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坚硬的脊梁,一路穿过柔软的x腔,而或许正是因为此才显示出了, 原本该是水火不容的温柔与刚强。
“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one man’s dream》。就像我曾经不懂为什麽这首歌会撩动我的心弦一样,我也同样不明白,庄景玉,像你这种笨男人,究竟是哪里,撩动了我的心房。”
见庄景玉不知是因为受到惊吓还是倍觉感动而无言良久,於是两人也有个机会,趁此空当,细细品味了一下这首曲子。
忽然黎唯哲仿佛想到什麽,眉梢轻扬,微微笑了:
“一个男人的梦想。”
庄景玉正想争辩这麽简单的英语他还是听得懂的……好歹他上周才考了四级……
黎唯哲却在下一秒重重甩出了一枚,令人迷醉致死沈溺欲死的,温柔炸弹来:
“……你现在坐在这里,就是我的梦想。”
【你就是我的梦想】
庄景玉很想知道这世上是否还能够找出,比这更具有杀伤力的话来。
不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正是因了这一句话,所以後来黎唯哲喂他吃蛋糕,亲吻他不甚遗落嘴角的蛋糕,甚至半强迫半引诱地拉他起来跳什麽华尔兹,当然他是跳女角……这些事情,似乎就都显得,不再那麽令人羞涩,局促难安了。
零点的时候黎唯哲又一次吻上了他的嘴唇。当然只是浅尝辄止。
然後轻轻落在他耳边一句:
“生日快乐。”
那一刻庄景玉没有再哭,可是也没有能够笑出。
他不知道自己这份,对於黎唯哲的为所欲为的容忍,究竟,算是怎麽一回事。
这种感觉好像是在谈恋爱,却又好像不是。
然而尽管如此,但当黎唯哲温暖湿润的嘴唇慢慢覆盖下来的时候,庄景玉犹豫良久,最终,却仍是轻轻伸出双手,环住了对方,大得似乎可以罩住两个他的,宽厚肩膀。
然後他能感觉到,哪怕是黎唯哲,身体也居然有了刹那的,短暂微妙的一僵。
其实那个拥抱没有任何理由──反正他不知道;也不含任何欲望──反正他没感觉到;而仅仅只是,想要抱住黎唯哲──仅此罢了。
无论怎样,这是庄景玉过得最复杂,却也最单纯的,一个生日晚上。
第四十章 (上)
那天晚上後来,黎唯哲居然还非常文艺地放了部片子,同庄景玉两人极其有都市小情侣感觉地,懒懒窝缩在沙发里,边吃零食,边一起看。
值得一提的是不仅这种生活状态简直文艺到了极致,而且就连放的那部片子也是相当的文艺: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庄景玉以前当然是没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但是也不至於把自己闭关锁国到,连听都没听过的无知地步。於是这天晚上第一次看,感觉……有些奇怪。
庄景玉是极为正宗典型的理工科生。从小到大,脑子里充斥著的全是图形和线条,公式与符号,崇尚逻辑x和理x,缺乏想象力与感x。全身上下无论左脑右脑还是大脑小脑,都瞧不出一丁半点儿,可以被称得上是“文艺细胞”的东西。於是对於像电影这样,尽管在现代社会已然被商业化得相当厉害,但毕竟从本质上来说是属於文艺作品,骨子里仍旧或多或少保留了几分文艺气息的东西,虽然谈不上反感排斥,但要说热爱迷恋,那还是差得尚远。
尤其王家卫的大多数片子,还都是那麽一些文艺气息简直浓郁到呛人,大有一种,如果不把人溺死在他的酷酷文艺范儿里,他就誓不罢休的味道意思。对此,庄景玉同样也谈不上有多喜欢或是讨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事实上他之所以能够在将近两个小时的漫长时间里(尤其还是在睡意来袭的午夜时分),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著,无比耐心地蜷缩在沙发里,同黎唯哲一道认认真真,甚至近乎目不转睛地把这部片子看下去,除了因为庄景玉想要表达对黎唯哲替自己过生日的感激感动以外,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因为,他本来天生就是那麽一个内敛沈默,比较耐得住孤单,扛得住寂寞的安静x子罢了。否则换想一下像魏嘉那样活泼热闹的小男生,或者像唐汉那样急躁冲动的纯爷们儿吧,他们……你能想象他们居然安安静静地坐在电影院里将近两个小时,放弃逛街和k歌,放弃电脑和桌游,放弃联谊和篮球……而去看这抽象唯美朦胧晦涩,并且某种程度上也有些单调枯燥──因为连半点儿激情戏都没有的,《花样年华》吗!?
……得了吧,他们自己的花样年华,应该都包含在前面所列的那一大串活动里吧。
不过周云飞或许是个例外,庄景玉想。他甚至以为周云飞应该能够忍受,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从头到尾看完任何一部电影。无论那是商业大片还是文艺小片,无论那是热闹激烈还是沈闷安静,甚至无论那是好片,还是烂片。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能够坚持看完那纯粹是因为自然天x使然,而周云飞更多地,则却是因为社会属x之缘故。比如礼貌,教育,态度,习惯,修养──等等。
毕竟和室友们相处了那麽久,庄景玉对於他们三人的脾气x格,或多或少,也总算是有了一些初步的认识了解。尽管三人都是城市中产阶级以上的小富人家庭养育出来的独生子,但仔细说来在各方各面上,都还是有诸多不同。简而言之,魏嘉是典型的,被父亲母亲以及各路亲戚们,给宠坏溺爱大的可爱孩子,以後进入社会,大概不太适合去从事什麽正式严肃的工作,高级写字楼或者政府办公厅什麽的,绝对不适合他。庄景玉觉得,像魏嘉这种彼得潘一样的男孩子,比较适合去一个由一堆年轻人自主搞出来,也许还只是刚刚起步,但同事之间相处起来却非常愉快,没有等级森严的上下制度,没有虚与委蛇的讨好巴结,更没有勾心斗角的尔虞我诈,公司里全是一群志同道合充满激情的同龄人,理想和现实水r交融,兴趣与事业完美结合──这,才最符合魏嘉的人生道路;而唐汉,虽然未曾亲眼见识,但是从他本人如今的生活态度,行为方式来看,庄景玉大致猜也能猜得出来,唐汉一定是在一个宽松民主,自由博爱的家庭氛围里成长起来的,而且从小到大必然是孩子王,老大哥,一堆朋友里面的头头那种类型。爽快,利落,干脆,耿直,讲义气,轻得失,有担当──像他这样的男生以後进入社会,庄景玉觉得,正式严肃同样不应该是他的菜,最适合的道路应该是自己创业,不屈从去於任何人的命令,而只听从他自己的心:自己当自己的老板,自己,对自己负责;最後,至於周云飞,则是由典型的社会j英家庭所培养出来的,社会j英型人物。脑子好,气质佳,修养足,教育程度高,为人处世玲珑有序,方圆有则,能很快和人打成一片却又能做到不违背自己的原则,触犯自己的底线,堪称现代社会人里典范中的典范,完美中的完美。甚至现在很多时候,庄景玉看著周云飞的模样,都完全能够想象得出以下情景:多年以後,周云飞穿著价格不菲的正装出入高级写字楼,酒店,宴会……各种,唯有社会j英人士才有资格出入的地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高中y差阳错读了北一,那麽其实周云飞才是他们寝室四人当中,在未来的日子里,最有可能同黎唯哲认识相交,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人。毕竟他们三人要麽没有进入j英阶层的实力(比如魏嘉),要麽没有进入j英阶层的意愿(比如唐汉),或者要麽两者皆没有(比如庄景玉自己),而周云飞则和黎唯哲的气场太相合了,全身上下释放出来的尽是一股浓郁逼人的社会名流味儿:家世良好,家境宽裕,模样英俊,举止优雅,气质绝佳,风度翩翩,走到哪里都是人群(女x,尤其未婚女x)瞩目花痴的焦点。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们尽管家里条件都不错,但却都绝对不依靠家庭──至少,是不完全依靠家庭;而是自给自足,颇有所成。不过如果硬要说两人之间有所区分的地方,那麽就很有种现实残酷的意味了。毕竟,谁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人“好”的程度,是不同的。j英名流的圈子,周云飞是完全凭借自身的才能和努力挤进去的,是後天的,本来那儿没有一个位子,是标明了周云飞这个名字的;然而黎唯哲,却是从他还未出生的时候起,那个圈子里就已然摆好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上面清清楚楚地贴好了黎唯哲,这三个字。
所以庄景玉想,这应该也就是为什麽,黎唯哲会如此任x的原因。
是的,任x,你没有看错,而他,也没有用错词语。
以前总说黎唯哲霸道,暴躁,飞扬跋扈,放肆轻狂,爱发号施令,容不得他人的拒绝和反对意见,但偶尔也觉得这样的他显得异常真实,干净,纯真,可爱,甚至孩子气……如此种种,如今想来,其实都可以用任x一词,一言以蔽之。
他就是什麽都得到得太容易了,一切,也都获得得太轻而易举了。想想看,在他从小到大的人生轨迹里,既不缺像魏嘉那样众星捧月般的宠爱关怀,也绝对和唐汉一样,一直都是同龄人当中的老大boss,而更加令人感到无比郁闷以及羡慕嫉妒恨的是,他甚至还和周云飞一样,拥有一颗智商超高,情商无敌的,金脑袋。
简直就像是拥有了一切。如同少年漫画里,外挂狂开神灵附体的,小强男主角一般。
因此庄景玉也渐渐有些理解黎唯哲了。甚至,他还开始佩服起黎唯哲来,觉得黎唯哲没有在这种优越至极的主客观条件之下,成长为一个不学无术,满脑肥肠的纨!子弟,实在是已经很难得,很了不起了。
於是话题转回到最初的看电影上来。庄景玉很清楚,如果周云飞不喜欢看电影,但是为了顾及主人的面子和心情,以及显示自己的礼貌与修养,就算再不喜欢,他也会用自己超强的忍耐力克制力,逼迫自己看完下去的。毕竟,看电影不算什麽特别严重的事情,不违背原则更不触及底线,反正看一场电影又不掉块r,甚至连浪费时间也都谈不上:因为周云飞知道,良好的人脉关系,已经在这段看似被浪费掉的宝贵时间里,不知不觉地建立起来了。当然了,如果这还是一部好电影,那麽就全当是赚到了。
然而黎唯哲不。黎唯哲绝对不。庄景玉g本无法想象,如果有一个东西是黎唯哲所不喜欢的,那麽他居然会为了同别人建立什麽所谓的良好关系──这种委曲求全的现实理由,而去勉强逼迫自己。或许周云飞需要这麽做,但是黎唯哲不需要(事实上更可能的,应该是别人为了他而这麽做),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愿意这麽做。
黎唯哲就是黎唯哲。在庄景玉的认知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困得住他,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击得垮他,同样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令他停住如风的脚步,为己留下。他的才能远远超过了这世上的绝大多数成年人,然而他本人却又偏偏生活得,如同一个顽劣任x的孩子那般,随心所欲,放荡不羁,一切全凭己心,天地任由我行。
他确乎已经超出了令人愤恨嫉妒的层次,而只能让人感到由衷的豔羡倾慕。他拥有一种最遵循本心天x的自然活法,可却又偏偏与生俱来地霸占了,社会群体金字塔尖的,最顶层位置。
所以能让黎唯哲安静枯坐在沙发上将近整整两个小时,一动不动,甚至几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著屏幕看电影的唯一理由,除了黎唯哲是真心喜欢这部电影以外(尽管庄景玉觉得这比魏嘉喜欢看名著还要更加不可思议,不可置信),他确实是,想不出别的任何有说服力的理由来了。
最後,当屏幕黑掉,音乐渐退,没等黎唯哲开口问庄景玉关於这部电影的感想如何,倒是庄景玉率先仰起脸来,结结巴巴地问黎唯哲:“你……你喜欢这部……电影?”
声音里多少有几分惊恐不信的意味。昏昏暖光之下,视线之上,仰望之间,黎唯哲下巴的线条看起来有如天工雕刻,俊美x感,迷人异常。
庄景玉将问题问出口以後,黎唯哲沈默了一阵。那安静的几分锺时光之於他而言,著实犹如等待审判的忐忑那般。
谁料黎唯哲一回过神来,忽然就直接抬起左手食指,重重戳向了庄景玉的脑门。额头黑线重重,表情也无语加无奈得厉害,语气里,深有一种恶狠狠的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那个……我说……”嘴角一抽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明显是在极力忍耐和接近爆发的危险边缘徘徊。最後黎唯哲深深吸进一口气,手指往下一边使劲儿捏住庄景玉的脸一边咬牙切齿地压抑著朝他低吼,“……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艺术细胞和审美自觉啊!?看完以後你不觉得自己应该沈淀一下,品味一下,感受一下的吗?一看完就问这种毫无美感的白痴问题……啊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如果不喜欢看我刚还看什啊!?”
庄景玉被吼愣了,瑟瑟往後缩了缩,小声辩解起来:“可、可是你看起来,不、不像是……会喜欢看这种……片子的人啊……”
黎唯哲听完顿住了。他停下话来直直盯著庄景玉,眼神虽偶有波动,但表情却终於从暴躁不爽,渐渐转为成平静淡定。
“呼……算了算了,”放开那一张饱经蹂躏的红肿脸庞,黎唯哲最後,好像终於放弃了教育这个g本孺子不可教也的白痴笨蛋,只在他的鼻尖暧昧弹了个不轻不重的响指,唇间漾开一抹轻淡悠远的浅笑,沈吟问道,“嗯……我看起来不像会喜欢这种片子的人。这种片子,哪种片子?呵呵……沈闷安静的文艺片吗?”
庄景玉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黎唯哲此时此刻的模样给蛊惑迷住了,毫无自觉地,便朝下点了点头。
黎唯哲唇线间的弧度於是弯曲得更大更深了。
“哦是吗?那我看起来应该是个喜欢看什麽电影的人呢?嗯……那种纯粹靠视觉效果和俗套剧情,甚至专门为了博人眼球而设置的,其实情节g本完全不需要的激情床戏──那样子的快餐电影吗?”
非常明显的自嘲讽刺。庄景玉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还是不是应该点头称是。
不过没待庄景玉做决定。黎唯哲便很快体贴体谅地,接过了自己刚刚这一番,令人左右为难的问话。
“好吧好吧,不为难你了。我想你大概是觉得,像我黎唯哲这样子的人,其实g本就不应该有喜欢看电影──这样文艺安静的兴趣爱好的,对吧?”
“……”
简直说到庄景玉心坎里去了。这下, 庄景玉想不点头,都不行了。
而黎唯哲见到庄景玉忙不迭慌乱点头的可爱模样,眼波一闪,眸光一转,眉间一动,不禁就这麽,轻轻笑出声来了。低沈悠扬的闷笑声漂泊回荡在安静肆意的昏黄房间里,光线与音符错落交织,仿佛谱写出了一曲如梦如幻的温柔乐律。
黎唯哲扬手用力揉乱了庄景玉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怎麽就那麽傻呢。看人怎麽可以只看表面?人这种危险冷酷的动物,是看起来怎麽样,其实就怎麽样的吗?”
“……”
什麽心理准备都没有,仿佛忽然一道晴空霹雳打下来,庄景玉就这麽,被活生生霹傻在了当场。
因为这句话,直击了庄景玉最深最深的心房,血淋淋撕开了他,最痛最痛的暗伤。
他现在其实已经很想捂住耳朵不管不问,不理不听。但奈何黎唯哲犹如恶魔般勾魂夺魄的磁x嗓音,却仍旧似惊雷般,在耳畔连连落下,声声炸起。
“就像我刚刚所说的,林烟看起来很美很安静,但其实他却是暴躁易怒,极端y鸷,狠戾决绝……身体深处有一股可以撕裂一切的黑暗力量,非常惊人,也非常可怕。”
“……”
其实就算黎唯哲这麽说,庄景玉也没有办法去想象那个样子的林烟。正如同哪怕直到现在他也很难给自己找出个理由去相信,楚回看起来那麽那麽好,但对他,竟全部都只是利用,与欺骗。
而仿佛通晓了他的心那般,这一次,黎唯哲停顿了很久很久,给他疗伤,让他喘息。
直到庄景玉终於恍惚恢复了些许神智,他感觉到头顶黎唯哲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手,已经完全覆盖住了自己冷汗涔涔的头顶。温暖包裹的感觉,仿佛久远记忆里生命最初的羊水,滴答滴答静静流淌,就这样,淙淙灌满了自己的整个身心。
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再没有比这,更安心的感觉。
黎唯哲将自己的下巴隔著那只手掌抵上来。声音温柔宛如叹息,语气轻扬犹胜笑意。
“……而我却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
他微微笑著说。
“我确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
他一下一下缓慢抚m著庄景玉,忍不住轻微颤抖的挺直背脊。
“不管我看起来怎麽飞扬跋扈,为所欲为,轻狂张扬……但你要知道,这世上我也只要你,只要你庄景玉一个人知道,其实我黎唯哲,的的确确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
至此庄景玉已不知道究竟该说什麽才好。
他想世界果真是太复杂了。有些人只有一副面孔,但心却偏偏有好多好多颗。可是也有一些人,就如黎唯哲,脸孔有很多很多副,可是他却又偏偏说,心,我只有一颗。
都说表里不一,表里不一。庄景玉很佩服黎唯哲连“表”都不一致,却竟然也有办法,令二者在这麽多年来合作良好,相依为命。
是的,他相信黎唯哲──庄景玉相信黎唯哲,只有,那一颗心。
否则他想,黎唯哲绝不可能活得如此自然直接,随心所欲;天真的霸道,单纯的孩子气。
许久过後,庄景玉耸耸鼻尖闷闷开了口:“好……好吧……我、我就是有些……不太敢相信,你居然会是个……喜欢文艺的人?”抿抿嘴,眉目间仍似有几分,踌躇好奇的神情,“我、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是那种,无比热衷於科学技术,只喜欢用高科技产品,与时俱进,紧跟潮流……呃,这样说是不是太政治口语化了?好、好像也不大对的样子呢……唔……那到底应该怎麽说才好呢?……哎,就、就是,我一直觉得黎唯哲你应该是,对自然科学而不是人文艺术,比较感兴趣的那一类人的……”
庄景玉问得恳切真诚,眼睛眨巴眨巴,里边闪亮著,如同小孩子那样新鲜旺盛的求知欲光芒。结果哪料到,庄景玉这麽一个鞭辟入里的深邃问题,这麽一副真心诚意的礼貌态度,甚至这麽一张呆呆萌萌的可爱模样,但最後换来的,却竟是黎唯哲一记,大大不屑的鄙视白眼。
而庄景玉很快便读懂了,黎唯哲这记白眼所包含的意思是:
【……你个猪!你简直太不了解我了!】
呃……凶、凶什麽凶啊……以前我哪有机会,更重要的是哪有胆子,当然最重要的是哪有心情……去了解你嘛……
庄景玉默默在心里这样腹著诽吐著槽,然而於行动上,却是很实在地,往沙发深处蜷了蜷,缩了缩。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下一秒,黎唯哲便开始了他尖酸刻薄,冷酷绝情的无差别毒舌攻击。
“拜托,我只用高科技产品就能代表我喜欢它们啦?就能代表我热衷科学,追求技术,整天潜心钻研,搞研究做实验啦?……想什麽呢这是!你脑子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用高科技产品只不过是因为它们是我的生活必需品罢了,就像人要吃饭喝水睡觉呼吸晒太阳一样,在我眼中它们跟这些东西没什麽区别,无非最初级最低端的自然生理需求罢了……笨蛋。”
“而至於把它们研究设计,应用开发出来……呵,那是应该由像你们这样的理工科生去做的事情……嗯,明白?”
“……点头点头……我看你明白个头!”
“我的意思是,你们还只停留在最初级最低端的生存层次里,跟原始人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只满足这种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大同小异,没什麽区别。不懂艺术,毫无美感,脑子里除了低级欲望就空空如也,无聊透顶,枯燥乏味,单调至极!”
“哎,可惜啊,可怜啊。像你们这样的人永远也没办法去欣赏美鉴赏美,只有像我这样免於受困这种低端诉求的人才能有这样大把大把的闲暇时间,才能培养出这样无与伦比的艺术才能,并且才能天生就被赋予,这样敏锐感x的审美直觉。”
“无论潮流,时尚,还是经典,艺术,乃至文化,文明……都是靠了我们,才能得以完成,传播,然後继承,流传的。嗯,明白?”
庄景玉:“……”
听到这里,他整个人简直都已经彻底愣怔傻掉在当场了。浑浑噩噩间庄景玉完全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就只不过是看了一场电影而已──如此普通微小的事情,黎唯哲怎麽就能从中扯谈出,这麽一大摞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深刻大道理来呢?……并且它们听起来,还颇有那麽几分头头是道,高深莫测的内涵意蕴。
尤其黎唯哲还一气呵成,语似连珠,字字珠玑,气贯长虹。於是庄景玉原本想用以反驳的那一句“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却在对方的侵略如火迅疾如风之下,g本,就没有施展说出的余地和可能。
……好吧他败了。
最後,黎唯哲一手按住庄景玉的肩,一手扯著庄景玉的脸,眉目渐渐缓和下来,神情似笑非笑,揶揄满眼: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在下层,我们在上层;你们是低级,我们是高级;你们生产物质实体,而我们创造j神财富。”
“你们,是为我们服务的。”
“如果还要再简而言之一次,那麽就是──”
“你庄景玉,是为我黎唯哲,服务的。”
庄景玉:“……”
──至此他算是彻底拜倒在黎唯哲的强盗逻辑之下了。
不过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庄景玉闷闷好奇地想。明明黎唯哲自己也是名理科生呀,怎麽现在倒跟个学文科的骂人能手似地,张口闭口都是什麽,“像你们这样的理工科生”啊……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骂人骂到自己头上去啦?
然而後来,当铺天盖地的强烈睡意汹涌袭上庄景玉的脑海,音响里,又再次永不厌倦地流淌出《one man’s dream》舒缓悠扬,高雅空灵的唯美钢琴声时,於半梦半醒,朦胧迷离之间,庄景玉的脑子也好像霎时变得透明清晰了起来,一如他那一双,清澈柔软,水波浅淡的,眼眸一般。
庄景玉恍惚想到──或者不如说他是做了一个梦,在意识将醒未醒的边缘,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尽管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然而仔细想起来,却竟是毫不违和的惊人念头:黎唯哲就像是一个生活在十九世纪的英国贵族,名利皆有,地位超然,才貌兼备,迷人x感。既有王子一样的优雅气质,也有状若恶魔的狂野气息──哪个时候会是哪一种,全凭他自己开心乐意。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无论哪一种,他都可以凭借其而不费丝毫吹灰之力地,勾倒迷晕一大片,名媛淑女。而他所过的日常生活也正如他自己刚刚所讲的那样,最新最快的高科技产品自然有像他们这样的理工科生──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底层技术人员──替他们更新换代,乖乖完成,定时奉上;而他每天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去参加各种各样没完没了的名流宴会,高雅的音乐会,j致的下午茶聚会,抽象的艺术作品展……然後,或者同不学无术x无点墨的贵族子弟们虚情假意谈笑风生,或者,同确实怀有真才实学的文学家艺术家们彼此欣赏高谈论阔,或者,如果真有闲情逸致,厌倦了只做评论与鉴赏的日子,那麽也可以选择适时风雅一把,自己去创作点儿什麽出来──总之,那种忙碌c劳兢兢业业的辛苦生活,离黎唯哲很远很远,在他的身上始终萦绕著一股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慵懒气息,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这种奢侈享受的贵族生活而存在。
哪怕一点点的艰辛疲惫,一旦出现在他的身上,都仿佛是一种侮辱,和污染。
这样一来,迷迷糊糊中庄景玉忽然觉得,尽管黎唯哲的理科也好得要命(好吧他承认其实这家夥就是脑筋好智商高,没办法),但不论成绩单论特质而言,黎唯哲倒的确更是像一名,彻头彻尾的,典型文科生。毕竟无论高中还是大学,庄景玉观察到,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文科生们,相比他们这群苦逼悲摧的理科生来说,过得简直不要潇洒风流太多了哦……
於是就在陷入昏昏沈睡以前的最後一秒锺,庄景玉脑子里骤然闪现出了一幅,所有文科生全都心安理得地叉坐在理科生的肩膀上,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诡异画面来……
第四十章(中)
准确时间,庄景玉是在凌晨三点二十七分睡著的。黎唯哲没有打扰他,反而替他放平了身体摆好了姿势盖好了被子。然後坐在沙发边上细细久久地看著他,眉目温柔得,好像下一秒就要下起雨来,滴进庄景玉,微微合拢的睫毛眼缝里。
不过没等黎唯哲来得及对庄景玉上下其手做点儿什麽,三点半,手机便忽然嘟嘟嘟地震动了起来。
黎唯哲拿出手机没有看屏幕,似乎心中有数打者何人。他将手机掂在掌心起伏把玩了一阵,眉目间的温柔渐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好像不耐,又似无奈。
“……喂。”
震了整整六下以後,黎唯哲毕竟还是接通了电话。
“啊,让人等这麽久而且还这麽冷淡,就一声喂……怎麽,连一声妈妈,都不肯叫吗?”
来电的人,原来是黎唯哲的母亲,黎晏心。
黎唯哲一手轻抚上庄景玉的脸,沈默了好一阵,终於口中,也轻轻“嗯”了一声。
两边顿时都陷入一种无话可说的难堪安静里。
“……小哲,”最後是黎晏心率先打破,“那孩子……现在还在你这里?”
黎唯哲再次“嗯”了一声,顿了顿,道:“不过你暂时可以放心,我还没有对他做什麽。”
闻言,那一头黎晏心低低笑了:“还没有对他做什麽,暂时可以放心……呵呵,小哲,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对他做什麽,不是因为我的阻止,而是因为……”
“对,就是因为你想的那样,”黎唯哲一口打断黎晏心语速缓慢,听起来充满了调侃和揶揄,甚至是心机与y谋的,这一番著实令人不爽的话,“……因为我舍不得。”
黎唯哲这样说。
他的眼睛深深凝视著庄景玉天真无邪一如孩童的安静睡颜,修长的指尖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缓慢流连过庄景玉的下颚,唇瓣,鼻骨,眉眼。那动作轻柔呵护得,仿佛是在对待这世界上最珍贵,最稀有,最价值连城,也最独一无二的,绝世宝物。
然後他嘴角微绽懒懒笑了。声音低沈沙哑,似有似无,仿若一句,悔恨交织的轻叹。
“现在还太早了。而我舍不得,再伤害他。”
另一头的黎晏心听完以後,沈默了很久,很久。
不知多少分秒白白流去,最後,她也终於只得轻轻叹息著,郑重反问回去了一句:“这一次,你是认真的吗?不想再……试试看了吗?”
黎唯哲心平气和地笑著回答说:“我无所谓试与不试,但你,可以选择等等看。”
一句隐晦含蓄,却又霸道直接的拒绝。
黎晏心应该是被黎唯哲的话给狠狠哽住了一下,电话那头很明显地顿了几顿。然而两人不愧是mǔ_zǐ,黎晏心竟并没有生气,反倒很快也同黎唯哲一样,呵呵笑出了声来。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会喜欢上林烟那孩子的,”她笑著,点点滴滴回忆往昔,娓娓道来,“那时候我还很苦恼很犯愁呢,觉得像林烟那样极端激烈,狠戾决绝的感x孩子,我无论用什麽方法,无论是威胁还是恳求,无论是服软还是来硬,应该都很难,说得动他。於是我想,大概只有小哲你本人主动先抛弃他──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能真正逼得他,含恨离开你去。”
“呵呵,可是那时候的我啊,竟然以为这种可能,应该是不大可能,会发生的。”
“概率几乎接近於零。”
“你知道,我为什麽对林烟那孩子,这麽有信心吗?”
黎晏心含笑反问黎唯哲。
黎唯哲随意把玩著庄景玉的一小撮头发,唇角往上轻蔑地撇了撇,回答得很快,也很漫不经心:“还能有什麽为什麽,毕竟林烟的确够特别,所以你不就是以为他,能够让我一直维持兴趣,产生征服欲,最後,迷住我的麽,”停顿片刻,黎唯哲的口气忽然变调,一如遭遇暴雪冰霜,沈沈降温变凉,“……就像当初,我那个从没见上过一面的,所谓的父亲,迷住了母亲你,一样。”
此话一出,尽管见不到面,但是黎唯哲猜也能猜得出来,另一头黎晏心的表情,一定是霎时铁青骤然大变。要麽怒极要麽僵硬──总之,一定离她平日在公众场合与各路媒体面前所曝光的,优雅知x的j英女x形象,相差甚远。
扭曲嘈杂的电波发出一阵强过一阵嘶嘶不断的难听噪鸣。而就是这样一条遥远漫长却又无处不在的可怕线路,冷酷机械而又万分忠诚地,将身处在大洋彼岸万里之遥的黎晏心,那一声声尽管极力压抑,但毕竟难以掩饰的惊悚抽气声,一字不漏地,传递进了黎唯哲的耳朵里。
不知怎麽他忽然就觉得很烦,也很累。其实他g本不想同她挑起争端的。而如果有商量谈判或和平解决的余地,他也g本无意於为了庄景玉的事情,而同黎晏心闹出矛盾,甚至於撕破脸皮的。
因为他们毕竟是mǔ_zǐ。虽然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之於一般意义上的mǔ_zǐ关系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像。
但是他们毕竟是mǔ_zǐ。是──mǔ_zǐ。
此刻两人之间的沈默犹如一场烟雾重重的拔河拉锯战,虽然,谁都没有在最先说一声开始。正如世界上的很多事,你以为你还有重新选择掉头的机会,但一转眼你便会发现,其实你早已经行至中途,甚至是,走向了结束。
很多东西是不能够後退的,因为身後已然无可退了。假如当时出了差错──哪怕只是错一点点,那麽日後的万千岁月,无论多恨都悔,人们也只能,将错就错。
比如已经说出口的话,比如已经伤害过的人,再比如黎唯哲,已经决定要做的事情。
像是忽然放下了绳索,黎唯哲再也没有耐心去继续这一战,看似只有短短几分锺,但实则已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了十多年光y的漫长拔河,对著手机另一头生养自己的那个女人,一字一句,低声道:“我猜我那个素未谋面可怜早逝的父亲,大概正是和林烟一样,喜欢热闹繁华,热爱喧嚣浮夸,为人放浪不羁疯狂激烈,而做事,也总是随心所欲不顾一切。呵呵,典型的艺术家,嗯……大概是位画家,我猜,对吗?并且还是电影里常常青睐的那一种类型──虽然模样英俊满腹才华,但可惜家境清贫怀才不遇,对吗?所以我猜,你们之间从开始到结束的一切,大概都像极了《泰坦尼克号》里的情节──所谓浪漫梦幻的富家女,同英俊魅力的穷小子之间,所有,能够想象发生的一切,对吗?”
黎晏心听得遍体生寒浑身发抖,仿佛心底最深最深,隐藏多年不愿为人所知的小秘密,被一点一点撕开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哪怕观看者明明就有她自己的儿子,这区区一个人而已。她想要冲著手机大声吼一句“住口”,但偏偏被空气中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掐住了喉咙。
於是黎唯哲仍旧有条不紊,用一种其实相较於平时的他来说已经很是友好,但之於此时此刻的黎晏心来说,却是显得异常危险,y狠可怕,简直犹如恶魔那般的低沈嗓音,缓缓道来著:
“当然我不是神,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就算我再聪明,也还原不出具体情景来。不过我想,虽然不至於和《泰坦尼克号》里的情节一模一样,但凭您这麽多年来都对我那早逝的父亲念念不忘,甚至疯狂可怕到用儿子来作为幻想对象──这两点来看,我猜,大概他也是像电影里的jcak为救rose而丧生一样,是在哪一次因为你的缘故,而不幸死去的吧。”
“哦对了,他的名字里应该是有一个哲字吧?呵呵,所以你才给我取名为‘唯’哲,才把自己创造的品牌取名为“wz”(唯哲的首字母缩写),当然还有‘wz’的那个打火机标志,我猜那东西,应该也是他当年很喜欢用的吧。嗯……或者,甚至它还承载著你们之间一些非常重要的美好回忆,类似於……定情信物,那一类的东西?”
“你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你设计的那些衣服,看似都是为我这个儿子专门设计的,但其实,应该都是为了我那可怜早逝来不及穿的父亲,而设计的吧。”
“我猜是在你们当初热恋的时候,大概你曾跟他说过,自己日後的梦想是想要做一名服装设计师,然後他开玩笑说,他要把你设计的衣服全都试穿个遍,嗯……大概应该是这样子没错,对吗?”
“呵,可是谁能想到天意弄人,他竟然没有来得及呢。”
“所以你像发了疯一样地设计衣服,而且从来都只有男装没有女装,应该都是在为了弥补,这一份痛苦和遗憾吧。”
“後来我出生长大,你发觉我长得越来越像曾经的恋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很多时候你看著我的眼神,哪里像是一个母亲在看儿子呢,那样的恍然爱慕,分明就是一个女人,在看著自己深爱的男人啊。”
“当然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做什麽。mǔ_zǐ畸恋什麽的,呵,那未免也太过离奇了。最重要的是我很清楚,你这一生爱过的男人,除了外公以外,就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黎唯哲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後深深往里吸进一口气。虽然现在表面上看起来的情况是,他无论是在事实还是在气势上,都已经彻底完胜了黎晏心。但这其实是一场,压g儿就分不出输赢胜败的无形战役──因为无论谁输谁赢,孰胜孰败,都只不过是一种,对彼此的伤害而已。
而接下来黎唯哲的语气,说不清辨不明,究竟是一种对黎晏心的讽刺讥笑,还是一种,对自己的苦笑自嘲:
“是的我很清楚,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哪怕我是你亲生亲养的儿子,是你跟你所深爱的男人,所生的儿子。”
“小时候我有想过,也许是因为我的出生与他的死有关?”
“哎,好吧,你别紧张,不用紧张。我不知道,我只是瞎猜的。”
“……但现在听你的呼吸,我想事实,大概也离此不远吧。”
“你只是把我当成那个人的影子。他说想要试穿由你设计的所有衣服,所以後来他来不及穿的衣服你全部都逼著我穿;他大概也很喜欢名车豪车,所以後来他来不及开的车子,你就像是疯了一样地全部都买来送我,然後非逼著我开;并且因为他的x格和林烟很像,所以尽管你非常不满同x恋爱,但是因为比起我来说,林烟却更加让你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影子的缘故,所以你暂时没有采取行动,而只是选择了观察和忍耐。”
黎唯哲一字一句说得温和无害,但於黎晏心听来,却像是一把把尖锐凌厉,泛著寒光的刀片,狠狠,刻凿在她的心间。
良久,黎唯哲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
“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不想。”
“你无所谓我到底怎麽样,怎麽想,喜欢什麽,讨厌什麽。你唯一的目标只是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同父亲一模一样的男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就如同他的复制品一样。”
“可是我不是。无论怎麽样我也不可能天生就是他,更不可能後天,被培养成为他。”
“尽管我是他的儿子,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所喜欢的,那些,所谓疯狂激烈的东西。”
说到这里忽然黎唯哲微微笑了,看向庄景玉的眼神显得愈发温柔欲滴,如同在暗灰色的天空中悠悠飘荡著的,那一朵朵,蓄满水汽的绵云:
“其实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你相信吗?你知道吗?”
“你真的,有试图去观察,和了解过我吗?”
“我最喜欢的音乐,最喜欢的电影,最喜欢的作家,最喜欢的书籍,最喜欢的食物,乃至我最喜欢的人……这些, 一切的一切,你真的,都有试图去观察,和了解过吗?”
“你以为我为什麽会在十八岁,这个明明已经过了中学阶段的年龄,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去读一次高中呢?你该知道,我以前明明非常瞧不起学校──当然现在也是,觉得它们教授的东西都太简单,太敷衍,也太机械,太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的。”
“……那是因为我真的,太无聊了。”
“已经出生在这样的豪门家庭里,然後又还偏偏很不幸地,拥有了这样一颗聪明至极的脑袋──呵呵,不是我自恋,事实上我真的觉得,这其实是一种不幸──因为当一切都来得太轻而易举,当你发现,原来自己g本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就可以轻易获得旁人或许拼搏了整整一辈子,也永远达不到的巨大成就时,你其实已经不会感到骄傲和快乐,而只会,觉得无聊透顶了。”
“是的,在遇见庄景玉之前,我的整段人生都显得相当无聊无趣。没有动力,没有目标,也许是有那麽一两个怀有兴趣,甚至想要为之努力一下的东西,但是它们偏偏,却又实现得太过容易了。
“把那段日子说成是浑浑噩噩,行尸走r都不过分。我什麽都尝试著去学一点,然後几乎是绝望地发现,g本不需要花费我多少工夫,便居然什麽都,手到擒来了。”
“那麽简单,那麽没有挑战。”
“所以我决定去学校。我唯一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去学校,毕竟我想,我还从来没有过尝试集体生活的经历。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开始,我还算是感到了些许跃跃欲试的兴奋激动的。因为那时候我还满怀希望……呵呵,其实也是满怀天真地想著,也许在那里,我会找到点儿什麽新鲜乐趣;找到点儿,有难度,有挑战价值,和有奋斗意义的东西……然後,找到一个能让自己真正喜欢,并且为之付出感情和真心的人──也说不定。”
“不过当然了,最後,那种毫无美感的地方和那一群毫无美感的师生,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希望。因此在彻底的绝望之後,我开始在那里放肆张狂,极尽荒唐。”
黎唯哲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空气里安静了,大概有两三秒锺的样子。
“……其实,我原本,天生并不是一个同x恋的。”
然後他这样说。
“甚至我以前g本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x──我以後喜欢的,竟然会是男人。”
“在偶尔某些太绝望的时候,我甚至会这样悲观地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吧。你的人生,大概就只有永远无聊下去了。以後的生活不用想也能猜得出来,无非就是g据长辈们的建议,随意娶一个所谓门当户对的女人,生几个孩子,然後继承家业,在各种各样名流宴会里穿梭游荡,你来我往。脸上挂著最虚伪的微笑,心里骂著最恶毒的狠话,手中,沾满最肮脏的勾当。”
“很多人不都是这样过完一生的吗?最典型的例子不就是那个,前不久因为扳倒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成功晋级为圈里人的,萧岚吗。”
接著黎唯哲仿佛叹息那般,苦涩而悠长地,缓缓笑了起来。
“是的,本来我是不排斥女人,也打算和女人结婚;甚至最开始在脑子里所勾勒想象出来的,以後我或许会喜欢的对象类型,原本,也只是一个女人的形象的。”
“我很清楚我绝对不是天生的同x恋。然而在高中,我却偏偏,开始玩起了男人。”
“因为我真的,实在是,太无聊了。”
不知道今夜已是第几次重复这一句话,黎唯哲的神情,露出些许悠远空茫。
“所以不如干脆什麽都去尝试一下,什麽都去玩一下好了。反正我看那儿的所有人,好像,也都差不多和我一样无聊的样子。那麽,彼此取乐彼此利用一下,又有什麽关系呢?……当然了,最开始,我还不能完全适应这种x取向的急遽转变,所以你看到,那时候我所找的玩乐对象,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清一色的美少年。毕竟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好歹还带了几分女x气质,不至於让我觉得恶心反感。不过要我上他们,那是不可能的。那时候,这种事,无论怎麽样,我都还是做不下去的。”
“……然後,後来,如你所知的那样,林烟,出现了。”
第四十章(下)
或许是因为,在黎唯哲过去的生命当中,林烟的角色毕竟不同於那些,虚伪麻木,自私冷酷,无论长了一张什麽样的脸,但於黎唯哲看来,却都同样只是一张没有五官,写满空白的脸的普通人的缘故,因此在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黎唯哲几乎是情不自禁毫无自觉地,微微往里,收敛了敛眉骨。他的眼角轻动,眸光一闪,一场本该畅通无阻,痛快淋漓的倾吐控诉,到底不大自然地微妙一顿,暧昧地,停在了此处。
“……我承认林烟和我之前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很有魅力。”
“甚至至今我也没能再遇到过,比他更有魅力的人。”
“是的……我承认,他差一点,就迷住了我。”
“但那毕竟是差一点。并且我很知道,就算我後来遇不上庄景玉,他林烟也做不到,比‘差一点’,更多,更远,更深──的地步去。”
“尽管我的人生很无聊,而我能看得出来,他的生活也很寂寞。可是并不是两个同样孤独的人就这麽简简单单相加靠拢在一起,便不会再孤单,再难捱了。”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唯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人,每一颗心都有唯一匹配自己的那一颗心。所以没有哪一个人可以只靠一己之力独自修成完满。人需要的,是相对的完满。”
“呵呵,这种感觉,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懂。否则也不会二十多年了,一路放弃掉那麽那麽多成功优秀而又深深爱慕著你的好男人,而宁愿就这麽,哪怕孤单寂寞,也要坚持一个人,过完余生。”
“因为这种感觉是不能复制,也没有人,可以假冒代替得了的。我们的心脏太敏感了,人潮中你想要找的那一个人,究竟是不是现在正站在你眼前的这一个人,如果你不幸犹豫迷惑了, 那麽它一定会用最剧烈疼痛的排斥感,来提醒你的。”
“所以,也许我会一时被林烟的独特气质所引诱,但是我最终,是注定了,不可能同他走到一起去的。毕竟那只是一种来自外界的吸引力,人类因为出於本能的新鲜和好奇,或许会被它一时蒙蔽住双眼和本x。但是当时间久了,最初吸引住你的那种东西并不能够在你的身体里找到与之契合的匹配物时,渐渐地,一直得不到营养和补给的它,也就枯萎凋零了,连带著由它所引起的新鲜与好奇,也就跟著,消失死去了。”
“可是,庄景玉,他不一样。”
黎唯哲讲了很长很长一段话,到这里终於再也按捺不住,弯腰低头,吻了吻庄景玉安然如一的脸颊。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庄景玉的睡姿也和他这个人一样,安静,天真,可爱,乖巧,并且……干净。那股从他发尖幽幽飘出的清香,令黎唯哲难以抑制地悠然心痒,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动。
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原来也可以涌出这麽这麽多,无处安放的柔情。
简直不知道要怎麽办才好。仿佛苦苦寻觅良久无果,在绝望太久以後,忽然毫无预兆地得到了珍宝──这样的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当然要珍惜却又不清楚究竟应该如何珍惜,肯定要宠爱却又不懂得究竟应该如何宠爱,只恨不得将这世上一切一切的美好都赠与他,让自己身上全部全部的爱意融化了他──这样的深重浓烈,慌乱笨拙。
为什麽。为什麽庄景玉这个傻男人,竟有本事能让黎唯哲,做到这种程度呢。
“或许在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看来,林烟不知道要比庄景玉特别多少多少倍。可是在我眼中,只有庄景玉,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林烟只是从外到内地吸引了我,尽管他努力试图迷住我,但是事实证明,这种进攻方式,对於人心,是永远行不通的。”
“然而庄景玉却是由内而外地撕裂了我。就像触电一样。毫无疑问他体内的某种东西和我体内的某种东西完完全全,一毫不差地契合了。或者就可以说是,其实我们俩的灵魂,在本质的最深处,是一模一样的。他能从我的体内得到补给,而我也能从他的体内获取营养。我们彼此都能感到一种,被填补和充实的拯救。”
“是的,尽管我可以为林烟列出许许多多优点,比起庄景玉,多出成千上万倍的优点──但是,在他的身上,之於我而言,始终缺少了一种,决定x的什麽。”
“不过那也不怪他。毕竟那种东西除了庄景玉和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
黎唯哲说著缓缓站起身来,接了一杯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俯瞰整座城市,恢弘壮阔的霓虹灯景,其实说来讽刺,其j细复杂程度,竟还远远比不过人类一颗,脆弱微小,百转千回的心。
大概,所谓千般易学,一窍难通,说的,就是这麽一个道理吧。
黎唯哲仰头喝了一口水,扬眉笑了:
“後来我想通了,曾经我之所以过得那麽无聊,那麽痛苦,甚至於那麽绝望,不仅是因为我的人生缺少了什麽,而恰恰是因为我太明白,我自己,到底缺少了什麽。缺的那部分总是如饥似渴,只有他能填补。”
“这世上只有庄景玉,能够填补。”
“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缺少的那部分被实实在在地充盈了起来。而充盈之後我才真正意识到,在以前漫长的岁月中,我究竟是有多麽饥饿,和干渴。”
“我再也不能重回到那样的世界。那样,无聊到,足以令人发疯发狂的世界。”
黎唯哲抬起一g手指轻轻弹了弹水杯,微弱清脆的玻璃回响,仿佛荡过了一大片广袤的陆地和浩瀚的海洋,遥遥传到了电话另一头,黎晏心的耳旁。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让我感觉到,他是为我而存在,而我也是为了他而存在的,那麽这个人,就是他了。”
“就是,庄景玉了。”
“迄今为止我的人生都相当无聊,只有庄景玉能够让我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是活著的。”
说完这句话後黎唯哲总算彻底停了下来,再也没有主动开口。沈默如同一条暗潮汹涌的河流,安静却也激烈地,冲击著电话两端,彼此的耳膜。
良久,在失声多时以後,黎晏心终於轻叹一句:“真难得。我从来,没有听你讲过这麽多话。”
声音慈祥温和,语气犹带笑意。
黎唯哲再次喝了口水,同样低低笑著:“是啊,我也觉得很纳闷,”顿了顿,“第一次,我觉得我和你……呵,和您之间的距离,没有那麽远。”
黎晏心想了想,最後,仿佛艰难下定决心那般,悠悠闭起眼睛,补充了一句:“因为这一次,我们之间没有隔著你的父亲。我没有,再把你当成是,他的影子。”
黎唯哲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笑起来:“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好像……也还不坏。”
如果此刻他们能够看见彼此的脸,那麽就会发现,此时沈淀在两人眼角眉梢里的那一抹浅淡笑容,竟然可以完美无缺地交织契合在一起,丝毫不差地重叠覆盖。
原来,就算曾经再多误会,再多忽略,哪怕再多仇恨,mǔ_zǐ亲情,骨r血亲──这样天伦人理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改变不了的。
最後,黎晏心不含威胁,不带逼迫,只是再次确认般,轻轻问了问黎唯哲:“不再……试试看了吗?”
回答她的,是黎唯哲仍旧那一句,霸道笃定,充满自信的话:“你可以,等等看。”
万里之外的黎晏心忽然眼睑微颤,终於再也,无话可说。
有那麽一瞬间她感到时光仿佛悠然後退,而它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也瞬间消失走远。年轻的肌肤骨血让她恍惚感觉,自己似乎从未长大,仍然是那个永远十五岁的叛逆少女,梦想很大,前程很远,似乎整个世界盛装打扮,都只是为了等待,和迎接她。然後她遇上了那个男人,如同无数爱情电影里最常上演的经典桥段那样,在由几股喷泉和无数白鸽组成的巨大广场里,明明有那麽那麽多的人,然而偏偏是他向自己伸出了那一只命运之手。时至今日她也依然记得,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长,指尖很白,甚至於连指甲壳的形状,都是那麽那麽的迷人好看。似笑非笑的眉目间,隐约闪烁著一抹桀骜不驯的神采光芒,口气坏坏而略带懒懒地对她说著:“嘿,美丽的小妹妹,要我为你,画幅素描吗?”
很奇怪那一刻她就这麽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而随之即来的相识,相知,相恋,相爱……一切的一切,却都显得那麽那麽得,顺其自然。於是後来,每当第无数次地回想往事,黎晏心其实又忽然觉得,那哪里会奇怪;哪里,会奇怪呢。正如同儿子刚刚所讲的那样,在她做梦很多x怀很广,但现实偏偏只剩空虚迷惘的少女时代,有一份饥渴和空白,这世上有一个人──只有那一个人,能够充盈,和填满。
她想自己一定是被他那一瞬间,眉目眼眸中摇摇欲坠的耀眼光芒,所刺破拨开了,一直盘旋缭绕於自己灵魂深处的,那一层厚厚叠叠的寂寞,与y霾。
那是一抹带有救赎意味的仁慈圣光;那是孤单的灵魂终於找到在这世上,它唯一契合的另一半时所发出的,一句高贵无声的呐喊。
後来将黎晏心从恍然如梦的遥远记忆中拉回现实里来的,是手机另一头,黎唯哲慢慢吞吞的话:“不过我们倒真的不愧为mǔ_zǐ,”隐约中他似乎轻轻笑出了声来,“……骨子里的专制霸道,都是一脉相承的。”
“你早早地失去了他,而你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他。”
“哪怕分享的东西只是回忆和过去,哪怕分享的对象,只有我这个亲生儿子。”
“你只把他埋在自己的最深最深的心底。在那个黑暗而安全的地方,谁也看不到他,谁也听不到他,谁也,触碰不到他。”
“你不告诉我他的名字,他的年龄,他的爱好,他的一切……你甚至连一张他的照片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让我看到。”
“所有的人都对他一无所知。所以,他从始至终,从头到脚,从身体到灵魂,全部的全部,通通,都只属於你,一个人。”
这一次,黎晏心没有再对儿子这样一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可怕分析,而感到丝毫的惊慌失措。事实上听完以後她竟然显得非常平静──无论是表是里。良久,她忽然优雅一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站在公众媒体面前的,完美无缺,j英干练,仿佛无坚不摧的,女王黎晏心。
“是啊,很专制,也很霸道,对吗?”她顿了顿,语气里,居然仿佛时光倒流那般,带了几分犹似少女的娇蛮任x,“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我就是希望他只存在於我一个人的心里,只是我黎晏心一个人的,独家记忆。”
这真的是一句,非常天真,然而仔细一想,却也十分可怕的话。
可是黎唯哲并没有否定她。并且在沈默片刻之後,却竟然还反倒,赞同般地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极尽温柔,眉眼流露宠爱:“啊,我知道。这种感觉,我很知道。”
他一字一句,幽幽道来。
“讲句不吉利的话吧,如果哪一天,庄景玉也不幸跟他一样,先离开我了──呵,那麽,我也绝对会和你一样,永远把他封锁在自己的记忆深处,让他跟著我慢慢变老,谁也,得不到。”
停顿半秒,黎唯哲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正蜷躺在沙发之上安然沈睡的庄景玉,尽管刚刚才状似满不在乎地说了那样不吉利的话,可是现在,他心里又忽然觉得非常不妥,和不安起来。
“……不,”於是他骤然皱起眉头,摇头否定道,“不会有那麽一天的。”
“永远不会。”
黎晏心听著吃吃笑了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麽可爱的时候,”她眯起眼睛,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黎唯哲出生成长的种种瞬间。然而那些大片大片的模糊与空白却让第一次发现,原来作为一名母亲,她竟然是如此的失责,与失败,“……是我,错过了。”
谈不上悔恨万分,但毕竟,已成遗憾。
黎唯哲仰头喝完最後一口水,垂眼微笑:“您永远不会有错过我的那一天。”
然後他高高举起杯子,朝著窗外西边某个遥远的位置,有意无意地,抬手敬了敬。
“圣诞节快乐,妈妈。”
挂断电话以後,黎唯哲的心情,难免,还是颇有几分复杂难言的。但此刻他没有心情去梳理清楚,那究竟是一种,对终於失而复得遗落多年的母爱的欣喜,还是,对母亲或许仍旧不会轻易同意他和庄景玉这桩事情的,一种担心。
他转过身,懒懒斜靠在巨大反光的玻璃窗上,悠长深情的目光远远落在状若安心蜷在母亲肚子里一般的,庄景玉的身上。
他刚刚跟黎晏心所讲的那一番话当然都是真的。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今晚有了这样一个契机说出来,可能连黎唯哲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知道,原来在他的心中,庄景玉之於他的意义,竟然已经如此深重。
寻找的过程如此孤单而漫长。当最初意识到庄景玉与自己完美契合的那一瞬间,黎唯哲觉得自己,就仿佛是站在一条细细幽幽的长廊彼岸,然後遥遥望见尽头有一盏,摇曳不定的,小小烛光。
微弱却温暖,隐约,但始终不灭。一如在庄景玉那一双,清澈犹如泉水一般的眼眸深处,某一片从不干涸,干净如玉的软光。
忽然黎唯哲感到从自己体内蓦地涌出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激流。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麽,必须,马上就要做点什麽──但并不是,那种欲望。
他刚抬起脚往庄景玉身边走去,却仿佛神经质那般地,很快,又停了下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下一刻,竟转而转身去了书房。在那里,黎唯哲拿出了两样,他已很久未曾使用过的东西,然後随意靠坐在庄景玉正前方的地板上,目光一丝不苟地深深凝望向他,悬在眼角眉梢处的细微笑容,温柔美好,有若窗外雪夜月光。
第二天庄景玉是被活生生饿醒的。这是g本原因,当然如果要按导火索来下结论的话,那麽应该说,他是被,“香”醒的。
揉著眼睛模模糊糊地站起身,慢吞吞朝著香味来源的地方走去──庄景玉赫然看到,厨房里,黎唯哲正忙碌准备早餐的背影。
一瞬间,他简直快要被惊悚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然而当看到餐桌上已然摆放好的那几份早点时,庄景玉霎时就被温暖和感动,给彻底淹没了。因为那儿所摆放著的,全部,都是他曾在无意中跟黎唯哲提起过的,他喜欢吃的,诸多小吃。
庄景玉未曾想过,黎唯哲竟然会细心到留心住了这个细节,并且还将它们,全部都,一一记了下来。
这时候黎唯哲端出最後一份水晶蒸饺走过来,随意抽出一张餐巾纸低头揩了揩手。庄景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著魔了还是抽风了,竟觉得,居然就连这麽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居小动作,黎唯哲都能将它给做得如此x感迷人,富有魅力;在每一次的擦拭里,和每一g的手指间,仿佛都酝酿潜藏了一种,近乎致命的吸引。
“你先去洗漱完了再看我看得入神,也不迟。”
庄景玉:“……”
然後他涨得满脸通红,迅速逃也搬地,飞快窜进了卫生间去。
当十分锺过後,庄景玉一身干干净净,神清气爽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刚一落座黎唯哲身旁,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一口如此美味飘香的早餐,黎唯哲忽然从身边另一侧的椅子上拿起了一个包装j美的盒子,单手递给他来,说:“先拿著这个。”
庄景玉纳闷:“……嗯?这是……什麽?”
黎唯哲无语c著盒子边角,轻轻敲他的脑袋:“猪啊!圣诞礼物啊。”
“……诶!?”庄景玉囧了,“可是昨晚……”
黎唯哲不耐烦地打断他:“昨晚那个是生日礼物,今天这个是圣诞礼物,”顿了顿,口气骤然变坏,毫无预兆地变恶劣起来,“你到底还在傻愣著干嘛?快点打开看看啊!”
庄景玉:“……”
其实就是迫不及待想要邀功吧……庄景玉一边拧开盒盖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简直就像是一个,正眨巴眨巴著眼睛,热切等待家长夸奖的小孩子一般……
这种状态下的黎唯哲始终让庄景玉觉得没辙和好笑,当然也很有一种亲切自然的……天真与可爱。
然而庄景玉发现自己很快就吐槽不下去了。
盒子里的东西,瞬间,并且彻底,震住了他。令他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那是一幅,一看便知j工细描,笔力高超的,黑白素描画。
而画上的人,正是他。
画静静地安躺在盒子里,恰如他静静地,安躺在画中的沙发。五官轮廓,一眉一眼,甚至眼帘外的每一g睫毛,手指尖的每一寸薄茧,衣服上的每一缕褶皱,乃至额角处的每一缕头发……全部全部,都逼真如生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纸张,破画而出。
眼睛微涨鼻子一酸,庄景玉忽然就生出了一股,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感觉。
黎唯哲总是有办法,让他明明是觉得开心,可偏偏,却忍不住想要哭。
“好了,反正这幅画都是送给你的,你有的是时间慢慢看。”虽然黎唯哲非常满意庄景玉此时此刻的反应,但如果愣怔发呆的时间太长了,那之於当事人来说,恐怕,也就不是什麽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於是黎唯哲一把夺回盒子,重新小心放回自己身旁的座椅上,然後转头冲著庄景玉微微一笑,揉揉他的脑袋,用一种好像哄小孩子一般的温柔语气,命令道:“现在,我们先吃饭。”
而当终於吃完饭(庄景玉发誓这是他这辈子所有吃下去过的,最饱最饱的一顿早餐),再次狼扑到那个座椅前,细细观赏起那幅,以自己为模特儿的工笔素描画,并在心里由衷感叹黎唯哲果真没有撒谎,他真的是什麽都会做一点的时候,黎唯哲却再一次非常煞风景地,大步走了过来。
他居高临下地揪住庄景玉的後领,将他拽起身来,往厨房拖去:“忘了我们家的规矩了?说好的谁做饭,另一个人就洗碗。所以现在……去!先给我洗碗去!”
庄景玉:“……”
而等终於又好不容易洗完了碗,庄景玉第三次想要去细细观赏一下那幅素描画的时候,黎唯哲同时也第三次地,抱著一大摞影碟走过来了。呃
“今天外面肯定人山人海,咱们就不去凑那份热闹了。”
庄景玉同意。
“所以,我决定趁此机会,好好培养一下你的审美能力。”
庄景玉黑线。
“这些都是我很喜欢的影片,嗯,来吧,你来挑三张。”
庄景玉,想死……
直到多年以後,庄景玉也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在他二十一岁生日的那一天,整整一天,他唯一做了的事情,就是跟黎唯哲窝在沙发里,看完了,整整三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剪刀手爱德华》,以及,《窃听风暴》。
事实上他对这三部电影本身都很有好感,看完以後也都很受震撼的──然而他相信,如果没有在每看完一部电影之後,黎唯哲都非逼著他说感想,作评论,并且非要教他各种各样的影视理论,什麽长镜头啊空镜头啊蒙太奇啊……甚至还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重复回放那些运用片段,逼著他看,逼著他学,逼著他懂……的话,那麽他想,他一定会,更加喜欢这三部电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