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中,离散半个世纪的fù_nǚ,从未谋面的祖孙,互相间讲述着刻骨铭心的往事。
卫老师说,你们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名字吗?
女儿说,不知道。
卫老师说,你叫卫蓝。蔚蓝色的天空,蔚蓝色的大海。我们都叫你蓝蓝。当时我们的心情,都在你这样的名字当中了。
女儿说,蓝蓝,我很小的时候,听妈妈叫过。
卫老师说,你哥哥叫卫鸽。保卫和平的鸽子。你哥哥出生的时候,正是第二届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召开,还出了一套邮票,是毕加索画的,一只很有名的和平鸽。
卫老师说到这里,达摩说他也记起来这套邮票,三角形的,三张一套。自己当时用硬纸板和玻璃纸做了一本邮册,它们就c在第一页。图案都是一样的,一只展开翅膀的很壮实的鸽子,每张的颜色不同。可惜那套邮票和那本邮册一起,不知在什么时候没有了。
卫老师终于问到自己的儿子。
女儿说,妈妈死后不久,哥哥也死了,他也是自杀的。哥哥是一个性格很内向的人。他自杀之后,留下来好几本日记,这次我带来了。他当时暗暗喜欢我们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子,但是一直没有对人家说过,在日记里写了很多自己的感情。妈妈的事发生以后,他就绝望了。这几本日记我一直藏着,谁都没有告诉。我当时看了一遍,以后再也没有看过。
在这fù_nǚ俩长长短短、零零碎碎的对话中,一个凄绝又恐怖的故事,从尘封久远的岁月中渐渐显露出来。
女儿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失去两个最亲的人……那个多年来被妈妈硬说成是自己父亲的人,终于也由妈妈亲自证实了,不是自己的生父……那时候,我像傻了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和一个突然陌生起来的男人一起住在一个y森森的屋子里,我也想过,不如死了好。
但是,就从那以后,继父突然对我特别地好起来。哥哥死了的头一天,等我睡下,他摸着黑来到我床前,我以为他要干什么坏事,在被子里吓得直哆嗦,可他就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一直坐到快天亮。好几天都是这样。我就知道了他怕我出事。后来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心里难受,还不敢翻身,我就对他说,我说,爸,你去睡吧。我没事。我就听见他在黑乎乎中呜呜地哭起来。他说, 你对我发誓, 你一定要发个誓……我也哭了,我说,我发誓。后来,我知道自己没走那条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心里有一个愿望,我想知道,我的老家在哪里,我的父亲是谁……一年一年过去,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特别是继父去世之后……但是心里也越来越害怕,我不知道,真的这一天来了,我受不受得了?这次女儿寒假回来,说在北京见到舅爷,然后她就问我,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外公?一个亲外公?家里的事,我从来没有对孩子说过,我想,这些往事,就埋在我们这代人心里,跟我们一起带进坟墓算了。没想到这孩子自己把它提出来了。那天听女儿说,她和外公联系上了,我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天旋地转,我都有些恨女儿多事了……
方亚说,那个舅爷,到了台湾以后就退伍了。后来考取了大学,又到美国念了博士,然后回到台湾教书。八四年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我们,那时候是我和妈妈最苦的时候。那个舅爷就一直资助我们,一直到现在,他说让我念完大学再去国外深造。十二月,他到北京开会,我去宾馆看他。他突然说,在香港买到一本书,是一个叫斯卫的人写的。一看作者简介,原名叫卫立文。想起你外婆最后和我见面的时候,说已经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叫卫立文,说他是一个文化人,写过作品,笔名叫斯卫。又说,以后如果国共两边彻底闹翻,我们就不能来往了,就当我们之间谁也没有谁。那是四七年,是我和你外婆最后一次见面。八四年那次,知道你外婆早就和你外公离婚,没想到一二十年后,又看见了他的书。
见卫老师fù_nǚ俩情绪平和了一些,赵姨就让大家吃点东西,喝喝茶。
卫老师问女儿,现在在干什么?
女儿说,没念到书,中学毕业以后,继父当时在商业局,就到他们下面一家百货公司当营业员。八七年,那家商店垮了,那时继父已去世了几年,方亚才三四岁。后来舅舅知道了,资助了一些钱,一部分留给孩子念书,一部分用来开了一家旅游品店,还做过餐饮,好好坏坏的,一直撑到现在。现在身体也不行了,生意也不好做了,可以糊个口吧。倒是方亚,能够把书读成这样,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想,真是老天有眼呢。
卫老师问,方亚她父亲呢?
女儿说,方亚一岁多的时候,就离掉了。离了以后,他也从来没管过孩子,现在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卫老师说,没有再成个家啊?
女儿说,哪有这个心思呢,再说,拖着个孩子。
赵姨就问方亚学的什么专业。
方亚说,哲学。
毛子一惊,抢着说,如今小丫头主动选择哲学专业的,像外星人一样稀罕啊。
卫老师说,你看,你在这儿一下就碰上两个半同行。
方亚问,哪两个半啊?
卫老师指指毛子说,这个,哲学所研究员。指指达摩说,这个,民间哲学家,货真价实的。又指指自己说,这个算半个,当年读书,也是读的哲学系。你就知道,有一天会遇见你的同行你的老外公啊?
方亚说,见到您以后,我就觉得面熟,我记起来,我真的几次做梦梦见过您。
方虹宜说,这孩子真会说话。她从小就爱胡思乱想。
方亚说,真的,读高中的时候,就做过这个梦。
卫老师终于开始笑了,说,我在你的梦里对你说,我是你外公?
方亚说,没有,但是我心里感觉到,这个人是我外公。
卫老师高兴地说,我是宁可信其有啊。我跟你说,那是我在想你们,就走到了你的梦里。
方虹宜说,这孩子就喜欢读书,什么书都读。其实,家里没什么人读书,也没有什么书,就到处去找。
卫老师说,那也是我在梦里教她的。
方虹宜说,七八岁的时候,还偷过人家的书。
方亚说,那是向人家借人家不借才拿走的。
方虹宜说,反正人家妈妈找到家里来了。倒是上课的那些书,也没见她怎么用功,可是考试总是很好。省了我不少心。开始我还着急。
看着渐渐聊得平和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达摩就说,我们出去吃饭,边吃边聊。
方虹宜有些腼腆地说,我们带来了一点新疆的风味食品,我来给你们做吧。我很小就做饭了,后来开餐馆,成天都做。这次来,我想,一定要为您和赵姨好好做一餐饭,算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孝敬你们。
方亚也说,妈妈做的东西可好吃了,比外面的好。
卫老师说,好好好,这辈子终于吃上女儿做的饭了。
赵姨一想,说,那也好,我给你打打下手,让你爸尝一下女儿的手艺。八十多年,第一次享享女儿的福,是吧?
赵姨便领了女儿到厨房,看她需要用些什么器具和调料。
至此,一次世纪相会,总算将最艰难的一段度过去了,达摩几个都松了一口气。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在缓缓讲述中,那焚心煮骨的痛楚渐渐释放出来,卫老师数次长叹,仿佛将郁积半生的陈疾也吐了出来一样。
茹嫣第一次听一个如此真切的大悲剧,心里一直隐隐颤抖着,像看一次血淋淋的手术。
不一会儿,方虹宜就利利索索地开始上菜了。
大西北天高地阔,吃食也特别的豪迈夸张,第一道菜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手抓羊r,卫老师家没有大菜盘,便用了赵姨平日里和面的小盆,满满当当堆得如小山一样端上来,这些人中,除了毛子在北京的新疆饭馆吃过,其余只是耳闻,没有见过。那羊r朴素极了,白白净净,带着骨头,一块块足有冰g大小,没有任何花哨,看起来,好像还只是半成品,只在一边配了两碟椒盐和生蒜。然后又是大盘沙湾j,这一盘倒是浓艳无比,绿的香菜,红的辣椒,黄的孜然,强烈的辛辣味,让人闻着就兴奋了。一时间,屋子里就弥漫开了大西北游牧部落的粗犷气息,羊r是昨天就煮好的,加水热了一道。方虹宜说,可惜那原汤不好带来,加了调料,再喝那汤,就有味道了。
两盆菜,那份量已经相当平日一桌。接着又上了米肠子、油塔子和一张金黄的大馕,大馕没切,方虹宜说,馕是要自己用手掰了吃的。赵姨直说够了够了,让方虹宜快快入席。
众人纷纷洗手,达摩等不得了,先就抓了一块羊r蘸上椒盐嚼了起来,接着就喊,大美!大美啊!这才是羊r呢。见达摩此等馋相,茹嫣也抓了一块吃起来。茹嫣平日并不吃这些腥膻物,但现在,入口之后,不但未觉不适,却有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想着自己的祖先,戎马倥偬间,燃起篝火,架上锅罐,吃的就是这样朴素又大美的r块,就浮想联翩起来。
方虹宜说,还带了一瓶新疆特曲来,不知道大家喝不喝酒的?毛子几个就说,喝啊,大喜日子哪有不喝酒的。
方虹宜就去开了酒瓶,给每人斟上一小盅,自己却拿了一只大杯,哗哗倒满,走到卫老师跟前,叫了一声,爸,敬您了。一路上,就想着醉这么一回……说完,咕咚咕咚就喝尽了。
卫老师不喝酒的,此刻也将那一小盅酒往喉咙里倒了进去。
大家纷纷起立,为卫老师祖孙三代的团聚庆贺祝福。
卫老师说,一场悲剧,半个世纪,祖孙三代,两次被撕扯得伤心裂肺。要不是你这次来,我可能要永生永世错怪你妈了。当初,她带了你们兄妹两个——一个三岁,一个一岁,远走他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心里真是将她痛恨到极点,觉得这是个人世间最无情义的冷血女人了。现在想来,她当时也是恐惧到了极点,感到了倾巢之难就要到来,衔了两只雏鸟匆匆逃命,逃得越远越好,宁愿背上种种骂名。她的苦楚,不比我更轻。唉,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又死得那样惨烈。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啊!
方虹宜说,七九年,给妈妈平反,大家才知道,妈妈是四○年就参加了新四军的老革命,资格比他们教育局长还老。
卫老师说,现在想想,你妈这一生,干过什么坏事恶事啊,须得她付出如此代价?可以说的,一个是三青团,一个是隐瞒了你舅舅。前者是人生经历中的一次选择,况且是国共合作当中。至于你舅舅的事,如果没有那种封建的株连歧视政策,一个在前线上救护伤兵连死都不怕的人,犯得着担这么大的风险,承受这么大的心理压力隐瞒这件事吗?
方虹宜说,八四年舅舅第一次回国,那时候他已经是台湾学界的名人了,对台湾当局也有影响。我们这边,上上下下都把他奉为上宾,我们也成为台属,享受一些待遇,每年台联开会,也叫我去坐坐。我想,妈妈干了那么多年革命,我都没有沾上一点儿光呢。舅舅来看我们的时候说,没想到你妈妈为我而死。
卫老师又要了一点酒,说,这杯酒,算祭奠你妈妈吧。
毕竟是西北女子,又做了多年商贸餐饮,方虹宜一杯烈酒下肚,竟无醉意,只是话语多了,动作大了,她又为自己倒上一点,和父亲一起喝了。
茹嫣和方亚坐在一起,他们说话的间隙里,两人就低声私语几句。
茹嫣问方亚,你怎么想到读哲学?
方亚说,可能是我们家那种气氛,有一种哲学意味。
茹嫣问,什么气氛?
方亚说,我很小就感觉到,我们家有一种诡秘的气氛,似乎背后有什么东西,有我没有察觉到的隐秘。许多事情,找不到来龙去脉,你想弄清楚它,这就和哲学有关了吧?
她又笑笑,好奇,一条路通往自然科学,另一条路往往通向哲学。
茹嫣问,毕业后想干什么?
方亚说,想读心理学,想到哈佛去读心理学,然后回来做中国的心理学研究。刚才听他们说那些往事,我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
达摩问卫老师,当年方虹宜她母亲出走之前,给您留下过信啊便条什么的没有?
卫老师说,什么都没有。家里凡是和我有点关系的东西,都毁得干干净净了,倒是一些还值点钱的,都还在,没带走,也没变卖。照相机啊,手表啊,衣物啊,我收藏的一些字画啊,还有一房当时很好的家具,都在。后来,我发配到乡下劳改之后,房子被人占了,这些东西也不知去向。最可惜的是我的那些书,都没有了。我那两张照片,是放在我的一件衣服口袋里,我出差的时候随身带的。我想那个时候,钱财对于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只剩下恐惧。
卫老师长叹一声说,恐惧,恐惧……一个民族,苦不怕,难不怕,饥不怕,寒不怕,如果人人心中都有某种莫名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便是今天,吃好了,穿暖了,那心中的恐惧却远远没有消失掉。穷有穷的恐惧,富有富的恐惧,贱民有贱民的恐惧,权贵有权贵的恐惧,写文章的有写文章的恐惧,连读文章的,也有读文章的恐惧。
卫老师说这些的时候,达摩便想起毛子当年的疯病,想起那一声狼一样的干嚎和呛了水一样的闷咳。
大约是过度激动,话也说得多了,卫老师脸色比平日苍白,不胜酒力,颧骨和眼皮又是艳红,有一种触目的病态美丽,仿佛一下年轻了许多。
赵姨一直默默注视着卫老师,有时见卫老师的话说得多了,她便c进另一个话题,让他歇一口气。见大家吃喝差不多了,便对方虹宜母女俩说,你们一路上好几个小时的飞机,一定也很累了,许多话,这几天还来得及慢慢说。今天都早点休息。
赵姨就问她们是愿意住宾馆呢还是住家里。
方虹宜说,我们想住家里。这几十年,第一次住在自己的家里……
毛子一直在给大家照相,他对卫老师说,这两天可以带她们出去转转,看看一些风景名胜。
卫老师说,我想带女儿她们一起去看看我们当年住过的老屋,趁现在还没拆掉。
回家的路上,达摩三人一路无语。
45
第二天,毛子开车带卫老师一家四口到五十年代的那幢旧居去了。
旧居在老城区一条闹中取静的背街上,那条街原来是这个城市有钱人居住的,用现在的说法,该叫高尚小区。这里的房屋都很考究,有的门楣上,还刻着建成的年份——1904或1923。近一个世纪过去,这条街已经变得陈旧又杂乱了,许多房屋开出门面来,做餐馆,做小店,或者成了一些小公司的写字间,各自装潢得五花八门的,像一个垂暮老妇,穿了一身花哨廉价又不搭配的衣物。
在卫老师指点下,车在一幢中西合璧式的青砖小楼前停下。
卫老师指着这幢楼房对方虹宜说,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你哥哥也是在这里出生的。这栋房子原来是一个国民党官员的。我们进城的时候,有很多这样的空房,他们的主人都跑了,里面还留着许多家具物品,有的还有钢琴。我跟你妈妈是四七年结的婚,但是两个人很少在一起,进城以后,才有了自己的一个家。我们原来住楼上,有了你们之后,怕你们从楼上摔下来,就换到楼下了,又怕你哥哥跑到马路上,还在大门上安了半截栏杆,可以看外面,但是出不去。后面有一个小院子,有两棵槐树,春天里会结很多槐花,白色的,一串一串。树下面还有一套石桌椅,夏天可以在那儿吃饭、乘凉。
方虹宜说想进去看看,于是就按了那扇紧闭的防盗门旁边的门铃。很长时间,才有一个中年妇女来开了门,一脸狐疑地问找谁?
卫老师就上前说,我们从前在这里住过,想来看看。
那中年妇女说,在这里住过?我怎么不认识你们?
卫老师说,我们五五年就搬走了。
那中年妇女说,五五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卫老师说,是,是很久了。
那中年妇女见这一群老老小小的,不像要做坏事的样子,口气就缓和了一些,问,你们要看什么?
方虹宜说,就看看我们原来住过的房间。
那中年妇女想了想,不太情愿地说,看看,那就看看吧。让了路,他们就进去了。
小楼两层,进门后,原来一间中式大堂屋,现在已经用夹板隔成了几间小房,做了各家各户的厨房,从满是泥垢的地面上看去,那嵌着铜条的拼花水磨石还是原来的。一楼现在住着三户人家,二楼也是三户。卫老师指着其中一间说,这是你和哥哥住的,还有一个保姆跟你们一起住。这间房刚好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家,她站在房里,没有要让他们进去的意思,他们只好在门外探头向里面望了望,门窗墙壁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地板被磨得凸凹不平了,凸起的都是一些木节。卫老师指着另外两间关着门的房说,这一间是我和你妈妈的,这一间是我的书房。
卫老师问那个中年女人,后面的小院子还在吗?
中年女人说,哪有小院子?后面是别人的房子。
果然,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已经用砖墙封上了。
毛子给卫老师一家在旧居前照了相,又带了他们去游览市容,然后去近郊的一个名寺。方虹宜说,她想给母亲烧烧香,向菩萨发愿,让母亲早日魂归故里。
卫老师问她母亲安葬在哪里?
方虹宜说,当时因为是畏罪自杀,火化后,就在近郊一处荒地草草埋了,放了几块大石头,算是墓碑。有一年去看,见到那里已经开荒种田了。继父去世后,买了一个合葬墓,母亲那个x,就放了一块从当年葬她的地方拾来的鹅卵石,找人在上面刻上了她的名字。
一路上,就这么东东西西地聊着,一些事情也就渐渐清晰起来。
需要行走的地方,总是有方亚在一边挽着卫老师。卫老师便说,当年刚和你们赵姨结婚的时候,我常和你们赵姨开玩笑说,咱们再生一个女儿如何?往后走不动了,当个小手杖使使。你看,这小手杖说来就来了。
方虹宜母女在卫老师家住了一个星期。方亚要开学了,方虹宜也要回去了。临行那天,还是达摩几个来帮卫老师送客。临别时,卫老师很伤心,又是几次老泪纵横。卫老师说,年纪大了,不免想到死……
见卫老师伤感,达摩笑着说,我过了五十就想到了死。不知能不能活到您这个岁数呢?
卫老师说,是啊,只有面对死,才能将一些问题想清楚。那些干坏事的,都以为自己是长生不老的——方虹宜说,爸,这次见到您,真是很意外,而且您身体还这么好。
卫老师说,见到你们,知道你妈妈的事,也算是了了一桩大心愿……这几天,夜里常跟你赵姨聊,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回来?
方亚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放了假,我天天和外公聊天,当外公的小手杖。
方虹宜却不置可否地笑笑,想了一下说,我在那边过了一辈子,不知道这里习不习惯……那边还有我的小店,我又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在您面前,我是个女儿,在那边,别人都叫我大娘了。
方亚说,在这里你一样可以开店呀,这才是正宗的新疆风味呢。
卫老师说,你回去想想,什么时候,这儿都是你的家。
卫老师说完,就回到自己卧室,不再出来了。
方虹宜对着那边大喊了一声,爸——我们走啦,再来看您!就抹着眼泪出了门。
还是茹嫣和毛子送她们娘俩。告别后,达摩和赵姨回到家里,打开卧室门,见卫老师在窗帘后面看着已经开远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