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珑调皮一笑,道:“正好相反,大哥是因为我,才会为女皇效力的。”
“哦?”夜孤飞不解地眯起绿眸。
凌珑笑了笑,搓着双手掰开话题,“哎呀,森林里真的好冷啊,可惜我们不能生火取暖,否则会把官兵引过来……”
话音未落,僵冷的双手已经被夜孤飞一把握住。
凌珑耳根一热,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腕,却被他死死钳住。
“你的脉象……有点奇怪,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呃——没……我没事!”
凌珑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认,却忍不住又打了几个哆嗦,阵阵熟悉的恶寒透过湿透的衣衫钻进肌肤,冷得她瑟瑟发抖。
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过逞强了,她大病初愈,身子还十分虚弱,根本经不起落水和逃亡的连翻折腾,唯有暗暗祈祷寒毒千万别挑在这个时候发作。
“真的没事么?那你为何一直发抖?”
夜孤飞剑眉紧蹙,毫无温度的冰眸在凌珑绿气氤氲的俏脸上俊巡。
凌珑被他冰芒透脑般的视线盯得有几分心虚,勉强扯一个笑靥,还未及开口说什么,就被他粗鲁地拉入怀中。
“夜——不可以!”
凌珑立即明白他想做什么,急忙挣扎着阻止,“你别在我身上浪费功力,万一官兵闯进来,你还要跟他们周旋的,如果内力不济就危险了……”
“别乱动,你想害我走火入魔吗?”
夜孤飞冷叱一声,双臂用力把凌珑箍紧在怀中,自顾自运起内息。
凌珑无可奈何,只得闭上嘴巴乖乖坐定。
不一会,夜孤飞头顶冒出丝丝白烟,凌珑彷如置身在一个透明的大火炉里,体内几乎冻结的血y开始循环,湿漉漉的衣衫也蒸发出无数水汽,向四周袅袅扩散。
哇,好暖和啊——
凌珑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伸长四肢,像只大狗熊般紧紧环抱住夜孤飞。
两年不见,他这替人“烘干衣物”的本领果然又长进了不少,虽然比起君逸凡,还有些强差人意,但只要能为她及时做好“保暖”的工作,隐藏在她体内的寒毒应该就不会肆虐了。
“唔……”
凌珑正暗暗欣喜着,夜孤飞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往树下翻倒。
“夜——”
凌珑大惊失色,慌忙展开轻功扑下去抱住他坠落的身子。
夜孤飞在半空中恢复了意识,反手将凌珑护在怀中,双双打着旋转轻盈落地。
“夜——你方才怎么了?”
凌珑忙不迭地回身探看,只见夜孤飞捂住腹部半蹲下去,俊脸上的表情异常痛苦,紧锁的眉间隐隐透出一缕紫红色的印痕,使他本就白如冰雪雕凿的容颜更添凄美诡异之色。
“夜——你要不要紧啊?”
凌珑顿时慌了心神,感觉从他肌肤传过来令人惊骇的冰冷。
“你走开点!”
夜孤飞咬牙推开凌珑,伸出一指捏个字诀,泛着碧光的黑血便如喷涌而出的泉水,从他颤巍巍的指间,滴滴淌下……
凌珑惊得花容变色,手忙脚乱地撕下衣衫一角想为他捂住指尖黑血,却被他一把搁开!
“别碰!我的血……有毒!”
“有……有毒?你什么时候中毒了?”
凌珑悚然缩手,衣角飘落,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怎……怎么会……?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啊?”
夜孤飞扯动嘴角,弯起一个近似自嘲的冷笑,“就因为吃了太多毒药,所以连血y里也剧毒无比,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什么——”
凌珑骇得倒退半步,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颤着声音问道:“可……可是你……怎么会吐血呢?难道是我……不小心害你走火入魔了吗?”
“不关你的事!”
夜孤飞冷冷地别过脸,弯腰拾起凌珑掉落的衣角擦尽指尖黑血,然后强提一口真气站起来,拔出腰间宝剑在地上挖了个坑,再小心翼翼地将染血的衣角埋入坑中。
凌珑呆呆地站在旁边看他做这一切,几翻欲上前帮忙,却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冷绝气息冻结在三尺之外。
好不容易填好了坑,夜孤飞累得再也无力站稳,顺着树干滑倒地上,撑着剑柄不住喘息。
凌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揪痛,再也顾不得许多,忘形冲过去扶住他虚软的身子。
“夜——你是不是受了内伤啊?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你是要把我活活急死么?”
夜孤飞身子微微颤动,无情无绪的冰绿色瞳孔缓缓移至凌珑清秀绝美的脸庞上。
“你别担心,我功力深厚,这点内伤不算什么。”
凌珑溢于言表的焦急和关切,终于令他俊颜上的蔬离和冷漠再也维持不下去。
原来,替人驱寒取暖是一门极为奥秘高深的武学,通常只有修炼纯阳内功的人才可以任意施为,夜孤飞的武功虽然也是高深莫测,但他师承天魔教,所练内功属于旁门左道,若不自量力地替他人驱寒辟邪,一不小心,就会被邪寒之气反侵,导致元神受损,经血逆流,五内俱伤!
凌珑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委,但她也是练武之人,看情形便知道夜孤飞定是走火入魔了。
25
天将破晓,夜孤飞在晨曦飘渺的白雾中睁开碧眸。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站在一旁护法的凌珑迫不及待地弯腰探问。
“嗯!”
夜孤飞自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缓缓吐纳收功。
凌珑对他依旧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拍拍胸口吁一口气,放下心头大石。
夜孤飞抖擞精神一跃而起,仰头看看天色,忽然转身朝凌珑走去,边走,边动手解开身上的夜行衣。
“你……你干嘛?”
凌珑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指着他失声叫道:“喂——你是男人耶?怎么能随便在女人面前脱衣服啊?男人……男人要矜持点你懂不懂啊?”
夜孤飞置若罔闻,美丽如猫眼石的绿眸直勾勾地盯着凌珑,用力扯开襟前盘扣。
“啊——”
凌珑吓得赶紧捂住双眼,又惊又急又结巴地嚷道:“喂喂……我有言在先,就算我看了你的身体……也不是出于自愿的,所以……所以你别以为我会……总之——反正——我是不会负任何责任的……”
“你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啊?都想哪里去了?该不是脑袋进水了吧?”
夜孤飞将脱下来的外衣塞到凌珑怀里,两道超低冷视线如冰刀般笔直划过她饱含委屈的俏脸。
“天亮前,森林里的气温会很低,你如果不想冻死,就把这衣服穿上!”
呃……衣……衣服吗?我的天——还以为他想要以身相许呢!
凌珑意识到自己摆了个超级大乌龙,顿时羞得耳根都红了,为掩饰尴尬,急忙抖开他塞过来的衣衫打量。
这是一件缝制粗糙,但防风又保暖的夜行衣,布料虽然已经很旧了,却洗得非常干净,上面隐隐散发出一股独属于夜孤飞的——孤寂冷傲如千年霜雪的味道……
“真是的……你怎么连扣子都不会?”
稍顷,夜孤飞实在看不惯凌珑的笨拙,不耐烦地拍掉她瞎忙活的小手,凑过头去替她穿衣。
凌珑汗颜地吐了吐舌头,此时两人相距不到半尺,凌珑的气息如兰馨香,夜孤飞眸光微微一荡,喉结竟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丁香小舌上下滑动,慌忙定一定神,仓猝把眸光调向别处。
凌珑心中一动,好笑地扳过他强作镇静的酷脸,秋水明眸深深望进他压抑着复杂情绪的幽闇绿瞳。
“夜——咱们许久没见,你怎么都不肯多看我一眼?难道……你已经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么?”
夜孤飞指尖陡然一颤,下意识地捏紧最后两颗盘扣,抬起绿眸与凌珑对视。
四目相投,前尘往事宛如穿越了千年的岁月,夜孤飞只觉心痛骤如急雨,猝不及防地击碎了他用坚冰封锁的心湖——
“我当然……没有忘记……”冷黯如魅的叹息随着复杂的情绪幽幽响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不是说过吗?我欠你的情,永远也不可以忘记!”
夜孤飞轻轻说着,酷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但替凌珑整理衣襟的十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两年来,你就像是住进了我心底深处的妖精,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我、折磨着我!让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夜——是真的吗?你真的……没有忘记过我,还有……还有想念过我?”
凌珑惊喜莫名地攫住夜孤飞双手,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冷硬如千年冰石的男人,竟会突然间说出如此动人心魄的情话!
“是的!我想你!我想你!”
夜孤飞终于放弃了心中所有的挣扎和抗拒,将那些苦苦压抑在冰山底层长达两年之久的刻骨思情,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
“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这两年来,我不断地想把你驱逐出记忆,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失败!十九年来,我一直自以为坚强如冰铁的意志,败得涂地……”
夜孤飞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悲凉和沮丧——
与凌珑这一段美丽而又错误的邂逅,到底是不是要将他灰飞烟灭,才能够彻底遗忘?!
“两年前,我第一次看见你,才知道这世间原来也有温馨美好的生活,与你共处的那些天,是我这辈子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可是上天……很喜欢跟人开玩笑,当年在紫霞山上,你是武林盟主君逸凡最疼爱的妹妹,而我,是江湖上人人深恶痛绝的魔教杀手,咱们正邪不两立,不得不分离;没想到两年之后,你身在朝廷,而我却奉命去刺杀你所伺奉的皇帝,咱们敌对的立场,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夜——原来两年前,你是为了我好,才会那样狠心地把我赶走吗?”
凌珑被夜孤飞充满了惝恨和绝望的言神深深撼动,心中霍然一片雪亮!
夜孤飞艰涩地点了点头,转眸痴痴凝望着凌珑,俊美如冰削的脸庞上,挂着凌珑从未见过的惨淡。
“你我终究不是同道中人,迟早要分离,何况——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我的卑微和肮脏只会沾污了你的圣洁和高贵!”
“所以……所以你一直都是这么矛盾,这么痛苦的吗?”
凌珑蓦地噎住,紧紧扣着他冰凉无温的十指,只觉得有一股形容不出来的辛酸,像眼泪般在心坎上流淌!
夜孤飞悄然别过脸,竭力不让自己脆弱的神情表现在凌珑眼前!
凌珑虽然改写了他的际遇,却无法改写他的命运!
像他这种日夜在刀口上舔血的杀手,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动情,一旦动了情,便是走上了绝路!
“夜——你不用难过,其实……我们可以化敌为友的啊……”
凌珑终于想起了什么,无限怜惜地捧起夜孤飞苍白如冰雕的俊脸,一字一句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有人雇佣天魔教策划这次暗杀,如果你能供出这个雇主,我保证你可以将功补过,获得朝廷招安,这样一来,我们之间的立场便不再是对立的了……”
“招安?”
夜孤飞身子猛地一僵,淡淡苦笑出来。
“不——我不能说!”
“不能说?为什么?”
凌珑呆了一呆,不死心地追问。
夜孤飞深深吸一口气,让清冽寒沁的秋风平复紊乱脱轨的情绪。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杀手不能泄露雇主的秘密!”
凌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但还是坚决迎上他恢复了冷漠之色的绿眸,厚着脸皮竭力游遂,“相信你也知道,当今凤天国君仁厚贤德,治理朝纲深得民心,尤其是这次平定西疆,御驾亲征九死一生,这样的皇帝如果被杀,天下必定会大乱!这个雇主可谓居心叵测,大逆不道,根本不值得你用生命去保护!而天魔教胆敢接下这门生意,简直是助纣为孽,自掘坟墓,你应该趁此机会脱离天魔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哈哈哈……”
夜孤飞彷佛听到凌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发出一阵刺耳的讪笑,却笑不入寒冰凝聚的眼底。
“我自小投靠天魔教,十九年来杀人无数,双手沾满血腥,就算跳进江河也洗不清,你认为,像我这种心狠手辣,身上背负着无数冤魂的冷血杀手,还有可能重新做人吗?”
“不,不是的!你决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而且你也没有滥杀无辜,你会当杀手,都是迫不得已的!别的人不了解你,可是我了解,否则,早在两年前我就已经是你的剑底亡魂了!”
凌珑情深意切地注视着夜孤飞,苦口婆心地劝导,“夜——你听我说,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从此放下屠刀,行善积德,还是可以洗清从前犯下的罪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只要指证……”
“楚儿——”
夜孤飞断然喝止凌珑,心似铁铸,声如冷冰,“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毋庸再浪费唇舌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夜——你何必那么固执呢?”
凌珑大喊一声,终于被夜孤飞冷漠绝情的态度惹怒。
“你不说,以为我就没办法查出这个幕后真凶吗?告诉你,我只需调派兵马围剿天魔教,然后重金悬赏缉拿真凶,保证会有天魔教的叛徒跑来向我告密。所以,我劝你还是别再执迷不悟,否则,我救得了你一次、二次,恐怕救不了你第三次!”
夜孤飞霍然抬头,讳莫如深的绿眸迸s出一股萧杀之气,“说得倒威风,不过,如今你人在我手中,如果知道你会危及天魔教,你认为,我还会放你回去吗?”
凌珑愕视着夜孤飞那彷若地狱勾魂使者的森冷酷颜,心底不禁一阵发寒,但天生的傲气,还是促使她挺直了背脊,明如秋水的瞳眸,折s出王者不屈于人的凌厉锋芒。
“好,如果你下得了手,就杀了我吧!反正,从第一次救你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哼,你还真的不怕死呢?从前我就一直奇怪,你到底是天真还是迷糊,居然从不把我这个杀手放在眼里!不过,你的好运会永远持续下去吗?”
夜孤飞按紧剑柄,冰绿色的瞳孔死死瞪着凌珑,眸中慑人心魂的酷厉寒光,与之前流露出的深情蜜意,简直有着天渊之别!
凌珑心中气恼,踏前一步昂起脖子,挑衅道:“那你还杵着做什么?快拔剑杀了我呀!听说恩将仇报是邪派中人的天性,果然狗改不了吃屎,算我看错你了!”
夜孤飞心脏刹缩,宛如被人狠狠地剁了一刀,绿眸中的酷厉,渐渐被凌珑不能了解的情绪所替代。
这时,一阵晨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吹得四周的树木沙沙作响。
片片凄艳如血的红叶,在无情肆虐的风中摇摆,顽抗着,不肯轻易凋零,就像他和凌珑之间难解又难分的爱恨情仇,剪不断,理还乱!
“这就是……你跟着我真正的原因吧?”
迎着漫天飞舞的红叶,夜孤飞终于低低地开口,天刚破晓,在森林里,秋风吹到脸上简直如刀子一般的凛冽,那是一种,教人彻底清醒的冷!
“为了从我口中探听出刺杀皇帝的真凶,才会那样纠缠着我不放吧?如果我始终不肯说,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夜孤飞静静地睨视着凌珑,酷颜无波,微微眯起的瞳底一片血红!
“夜——?”
凌珑一阵错愕,面对夜孤飞突如其来的质问,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等不到凌珑坚决否定的回答,夜孤飞漠然孑立的孤寂身影,竟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低冷如魅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凄然和苦涩。
“你果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了,可笑的我,竟真的以为……你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
凌珑憷然惊语,一股尖锐似针的痛楚冷不防地戳上心口,痛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千百种滋味像潮水般汹涌上心头,把她所有的沉稳和强悍都彻底搅乱——
“不——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没有骗你!没有存心要利用你!你不要冤枉我,你不可以这样冤枉我……”
凌珑拼命摇头,死劲抓着夜孤飞的双手,忽然之间只想放声大哭,深入骨髓的哀伤和悲愤划破眸底,分不清是委屈还是伤心的泪水,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冲出了眼眶!
凌珑只觉心痛难忍,竭嘶底里地大喊,“虽然我希望你可以指认真凶,但是,我对你的心却从没有半点虚假!两年前,你那样冷酷地把我赶走,我曾经发过誓要恨你一辈子,可是重见你的那一刻,我的心都被欢喜充满,根本忘记了要怨恨你的誓言,一心一意只想帮你逃走!夜——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的心?怎么可以在两年之后,依然对我这般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