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这个宣言说得太好了,太对了,简直叫人兴奋,叫人激动。但是这个宣言已经公布了八十年,为什么除了苏联之外,其他地方还不能够实行呢?中国前两年好像就要实行了的,为什么后来又不实行了呢?想到这个地方,周炳放下书本,禁不住十分气愤。他用右手握着拳头,狠狠朝左手打下去,说:
“要毁灭这个丑恶的世界!”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低声唱起《国际歌》来。那歌声越唱越高,好像要压倒窗外一片昏暗迷蒙之中的风声和雨声。歌还没唱完,他的脸上已经热泪纵横了。又过了十五分钟。他把《共产党宣言》里面提出来的问题,一个一个地重新思考起来。他想到要用强力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这几乎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了,但是,谁来推翻呢?什么时候推翻呢?用什么办法推翻呢?他想到这些问题,他自己做了回答,他自己又把那些答案推翻了。这样子,经过三番五次的苦思焦虑,仍然找不到完全满意的解决途径。他想到这时候能够问一问大哥多好,周金对任何问题都是那么肯定、明确地做出强有力的判断的。但是,现在没有这种可能了。现在,他没有可能再拿什么事情去问大哥,他只能够自己拿主意。后来,他又想,再约陈文婷见一次面,和她商量一下,也许是个好办法,于是他拿起笔来给陈文婷写信。“亲爱的,我绝对信任的,无日无夜不思念着的婷,”他这样起了个头,随后写道:“我最近读了一本《共产党宣言》,这本书写得多好呀!它提出一个医治咱们这个万恶的社会的药方。我敢打赌,你听都没有听过这样奇妙的秘方,你一定会跟我一样喜欢它。老实说,这个药方,跟二表姐、三表姐都不大好谈的,只能跟你谈。我们应该共同来研究,一起来行动……”往后他又写了些爱慕想念的话,最后又约定了时间和地点。全信写完之后,他重新看了一遍,又把“共产党宣言”五个字涂掉,改成“我最近读了一本很有趣的书”,然后把信纸折起来,搁在一边。自从搬到生草药铺之后,周榕禁止他往外寄信,而区苏表姐是不肯替他带信到三家巷去的。这封信怎样才能送到陈文婷的手里,还是一个问题。但是无论如何,他写完了信之后,好像和一个亲近的人畅谈了一次似的,心里舒快了很多。现在,他能够平静地坐下来,等候区苏的木屐的声音。每天下午这个时候盼望区苏来临,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中一种新的习惯。不久,区苏果然来了。她打着雨伞,穿着木屐,穿过横院子走进来。周炳给她讲自己的新发现,她就微笑地、善良地听着,一面打开头发,在整理她的大松辫子,好像一只白鹤用嘴巴在整理自己的羽毛一样。她一面听,一面点头表示赞成。听完了之后,她只说了一句:“这些事情,你问过你二哥没有?”周炳说:“那还用问么?二哥一定是赞成的!他的想法一定跟我的想法一样!”区苏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理论,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不久,台风刚静下来,周榕就从乡下回来了。他告诉周炳,他要去香港走一趟,什么时候回来,很难说定。他又告诉周炳,黄群家里有一个时事讨论会,要他接手去搞。最后他把跟金端碰头的地点和时间,也告诉了周炳。周炳喜出望外,又惊疑不定地接受了这个在他认为是极其崇高的委托,只简单问道:“你到香港去,不用跟妈妈说一声么?”周榕眼圈红了,想了一会儿,说:“不告诉他们吧。只叫区苏一个人知道就算了。没得叫他们多c一份心!”周炳心里想道:“看样子,二哥好像是个共产党员了。”可是又不好问的。随后他想到自己这回可以结束半年来那沉闷无聊的潜伏的生活,可以和心爱的朋友们嘻笑谈天,大家一起商量革命的大事,那喜悦之情从心的深处像喷泉一般直往上涌,才把那疑问冲淡了。坐下不久,周榕就把一个新买回来的藤箧子打开,动手收拾行李。周炳帮着他递这递那,一面把自己读了《共产党宣言》之后所想的事情,大概对他讲了一遍。周榕一边听,一边笑着点头。后来周炳把写给陈文婷的信,拿出来给他哥哥看,并且说陈文婷曾经发过誓,是要真心革命的,应该叫她也参加工人们的时事讨论会。周榕看了那封信,仔细想了一想,就说:“阿炳,只有你这一点,我不能够赞成。说老实话,陈家这几姐妹,我很难看出她们之间有什么区别。至于发誓,那是不能当真的。不,我是说她们的发誓不能当真。你记得么?李民魁、张子豪、陈文雄、何守仁,加上我,我们早几年以前就发过誓要革命的,可那又算得什么呢?难不成你当真去质问他?”周炳听到哥哥拿李民魁、何守仁这些人去比陈文婷,心中大不以为然,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就闭起嘴巴不吭声。
周榕去了香港之后,十月一日那天晚上,周炳到“西来初地”里面一条又脏又窄的小巷子参加时事讨论会。这里是公共汽车的卖票员何锦成的住家。他家里如今只有一个六十好几岁的老母亲,和一个两岁多的儿子,小名为“多多”。他老婆何大嫂原来也是香港的工人,罢工回来之后,在一间茶室里当女招待。去年十月,有一次反动的茶居工会派出许多武装去捣毁酒楼茶室工会,她为了保卫革命的工会,和那些化了装的侦缉、密探冲突起来,当场中枪身亡,到如今已经整整一年了。周炳到了他家,跟何锦成谈了谈外面白色恐怖的情况,不久,沪、粤班船海员麦荣,普兴印刷厂工人古滔,沙面的洋务工人黄群、章虾、洪伟都到了,大家就谈起来。讨论的题目自然而然地集中在国民党的逮捕、屠杀等等白色恐怖的措施,和广州工人怎样对待这种白色恐怖的问题上面。讨论会一下子转为控诉会。他们计算了一下,仅仅在西来初地这条街道附近的一千多居民当中,从今年四月到现在的半个年头里,就叫国民党胡乱杀死了十七个人。这些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他们都能够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地数出来。他们有些是共产党员,有些只是普通的工人和学生,也有一些只不过跟那些侦缉、密探个人有点过不去,还有一些简直什么原因也没有。这十七个人算起来仅仅包括这附近一带的遭难者,顶多不过占了全城的千分之一;再数远一点,就简直数不清,更不要说全广州,全广东,全中国了。大家越谈越激动,越谈越愤恨,都认为非来一次狂风暴雨般的革命不可。——没有一场像前几天那样的台风,这广州全城是没有法子洗得干净的。何锦成更是沉痛激烈。好像只有今天晚上就暴动起来,他才称心。散会的时候,他向大家提议道:
“都别忙走。请你们到我家母的房间里去看一看吧!”
大家跟着他走进他母亲的房间。房间很小,仅仅放下了两铺床,和一张小茶几。一铺床上睡着三个小孩子,一铺床上睡着四个小子,年纪都在两岁到五岁之间。茶几上那盏小煤油灯照着他们的脸,使大家刚刚看得见。何老太太在厨房里洗衣服,房间里没有别的人。何锦成给大家介绍道:
“那边是一对姐、弟和一对兄妹,这里三个是三家人,我们的多多也在其中。只有他算是还有个老子,其他四家都是孤儿,娘、老子全没了!你们看,他们睡得多好,连一点危险也不知道呢!”
周炳跟着他的手势往床上看,孩子们的确睡得很好,不但不知道危险,连蚊子叮着也不管。他们穿的衣服都很破烂,脸上又黄又瘦。那床板和席子都因为太旧而变黑了,并且发出霉臭的气味。蟑螂和盐蛇在他们身边爬行。两边床上都没有挂帐子,蚊虫在他们身上盘旋飞翔,嘤嘤地叫唤。但是不管怎样,他们全都甜蜜地、驯良地、甚至有点放肆地睡着了,睡得很熟了。麦荣走到床前,逐个孩子拿手去摸,又对周炳说这是谁家的,父母怎么死的;那是谁家的,父母又怎么死的。末了,说:“幸亏有个慈善心肠的何老太,不然的话,他们准是活不成的了!看敌人下多么毒的毒手!”章虾和黄群两个女的心肠软,对着这些无辜的孤儿,忍不住哽哽咽咽地哭起来。周炳想起自己的大哥和表姐,也在一旁陪着掉泪。
从西来初地出来之后,古滔一个人朝东走,其余黄群、章虾、洪伟要回沙面,麦荣要回白蚬壳,周炳要回河南,都朝南走。在路上,周炳掏出一封封了口的信,要黄群托冼大妈交给胡杏,让胡杏转交给陈文婷。他在这封信里,再约陈文婷到长堤先旋公司门口见面。第二天,黄群起了个绝早,把那封信交到她表舅母的手里。冼大妈挑起一担箩筐,马上就过江,从黄沙一直走到三家巷,找着了何家的丫头胡杏。胡杏一见冼大妈,就诉起苦来道:“冼大妈,你看何家的人新样不新样?一个疯了的少爷,拿一把锁锁在一间空房子里不就行了?偏要我陪着他吃,陪着他坐,陪着他拉屎、拉n,还得陪着他睡觉!那又是个糊涂人,浑不省一点人事,整天害怕人家把他当共产党抓去杀头,就一天到晚都把照片往肚子里吞,也不知道要吞掉多少照片!平常没事,就扯碎我的衣服,狠狠地打我,整天说我没把门关好,让侦缉跑了进去!一听见有人打门,就要我紧紧抱住他,说有人要来抓走他!唉,看样子我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一定是活不成的了!”诉完苦就哭。冼大妈听得心里十分难过,只得拿些好话安慰她道:“阿杏,年纪轻轻的,怎么想到那上头去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耐心熬着,难道就没个出头之日!”随后就掏出信来,说周炳要她给转信。冼大妈走后,胡杏忘记了自己的苦难,一跳、跳起来,就到隔壁陈家去找陈文婷。陈文婷现在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但是她对学校失去了兴趣,只是去一天、不去一天地,在学校挂了个名字。学校当局知道她是一位极其富有的大家闺秀,又是局里一位科长的小姨子,只好装聋作哑,听其自由。当时她在楼下客厅里和胡杏见了面,把周炳的信拆开看了,随后又冷冰冰地问胡杏道:“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炳哥。你能够替我转告给他么?”胡杏看见她不像往日那样有说有笑,心中正在狐疑,听见她这样问,连忙回答道:“这可不成呀!我不晓得他在什么地方呀!”陈文婷说:“不晓得就罢了。下回有人送信来,你该问问他的回信地址。”胡杏答应了,就走了。
这是周炳第三次约她会面了。她为了去、还是不去的问题,整整想了一天,越想越烦恼,越想越拿不定主意。论理智,她是应该走一遭的;但是论感情,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她自己追问自己道:“为什么提不起兴趣?是叫白色恐怖吓坏了么?是对这万恶的社会屈服了么?是放弃了自己的革命理想了么?”问了之后,她又自己给自己证明: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儿!但是到底为什么提不起兴趣?从前求之不得的约会,现在为什么索然无味?这她就说不上来了。到了晚上,李民天来找陈文婕,谈起周炳的为人来,陈文婷就拿了他的信给他们看,要他们替她出出主意。陈文婕带点好奇心说:“既然这个美貌青年有了医治咱们这个不幸的社会的秘方,又不能跟我和二姐谈,只能跟你一个人谈的,依我想,竟不妨去看一看。”那农科大学生李民天说:“算了吧!目前时局这么动荡不安,犯不着去冒这样的危险,阿婷,你自己也该拿定主意。如果横竖不能勉强合起来,倒不如早点撒手,免得双方痛苦!”事情还是没个定准。不久,哥哥陈文雄也回来了。他从四妹手里接过周炳的来信看了,用英文说了一句:“一个典型的傻瓜!”随后又对陈文婷说:“四妹,你瞧!咱们这个社会并没聘他当顾问,他却总是在杞人忧天!你呢,你本人怎么说?”
陈文婷不胜悲楚地说道:
“最近,我成了个悲观主义者!对社会上的一切,我都没精打采。对他,——不消说,他在仪表上永远是一个出色的人物,我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尽一切的可能减少他的痛苦!”
陈文雄只用英文说了一句话:“四妹,你是对的。”事情就结束了。这第三次的约会,陈文婷还是没有去。
迫害和反抗
自从在西来初地何锦成家里开过时事讨论会之后,周炳曾经按照周榕所说的地点和时间,去找金端同志碰头,却没碰上。他心里十分着急。……十月间,在南昌起义的红军回到广东,但是在潮汕失败了,没有来到广州,而汪精卫、张发奎、陈公博那些老爷们却回到了广州,简直把周炳气得要死。十月底,沪、粤班船海员麦荣一回到广州,就到济群生草药铺来看周炳,对他说:“老弟,不用躲了,到外面去跟那些老爷们较量较量吧!”周炳问起情由,麦荣就说:“汪精卫、张发奎、陈公博想赶走广西军,霸占广东地盘,就扮成国民党左派的样子,欺骗我们,要我们帮助他们。我们说,帮助也可以,但是有条件。条件也很简单,就是:政治犯要放,工会、农会的自由要保证,什么改组委员通通滚蛋,四月十五以前的协议要恢复,省港罢工工友的权利要保持。——他们不干。我们‘广州工人代表大会’就说,你们不答应,我们自己来动手!如今,所有的工会都公开活动起来了!”周炳一听,十分高兴,就问:“我呢?我该怎么办?”麦荣说:“我已经跟金端同志商量过,他同意你参加我们海员的‘工人自救队’,你意下如何?”周炳巴不得立刻离开这牢笼一般的后院子,出去参加革命的斗争,哪里有第二句话?当下他就和麦荣一道出来,朝河南凤安桥一家“德昌铸造厂”走去。路不远,一会儿就到了。麦荣和德昌铸造厂的大师傅孟才说明情由,因为有别的事,就把周炳交给他,自己先回船上去了。孟才看这周炳,约莫二十岁年纪,身躯雄伟,面貌英俊,见人十分和气,心中暗自喜欢。周炳看这大师傅,约莫四十来岁,身材也很高大,举动沉着有力,手臂长得特别粗壮,那上面布满了青筋,又布满了一片片的花纹,一望就知道是一个海员,心中也暗自欢喜。两个对看了一会儿,孟才就把他引进工厂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细谈。这一谈又谈了一个钟头,谈得十分投机。最后,孟才问他道:
“你加入工人自救队以后,就要一生一世,拥护咱们这面铁锤镰刀的红旗,不承认那面青天白日旗。——你做得到么?”
周炳坚定地站起来回答道:“自然是这样。我心里面没有别的旗子。”
孟才拿了一本最近才出版的《布尔塞维克》杂志的创刊号给他,叫他拿回去好好阅读,——明天上午八点钟,到德昌铸造厂来正式“开工”。从此以后,周炳就从济群生草药铺搬到凤安桥去居住,参加了这个秘密的地下兵工厂的工作。他们这个厂是专门制造手榴弹壳的,连周炳一共是七个人。总的负责人是中队长麦荣,他经常来往上海、广州两地,专管原料的运输和供应。在厂里负责的是大师傅孟才,他是工人自救队的中队附兼小队长。此外还有四个队员。一个叫李恩,三十岁多一点,是香港罢工回来的海员。一个叫冼鉴,二十八、九的年纪,原来是制造迫击炮的兵工工人,现在是这里的技师。一个叫冯斗,比冼鉴年纪稍为大一点,原来是一个汽车司机。一个叫谭槟,年纪在三十五左右,原来是一个手车夫,后来参加了手车工人组织的“剑仔队”,不久以前才调到德昌铸造厂来的。周炳本人也是铁匠出身,虽说不是这一行,到底容易学会。这些人对他也十分爱护,总是耐心教他,百般地鼓励他。加上这些人比他年纪都大,都是他的父兄辈分,知识多,阅历广,革命经验丰富,他跟着他们工作,心情十分痛快。他常常想道:“说什么都是假的!在患难之中,就只有革命的同志好!”除在厂里工作之外,周炳还参加了外面的许多活动。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内,他参加了四、五次示威游行。有海员工会和轮船公司和“改组委员会”做斗争的,有五金工人、洋务工人、印刷工人、运输工人和“改组委员会”做斗争的,有铁路工人跟火柴工人对汪精卫做斗争的,有广州工人代表大会和反动的御用工会做斗争的,也有省港罢工工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国民党当局做斗争的。那些由工贼、流氓、侦缉、密探组成的“改组委员会”和全副武装的警察、保安队经常包围、殴打、袭击、逮捕、甚至枪杀工人,工人们也被迫起来和他们对抗。每次游行示威的结果都要发展成为一次流血的武装冲突。……
十一月二十四日这一天,周炳天没亮就起来了。脸也不洗,就坐下给陈文婷写信。这封信写得特别长,特别带劲儿。虽然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约了陈文婷三次,陈文婷二次都没有来,但是这一回,他觉着情况不一样。他对于陈文婷三次不来,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他深信陈文婷是真心革命,也真心爱他的,偶然不来,一定有意想不到的原因。他只是告诉陈文婷,叫她对那种种白色恐怖,不要害怕。他写了些目前革命的势力如何雄厚;大家怎么一心一德,奋不顾身地在干;多少英勇事迹,简直可歌可泣等等。最后,他告诉陈文婷,国民党目前虽然凶恶,但再凶恶不了几天,革命马上就要成功,工人马上就要掌握政权。写完之后,他自己重复了一遍,觉着很满意。——这封信写得很真诚恳切,又包含了一种颠扑不破的真理。他认为她看了信之后,一定会惊喜欲狂,一口气赶到约定的地点,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无比兴奋地长谈下去。写完了信,天一亮,他就过江到芳村吉祥果围后面的竹寮里,找着了冼大妈,告诉她如今自己在德昌铸造厂做工,求她给胡杏送这封信去,并且要冼大妈把他的住处告诉胡杏,有什么回信,让胡杏送到芳村来。冼大妈一件一件地答应了之后,又对他说起一个人来道:“你们德昌铸造厂里有个冼鉴,是我的堂侄儿,你认识不认识?”周炳说:“好朋友,怎么不认识?”又说:“你是我的干娘,又是黄群的表舅母,如今加上是冼鉴的婶子,真是三、四重亲。到了革命胜利,我一定多多地买东西给你吃!”冼大妈喜不自胜地走了之后,周炳又在附近的竹寮里找到了那收买破烂的冯敬义,多谢他半年前通风报信的救命之恩,又告诉他世界马上就要转好的得意消息。在冯敬义说来,他倒不着急这世界变坏还是变好,只是看见这年纪轻轻的人浑身都是劲,也就顺着他说:“该变好了。从辛亥那年反正算起,到现在都十六年了!”
那天中午,吃过饭之后,李恩对周炳说:“孟师傅说过,汪精卫、张发奎、陈公博这些反革命家伙,比其他的反革命家伙还要狠,看来是一点也不错!这两个月,他们抓走了、打伤了、杀死了的革命工人,总不下三百人!连咱们的广州工人代表大会特别委员会的主席也抓走了!这还不算,前几天又叫保安队把咱们省港罢工工人的宿舍和饭堂全都封闭了。这还忍受得了?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今天省港罢工工人在第一公园前开大会示威,说不定又要演一出‘全武行’!我跟孟师傅就要去的。你去不去?”周炳拍着胸膛说:“问我去不去?你不问老虎吃羊不吃羊!”当下他就和孟才、李恩一道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