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流月停下动作的时候,他是难受的,更是庆幸的。
“跟我讲讲越国夫人吧,皇上。”
她的眸子在闪动的烛光里亮晶晶的,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否则怎么会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一丝敬佩?
“呵,又想自取其辱?”
他唇边带着轻蔑的笑,但因着之前的事,这蔑视在流月看来已经丝毫没有威胁,就连容冕自己也发觉了自己的底气不足。
帘外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个缝,漫天细雨下,一只红爪红嘴的雪白鸟儿站在窗边,它的小脑袋微微垂下,眼睛闭成两条细线,俨然已经睡着了。
容冕回想起郑疏影,便忆起他们初遇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春日的雨夜。
“她是朕生命里最美好的一部分。”
建和二十七年,彼时的容冕还未被立为太子,因先皇爱重,而被封为福王,赐宅京中。十四岁的少年,着清雅的白衣,骑高头大马,跟着哥哥们,跟着师父,或驰骋在皇家围场,或苦读于太庙,没有相互倾轧,也没有勾心斗角。
那一年春,他在逃荒的流民中捡回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子。带回府里让下人们帮着喂了几天汤药,竟生龙活虎起来。
少年人总容易玩到一起去,因此很快,这个陪他上树掏鸟窝,下河抓鱼虾的小子就成了他的贴身侍读,他要看见他,不止是在回府后,就连和兄长们一起听课时,他也要时时与他一起,才叫舒心。
日子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着,直到有一日,侍童病了,他急得赶紧差人去和太傅告假,策马去城中最大的药店亲自买了一堆药,又风风火火地回府。直到在那人房门前站定,他才发现自己连他生的什么病都不知道。
白衣少年推门欲闯,却被倔强的书童死死抵住,连说不能相见,怕病气传染给主子。心下越发担忧,他假装离去,又从侧窗翻入,进得屋中,哪里还有小书童的影子?唯一个清瘦惊慌的女子站在当中。
他的书童,竟是个女娃?
那女娃赤着下身,两条白生生的细腿上沾着点点血迹,一旁的地上还掉着一块来不及藏好的白布,上面赫然一片嫣红。
“王爷!”
容冕尚在震惊中,那人已是满面泪水,颤抖着跪下,哀哭道:
“奴才该死,欺瞒了您这么久,愧对您的宠爱!如今报应来了,奴才已经患了怪病,腹痛流血,污浊不堪。奴才就要不久于人世,求王爷、求王爷出去吧,不敢再污了您的耳目……”
心内的喜悦像是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迅速长成参天的大树。容冕冲上前去,把跪在地上的郑疏影抱起,塞进被子里,又叫来下人好生看顾。郑疏影小小年纪就成了流民,没有娘亲,直到前来照料的老嬷嬷告诉,她才知道自己闹了一个多大的笑话。
后来的故事,是容冕至今为止的人生里最鲜活明亮的一段,他爱她,她也爱他,她可以像个真正的小子一样,和他一起骑马、玩闹嬉戏,也可以和这世间任何一个娇娘子那样,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给每一个黑夜染上最浓艳的春色。
再后来,容冕被立为了太子,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疼爱了他十多年的兄长竟然那般心狠,而后宫里,父皇那些笑颜如花的女人们,心肠个个硬如磐石。
“疏影,我不喜欢当这储君,我们走吧。”他说。
那人点点头,软软的小手牵住他的,所有人都笑他此举愚钝,只有她坚定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