻头彻尾,穿透骨髓。

庄景玉忘记了去想,如果楚回真的回来了,那他和黎唯哲又究竟要怎麽办,又到底,算是什麽。这明明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而他也从来都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可是这一次,很奇怪地,他却并不愿意──甚至是压g儿从来就没有想起过,这个问题。

当然他绝不是恶劣到想要左右逢源,两人都要。呵呵,那怎麽可能,那怎麽,可以呢。事实上,庄景玉只是在潜意识里痛苦地承认了,就算楚回能够眉眼清晰地站在他的眼前,但是也绝不可能,笑靥依旧地,留在自己身边。

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眼神的距离,然而那中间相隔的,实则,却是整整一个世界。

楚回是会走的。这个事实,庄景玉很知道,比谁,都更加清楚地知道。不管楚回最终选择的归宿究竟是在何方,究竟,是不是在萧岚的身旁,但总归,不会是在自己能够看得见的地方。

楚回就像是一道影子,或者说是一个梦。一旦天y下来,又或者是睡醒了,那麽,他也就该消失不见了。就算庄景玉想留,也留不住。说白了,庄景玉之所以如此费心费力跋山涉水地寻找楚回的消息,其实也只不过是想要确认一下楚回的安全,然後便终於可以死心认命,接受这个人早已明了的结局罢了──真的,对於这种事情,庄景玉一向都很有自知之明。就算不再出於恋人之间的情爱,也是出於一份,他x格里永远抹杀不了的善意。

他不是因为奢望找回楚回以後,他还能够继续同自己生活在一起,所以才这麽著急不停地寻觅。

甚至连不甘心都算不上是。这种自负而自恋的极端情绪,是属於林烟那种高高在上众星捧月般的冷豔美人,才得天独厚与生俱来的,高傲疏离的自尊心。

对於楚回,庄景玉现在只感受到一份责任,一丝念旧,当然,也还是免不了地有那

麽一抹,因为真的付出过所以深深融化进了骨血里的,难以释怀的酸楚与心疼。

然而他毕竟已经能够,面带微笑地祝他幸福,放他自由。

可是黎唯哲不一样。

可是黎唯哲和楚回,真的不一样。

当被黎唯哲一把拽过自己的左手,同自己并肩走在泥泞不平的回家小道上时,掌心里那股温暖厚重的温度与力量,无比清晰而又有力地,一下又一下,击中著庄景玉狂跳不已的心脏:

【黎唯哲是不会走的】

【黎唯哲,是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的这种自信,但是当他反应过来时,这种心情确乎已经满满当当地,占据了他全部所有的身心。

无论遇上怎样的人,无论碰到怎样的事情,也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黎唯哲都会像现在这样,不仅始终站在自己永远能够看得见的,近在咫尺的眼前,而且还是会紧紧握住自己的掌心,始终同自己并肩走在,自己永远能够触碰得到的,触手可及的身边。

那种安心,真的无与伦比。

恍惚中庄景玉忽然生出一种,好像自己现在正带著黎唯哲回家见家长的,这样哭笑不得的错觉。

不过做事谨慎周密,尤其喜欢提前n天计划好,并且还脸皮莹薄的庄景玉,自然是不会在回家的半路上,就这麽突兀地向黎唯哲发出,如此惊悚至极的拜访邀请的。

再说黎唯哲自己,也没有开口强求。

最後两人停在了一个三岔路口。远目望去,只有左边是一片无边无野的广袤田地,而右边和前方都是一排接著一排,一片连著一片的,非常典型的南方县村居民房。庄景玉站在略有积雪的矮土堆上,本想悄悄抽回被黎唯哲紧紧握在掌心里的左手的,结果在尝试著用了两三次力完全无果以後,他就果断死心放弃了。庄景玉屏住呼吸轻轻抽了抽几下,几乎已经被冻得发红通通的鼻尖,努力往高领毛衣里缩著脖子,声音甕声甕气的,闷闷道:“喏……喏,那、那儿,你看那儿……”他一边说著一边非常不舍地从羽绒服口袋的深处慢吞吞掏出右手,远远朝著右边第一排正数第三栋小平房指了指,“那、那个……就是我二姨的家。嗯……自七岁起我就一直住在那儿,因为……”

说到“因为”这里,庄景玉刷地脸色一白,死死咬住牙齿抿紧嘴唇,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同时,黎唯哲也猛地收缩掌心微一用力,更牢更紧地,握住了庄景玉那一只止也止不住颤抖的,冷湿湿的左手心。

他知道庄景玉父母早逝的事情。不过好笑而讽刺的是,想当初拿到下属递呈上来的,有关庄景玉身世家底的调查报告,看到这一条的时候,他虽不至於没道德到幸灾乐祸的程度,但是对此人间大恸,却也是一派冷漠地,无动於衷。

然而现在?然而现在呢。黎唯哲竟发现自己,恨不得将此痛苦百倍千百地,往自己身上拢。

有时候想想,老天爷也确实,够爱开玩笑的了。

黎唯哲深吸一口气,抬手替庄景玉整了整帽子,眼底隐约有光,薄唇轻动,莞尔微笑:“回去吧。我提前跟你说一声春节快乐,”顿了顿,歪著脑袋mm下巴,思考的模样颇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提醒……唔,不对,是警告──你,千万给我记著,记牢了,一定要时时刻刻保持著手机开机联讯畅通的状态,钱我会定时给你打进去的,但电要是快没有了,一定要记得充,别老等著自动黑屏关机了才想起来,知道麽?”

这时候忽然一阵强风刮来,庄景玉被冷气给扫得几乎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於是只能虚眯著一条眼缝,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黎唯哲见状心中不由滚滚一动,真的很想就这麽直直狠狠地砸吻过去,细细密密一寸一寸,直到在庄景玉的心中落出一场,绵软温暖的无声春雨。

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毕竟,还是太过於胆大放肆了。再说这怎麽著也算是庄景玉考上大学以後的第一次“衣锦还乡”,而且来来往往也有不少路人笑容满面地给庄景玉打招呼,黎唯哲微皱著眉头僵在原地,权衡了两三秒锺,最终,还是决定克制欲望。

颇有些遗憾扼腕地黑著脸叹了口气,黎唯哲轻轻揉了揉庄景玉的脸,想了想,忽然改口道:“算了,”他垂眼寻思著,“……还是别一直开机了。睡觉的时候也别把手机放在离自己太近的地方,有辐s,对身体不好。”

庄景玉听得心里一暖,那一刻脑子里不知道怎麽想的,就近乎本能般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嗯……那你……你……也要记得这样做啊……”

黎唯哲乍愣半刻,旋即嘴角一咧,唇线间转眼溢出一抹,仿佛雨後最初的阳光从悄然裂开的云隙间悠然泻下那般的,迷人笑容。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记得了,”此时此刻他真的眼角眉梢,全部都染遍微笑,“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我还要再给你提几点要求。”

庄景玉仍旧迷糊地点头。

黎唯哲毫不客气地一敲他的脑门儿,凑近身子去,痞痞笑道:“喂喂,别漫不经心的,你可给我听好了,要是有哪一条哪一天你没做到,你信不信我立马飙车过来,向你们家……唔不对,是向你们村……”

“……嗯?”

向我们家我们村……干什麽?

庄景玉眨眨眼睛直直望向黎唯哲,毫不掩饰内心深处的好奇。

黎唯哲只瞧得低眉挑眼,轻轻闷笑一声,随即轻启薄唇,从x感撩人的嘴皮子间悠悠蹦出来了两个,差点儿没一竿子把庄景玉给噎得背过气去的雷人字眼:

“……提亲。”

庄景玉:“……”他涨红著整张脸,万分无语地用力吞咽了几大口喉结,囧了老半天才终於干巴巴地从牙缝间硬憋出来一句,“你……你说……”──咬牙切齿地。

黎唯哲霎时扬起了一脸,“我就知道”的痞劣,和“你好可爱”的色情。

这下庄景玉干脆看也不再看他,直接别过了脸去。

当然,我们可以认为那一只发烫通红的耳g,是被冷风给冻的。

“咳咳,第一,”黎唯哲清清嗓子,开始颐指气使地提要求了,“每天起床後给我一个早安短信,睡觉前给我一个晚安短信。”

“……”

庄景玉觉得这稍微有些夸张,但是勉勉强强,还是可以接受。於是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第二,发现没听到我的电话以後,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迅速给我打回过来。”

庄景玉刚想说就这一条还算比较有人x……

“当然我也不能就这麽便宜了你,肯定也是有惩罚的。”

“……”

他真是太天真了……

“所以第三,如果你有一次没能接到我的电话,那麽我就在账本儿上狠狠记上一笔,”黎唯哲随意把玩著庄景玉外衣的银质纽扣,两g修长如玉的手指头在那儿一挑一夹,一掂一弄的,让人看了觉得,心里特别渗得慌……只见黎唯哲一脸奸商,写满y谋地邪笑著,但嘴上却是轻描淡写地说,“等你回来了,咱们,慢慢算啊。”

庄景玉听得心中猛一咯!,心底隐约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於是他也顾不上害羞或者不害羞这档子矫情事儿了,赶紧转回头直直对著黎唯哲,一脸警惕加紧张地问:“怎……怎麽……算啊?”

“怎麽算?”黎唯哲抬起指尖放在自己嘴唇面前,轻轻一吹,展颜笑了,“呵呵,这个我暂时还没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你只需要照著办就是了。”

庄景玉:“……”

他真的很想吐槽现在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点儿创新意识呀,不然捉弄人的招数怎麽全都抄袭赵敏对张无忌呀!

正这样想著,庄景玉忽然感觉到脸上微微一痛。结果一回过神便果不其然地瞧见,黎唯哲正用两g手指,技巧x颇高地压榨揉捏著自己已经饱受折磨,惨遭蹂躏不知道有多少遍的可怜小脸。他的面色不善,眉目间很有几分黑气萦绕的质问意味:“不过我说……你这麽著急著打听惩罚方式做什麽?想干嘛?嗯?……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你潜意识里就那麽不想接我的电话,连後路都计划著早早准备好了,是麽?”

庄景玉:“……”

──好吧,他承认虽然黎唯哲的创新意识没剩几分,但是这家夥的想象力,倒是丰富多彩得很。

最後庄景玉的结局当然是毫无例外地,被迫屈服在黎唯哲的强权y威之下了。顺带著,还签下了一长溜“丧权辱国”的投降条约。前面那三大条毫无人x的要求如上所述,这里就不再多加赘言了,而剩下的要求零零总总相加起来约莫有十几条,听著听著,全部都令庄景玉哭笑不得。

以下摘录几条尤为典型的:

“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打开电脑跟我视频。”

“每天的衣服搭配要征求我的意见,然後照张相片传过来给我看。不然走在路上丢死个人你自己都还不知道!”

“不要每天宅在家里画图算题,给我出去走走锻炼身体!你信不信就你现在这副排骨身材,我一只手臂就能把你拦腰公主抱起来!?”

“哦对了,当然光运动也不行,你还要记得给我吃!诶我警告你啊,你别总舍不得花钱!你说你死守著那麽多钱来干嘛!?一来我不需要你养,二来咱俩又不用私奔,三来就算私奔我也比你有钱……好了你给听著,衣服房子车子我都可以提供给你,你的钱你就好好给我用来提高你的恩格尔系数就行。”

…………

直到最後道了别,庄景玉独自一人背负著身後黎唯哲那一双锐利胶著的幽邃目光,一深一浅艰难行走在厚叠几层的皑皑积雪之上,感觉就像是,自己仿佛是一只猪,而身後那人,便如同是一个尽心尽力豢养著自己的屠户。(虽然绝对没谁见过像庄景玉这麽勤劳瘦弱的猪,和像黎唯哲那样,浑身充斥著贵气霸气帅气痞气的屠户…)

努力吃,提高恩格尔系数……咳咳,意思是,养肥了就毫不客气一口吃掉的意思麽……?

当然庄景玉自己察觉不到,这个“吃”字,在这里,微妙地双关了。

当然庄景玉更加不知道,黎唯哲遥遥站在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後,刚刚还写满整整一张脸的戏谑温柔,此时此刻,却全都化作了风雪深处的幻影,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最终,消失在了一空茫茫皓白之中。

唇线原本翘起来的那一抹笑意弧度看不见了;眼角原本弯出来的那一条浅薄细线逐渐拉直变平了;甚至就连眉目间,原本流溢著那麽那麽多数也数不清的爱意关怀的波涛暗涌,也都开始叫嚣著撤散退潮,呜咽著,潜缩回冰冷幽黑的深海里去了。

乍一看去会恍惚以为,黎唯哲似乎恢复成了以往那个霸道张扬,同时也暴戾冷酷的黎唯哲,但如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在他的眼眸深处,到底和以往那种空洞可笑的虚张声势,大不一样了。

现在,那里不再是过去那种满满当当的凶狠戾气,而是隐隐流动著一股,若有若无的悔恨心疼。

在那天近乎是逼迫著程诺讲完真相以後(虽然他知道那个程诺必然还隐瞒了很多很多,但他料想那些大多都应该是楚回和萧岚之间的事情,而他对那没有丝毫兴趣,他唯一关心的,只有庄景玉),黎唯哲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样同他们告的别,又究竟是怎样离开那栋,庄景玉和楚回曾经同居过的破旧小楼的,他只记得在下楼的时候他的腿脚似乎都难以站稳,有些发抖──记忆中有生以来的第二次。第一次,是他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把他这个儿子,当成父亲影子对待的时候。

然後某天,他抽空去了趟……监狱。

说来讽刺的是,当初为了贪图一时的新鲜好玩儿,他在下属呈递上来的好几个选项当中,手指一滑,便非常恶毒地选择了其中,据说环境条件最为艰苦恶劣的那一个(无论软件硬件)。然而当时过境迁,黎唯哲在监狱长点头哈腰,满脸狗腿子表情的谄媚巴结里,缓步走进那一座y森沈闷的巨大监狱中时,他忽然就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窒息。

这里的空气仿佛涂了毒,每一丝每一缕,都在力图要他尝一尝,那所谓的因果报应。

只要一想到庄景玉曾经在这种暗无天日,流满肮脏和冤屈的地方里呆过──并且还是被他给害的,甚至还是由他亲手给推进来的──黎唯哲就恨不得,狠狠将自己抽死在这里。

听说如果你伤害了一个人,那麽有意无意,总会有另一个人来伤你。

那天黎唯哲终於知道这句话不假,并且还知道了,你曾伤害过的那一个人,和日後来伤你的那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原来说感情不公平,其实,也很公平。

无论横向纵向,都逃不脱天命理。

黎唯哲在庄景玉最初呆过的六人间,和後来同楚回共住过的两人间里,都各自呆了大半个小时的光景。而在那总共加起来约莫有一个时辰那麽久的无声光y里,黎唯哲觉得自己似乎是想到了很多很多,但当一走出监狱,抬头看见云层中那一缕微薄如线的细碎阳光之时,却又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其实什麽也没有想。

庄景玉在这里究竟是怎麽过的,过得如何,有没有被欺负,是不是被侮辱──这一切的一切,他好像都在那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在脑海中,有过一番细致入微的考量与想象。然而後来他终於发现,他分明是宁愿他自己,什麽,也没有去想。

好像那样就可以当做是,其实一切都压g儿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好像那样就可以伪装出,其实一切,都还能够来得及的样子。

……不,不。来得及,来得及……肯定是来得及的。只是……

就算是习惯掌控,也从来都是只手遮天的黎唯哲,这一次,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在物理上那些非人力所能变更的事物以外,在明明是最为脆弱的人心世界和感情生活里,也有非常非常多的东西,他永远,永远,永不能及。

比如他不能让时光倒流,不能让破镜重圆,不能让伤害不见──就算可以让伤口愈合,也终免不了伤痕累累,全在心间。

他的确是可以来得及补救很多很多别的东西,他也确信他们日後还会有大把大把漫长至一生的流年岁月,然而那些已经造成的痛苦,已经浪费的时间,无论他怎麽做,怎麽努力,却都再也,再也,补不回来了。

正如有些东西不能够回头,同样,这世间也有别的另外一些东西,一旦停在了哪里,就再也,无法继续往前走。

那份由自己亲手赠与的伤害与羞辱,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这座监狱里,扎地生g。连带著庄景玉那时的痛,那时的苦,那时的怨,那时的恨。黎唯哲非常好奇并且心疼,那时庄景玉一定有过的痛不欲生;可是忽然间他却又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胆小无能的懦夫──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深究那些,血泪满眼的细节。

一切都显得那样矛盾而纠结。但唯一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找苦吃。

除了补偿他,珍惜他,爱他……更爱他──黎唯哲想不出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方法。

两个小时後黎唯哲终於离开,留下两室,满房的烟蒂,与灰烬。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传统观念深入骨髓的庄景玉,是必然要和家人一起看某台那什麽,兴师动众的xx晚会的。黎唯哲自然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没有再强人所能,非要庄景玉跟他视频聊天什麽的。但是在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互相短信必然是少不了的(聊天内容大多是晚会节目,尤其以黎唯哲对其的吐槽为主。并且庄景玉猜测,像这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坐在电视机面前,忍受著看完整整一场,自己明明一点儿也看不上眼的文艺晚会,这大概是黎唯哲有生以来,不说很少,但是也绝对不多的,一次噩梦经历了吧)。

如果说自己没感觉到贴心和温暖──撒谎,那实在不是一个好孩子,所应该做的事情。

这种,两个人明明相隔很远,但彼此却都知道,对方正在和自己做同一件事情,看同一个东西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的,微妙难言。

而到了快接近零点跨年的那一刻,庄景玉突突突震了整整一晚上的忙碌手机,到底还是不甘心就这麽将“沈默”延续到新一年的新气象里去,终於啦啦啦地,唱起了显示来电的歌。

庄景玉赶紧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却苦恼地发现,窗外的爆竹声可远要比电视里的歌舞声,干扰大得多得多了。

於是没办法,情急之中也顾不上会不会被沙发上正仰头直直望著他,写满整脸好奇的二姨二姨夫给曲解误会了,庄景玉只得冲他们俩做了个点头谅解的姿势,然後便撒开脚丫子!!!地,几步猛窜回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

“呼……喂……喂?”

那边黎唯哲听见庄景玉这头想掩也掩饰不住的急促喘息声,不禁嘴角往上轻轻一扬,喉头微动,便从唇齿间低低泄出了一句,优雅低沈的闷笑声:

“呀,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你居然这麽思念我啊,”说著说著语气就开始变痞了,吊儿郎当戏谑揶揄的,“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呢。”

就算知道对方g本看不到,自己也完全没必要,但是庄景玉的脸颊还是非常可耻地,蹿一下就变红了。

那温度似乎颇有些高,竟烧得他连一句否定的话,也讲不出口。

不过或许,其实,好像……也不用。

就这麽紧握话筒,安安静静地听著,从电波里遥遥传来穿越一路的,只属於对方独一无二的呼吸声,相衬著彼此窗外因为接近零点,而显得愈发震耳欲聋的烟火炸裂声──很奇怪地,庄景玉和黎唯哲都同时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一下子变得很近很近,却又一瞬间,被拉开了好远好远。

这里是忽远忽近,而窗外在流光溢彩。一种非常不真实,却又偏偏绝对不会假的梦幻感,骤然席卷了庄景玉的,全部感官。

“好了,零点了,”恍惚中,他听见黎唯哲,忽然这麽说,“……新年快乐。”

一股微醺的酸楚直冲鼻梁,几乎熏湿了,他本已泛红的柔软眼眶。

庄景玉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黎唯哲回祝一声新年快乐。

但他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在这样诚意祈祷了;但他相信黎唯哲也一定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在这样诚意祈祷了。

“不管谁曾经陪在你的身边,但你记住,从现在到以後,直至死亡,唯一陪在你身边的人,都只是我,都只有我。”

“无论谁曾经停留在你的生活之中,但你依然记住,从此时此刻开始,同样直到死亡,唯一会留下来,并且会永远留下来的人,都只是我,都只有我。”

两边窗外声势浩大的烟花火声,五光十色,成为了这份直接而热烈的深情表白,最最霸道的烘托。

庄景玉大概能猜到,黎唯哲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什麽。

他刚刚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深意里,太清楚不过,指向的全部都是,楚回的影子。

“庄景玉,”停顿很久以後,黎唯哲似乎也并不奢望能从庄景玉那儿得到什麽回答,而是选择继续说道,“曾经我在你身上留下了伤痕,然而现在我终於发现,那不仅是你的伤痕,也是……我的伤痕。”

仿佛一只枯手死死卡住喉咙,庄景玉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

然後这一次,黎唯哲停顿了更久,更久。

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恍惚里庄景玉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接下来,他可能会听到某句,足以令他心跳骤停的惊世骇俗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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