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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86

☆、78 选择 下

荣耀锦的声音同往常一样深情,打动人心,黎舒的目光终於从红色的水面上移开,看被他紧紧握住的左手,两人指间的戒指在烛火中闪闪发光,红色玫瑰衬在一旁,浪漫得无可挑剔。他却想起去年第一次戴上这枚戒指的时候,那天荣耀锦突然跟他求婚,两人吵架,差点打架,然後滚在黑漆漆的後台地面上,这婚求得相当狼狈,相当潦草,可那时候他真以为这双手会牵一辈子。

他伸出右手,微微探起身,轻柔的抚上荣耀锦的脸,从微凸的额头到鬓角,再到下巴,再回到眉梢,他的阿锦与十年前相比,除了经常冒些白发出来,真没怎麽变老,还是一样的年轻英俊,双眸深邃而迷人。

“混蛋。”

黎舒笑著收回右手,这样说道。

接著又是无奈一笑,他抓了抓自己额前的发,“可是真奇怪,我一直无法恨你。你待我太好,这将近十年,你救过我,帮过我,还教过我太多东西,给我自信,给我支持,一直很爱我。即使我们分手之後,你还是在帮我。你知道不知道在片场时我看到你出现时有多感动?ng多少次无所谓,狼狈不堪做得不好也没关系,像从前一样,你站在那里。你说得对,你了解我的全部,知道我需要什麽,没人能比得上。”

“所以,我一直无法恨你,就算你做了错事,无可挽回。背叛我,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跑去结婚生子,做我最不能接受的事情,说来多可恨,可是阿锦,我从未真正的恨过你。”

“反而我还总觉得自己欠了你些什麽,我想了很久,终於开始明白,我欠你一个分手,我们俩开始就不容易,在一起又是这麽年,就是散了,也该好好的散,明明白白的散。我不该一见面就和你吵架生气,也不该只是把钱还你就想了了这事,我该好好的讲,和你说明白,我们是真的分手,今生今世,缘尽於此,谢谢你爱过我。”

黎舒低下头,慢慢褪下戒指,放到桌上,推到荣耀锦面前:“从此以後,你不再欠我,我也不再欠你。”

荣耀锦扬扬眉毛,手指按在黎舒的戒指上,轻轻的摩挲,有点不以为然的笑了,“呵,讲什麽缘尽,我和谁都没缘,只跟你有,你要我怎麽尽?我知道,无非就是因为郑鸣海,你这辈子不得到他,是不会甘心。黎舒,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真的不可能马上离婚,在此之前,你要跟他好,我ok,无所谓的。”

这话比刚才的话还让黎舒哑口无言,“荣耀锦,你真可笑,这怎麽可能?”

接著他又摇摇头,“你倒大方?哈,你愿意分,你怎麽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分?我早说过,我绝不和女人争,更不可能和女人分。”

“而且,谁告诉你你离婚了我就要跟你好?你离婚不离婚,和我有什麽关系?”

“我承认我对你有过感情,也爱过你,但请你听清楚,我爱的是郑鸣海,你明明就知道。”

“你不爱他,”荣耀锦却依旧自信又笃定,他的脸挂著优雅微笑,拿起戒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丝毫未受到打击,“你爱的是我,黎舒,不要再骗自己。我承认,他是你的初恋,但你不是真正的爱他,你只是崇拜他,感激他,并不是爱他。”

“荣耀锦,”他平静,黎舒却比他更平静,同时也很无奈,显得有点唠叨:“你去年可不是这样讲的,你说我不爱你,说我一直没有真正的爱过你。怎麽到了今年,又变成了我爱你?我到底爱你还是不爱你?你也给我个准信行不行?不能够你要甩我时就是我不爱你,你要跟我好时就是我爱你吧。”

黎舒笑著摇摇头,他低垂著眸,跳动的烛火印在他的眼底,“我真拿你没办法。出於感激也好崇拜也好,我爱郑鸣海,想跟他一直好下去。就不提别的,只凭去年的事,我也要跟他好一辈子。”

随著黎舒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荣耀锦的心慢慢揪紧,他僵著脸,竭力保持微笑,“你这不是爱情,黎舒。我了解你,你如果真的只爱他,你会动摇?会再跟我上床?明明就舍不得我。”

黎舒瞟了一眼荣耀锦,又笑了:“这能说明什麽?我们毕竟好了八年,你又太了解我,太懂得怎麽掌握我的情绪。再说,阿锦,你忘了,最初我跟你在一起,还不一样是因为感激。如果这不算爱情,那我们一样不能算。”

“嗯……”他半眯著双眸,轻咬嘴唇,表情像陷入往事之中,“你忘了,若不是你那时候救了我,我们也不会在一起。嗯,你救了我,把我送到伦敦,明明很紧张,还装得什麽事也没发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就怕我难堪伤心,真是可爱得要命,我喜欢,我要跟你好,那就是我这辈子最爱你的一刻。”

“可是没有了,阿锦,那一刻早已经过去,我再不可能爱你。”

荣耀锦此时才知道,最让人伤心的不是黎舒骂他损他,也不是黎舒流著眼泪说一定要离开他,而是像现在这样,带著微笑,平静的跟他说情话,内容却是绝情到底。

可是行动会出卖他,荣耀锦见黎舒穿著浴袍就想开门往外走,笑了:“黎舒,你穿这样,要到哪里去?”

他又像往常一样,来到门边拦住他,把手覆到他的手上,他想只要把门关上,把他拉回来,他们就可以重来,“你能走哪里去?你逃不开我这里。这样都不行的话,那麽黎舒,我们重来好不好?哪怕是让我再来追你。”

“荣耀锦,”黎舒抬起头,他叹了口气,漂亮的双眸再没了光,显得疲惫而麻木,即使近在咫尺,也印不出情人的脸。

“你总让我退後一步,不是我不愿,你的所谓退後一步,倒是能海阔天空,而於我,则是万丈深渊。你要我退,我能退到哪里?稍一後退便是一脚踩空,跌得粉身碎骨。”

荣耀锦低下头,这样绝望的黎舒,他不要看。

他终於松开手,褪下自己手上的戒指,放到黎舒掌中,同时放到他掌心的,还有从眼眶中滴落的泪滴。

接著他坚定的把黎舒从门边拉开,自己打开门出去,“走什麽走,你不要走,我走。你晚点时间再出去,换好衣服,不要被人发现。”

☆、79 世界末日

荣耀锦走後,黎舒手里一直捏著他留下的戒指,慢吞吞换好衣服,把自己的戒指也拿到一起,边走边颠著玩儿,然後走进卫生间,打开马桶盖,扔进去,哗啦啦的冲水。

从酒店地下停车场出来,黎舒瞬间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今昔何昔,他看了眼时间,不过才下午五点,又再仔细看了看对面,确实是长安街。外面已经暗如黑夜,天空中乌云滚滚,像只巨大的黑锅盖扣在城市上空,路上的灯全开了,已经开始堵车,长安街上无数的红眼睛慢慢的自西向东流,而路上的行人则都慌慌张张的在跑,远处的天边已在电闪雷鸣,那景象竟有些像美国灾难片开头,接下来就是世界末日。黎舒刚刚汇入车流,才走了那麽几步,豆大的雨点就夹著冰雹拍下来,啪嗒啪嗒的敲在车身上。这天气倒适合听听贝多芬,黎舒这样想,可惜低头翻了半天cd,他也没能找到。

埋头折腾了好一会儿,车流才终於又动了一点点。黎舒无奈的瘫在座椅上,突然觉得百无聊赖,没意思透了。

副驾座位上放著今天新出炉的周刊,黎舒顺手捡起来看,安妮已经将报纸翻到写他的版面,这并不是娱乐x质的周报,而是严肃的综合周刊,却破天荒拿整版来做明星的人物访谈,还配了大幅慕容冲的剧照。前几天采访他的那位记者大哥几乎原原本本、毫无更改的将他说过的话写出来,配了前言及後记,和简短克制的叙述,并不多做评论,只後记短短的一段加黑的话,写得尤为动容:作为一个记者,黎舒有太多的故事和新闻价值可以挖,他的经历和态度,或许於我们这个社会、於中国千千万万的同x恋者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但作为一个歌迷,我并不愿过早的将他奉上神坛、或是钉在十字架上,我只愿能够一直听到他的歌,愿五年十年之後,他能够仍如今日一样,坦然而纯粹的生活。

这要求太高了,黎舒放下报纸,自嘲的摇摇头,还说以後,如今他都已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了。

雨刷有规律的在响,还有越来越大的雨声,世界显得那样静,单调而沈闷。似乎车窗外的全世界都被这场大雨都刷没了,模糊而扭曲,全是灰的,压得人透不过气。他现在什麽也不愿去想,也什麽也无法去想,就想快点回家,只是想回家,可雨这麽大,路这麽堵,连老天都要跟他过不去,他又有什麽办法。

“小舒,你哪儿呐?”

折腾两个多小时回到家中,黎舒刚刚停好车上楼,正准备开门,郑鸣海的电话居然打来。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一霎那,黎舒的腿都软了,他扶著墙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哽咽:“我在家。”

“今天没出去?”

“没,北京大雨……鸣海你什麽时候回来?”

郑鸣海的声音听来那麽随意,就像往常他走到不知名的某处,看见什麽好玩的好看的便打电话来告诉他,或者仅仅就是想他了,要打电话来告诉他。

於是他也不能够显得太过在意,要装得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是了,他俩也确实没发生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就只是吵架。

“鸣海,你在哪里,你什麽时候回来……”想得万分简单,但声音仍抑制不住的哽咽,他哆哆嗦嗦把钥匙m出来,连钥匙孔都c不进,好半天才弄开门,已经急得手心里全是汗,偏郑鸣海在电话那头还不吭声,他只好低声道:“我想你回来,鸣海,你什麽时候能回来?”

“我回来了。”

郑鸣海坐在墙角的y影里,满身的疲惫,他抬起头,看著刚进门的黎舒,声音低沈而缓慢,“黎舒,你又骗我,你去了哪儿?”

“我──我──”

雨这麽大,夜这麽黑,郑鸣海又坐在角落,不开灯的话还真看不大见他,黎舒先被吓了一跳,突然有点怕,好像坐在那里的不是他爱的那个人,而是一头野兽,一头受伤的、愤怒的野兽一动不动盯著他,他下意识後退两步,张了张嘴,“我在工作室练琴。”

郑鸣海低下头,无声的笑了一下,“我先去的那边,他们说你好多天没去了。”

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黎舒,在他面前站定,再问:“你究竟去了哪儿?”

“我去见了荣耀锦。”

黎舒的话音刚落,只见郑鸣海倒吸一口冷气,抬起手来,“什麽?”

“我去见了荣耀锦。”黎舒飞快的又重复一遍,他紧紧盯著郑鸣海的眼睛和他抬起的右手,心想完了,今天又要挨打,完了,左边脸肿了两天才消,又要挨打,这可不行,还是让他打右边吧。

於是他把脸偏到右边,却又觉得不对,郑鸣海是男人,应该不会扇他巴掌,那是不是他要跟他打架,但是可能自己打不过他……不对,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错的是他……

黎舒站在那里,心念转了百遍千遍,郑鸣海却只是伸出拳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然後捏著他的肩晃了两晃,笑著说:“黎舒,你骗我,你骗我啊,随便编个什麽理由,你继续骗我啊,为什麽要说实话?”

他一把扯开黎舒的衣领,t恤本来就宽松,窗外一个雷光闪过,一声巨响,显得异常苍白的皮肤上,吻痕和牙印清清楚楚,还新鲜得很。黎舒的浑身都在抖,他低著头,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任由郑鸣海脱掉他的衣服,他以为郑鸣海这次真的会打他。

但郑鸣海只是撩起自己的衬衫下摆,往黎舒皮肤上擦,一下一下,用力的、认真的在擦,就像在擦一块玻璃、抹一张桌子或者是亲自洗他的车时那样认认真真的擦。

“黎舒,你说,你说老公,我错了,我就原谅你。”

“你说老公,我再也不敢了,我就信你。”

“你说,你说啊!!”

郑鸣海几乎吼起来,他脱掉自己的衬衫揉做一团,有些chu暴的在黎舒身上胡乱的使劲抹,“黎舒,你说啊,哪怕是你现在骗我,我都信你!!”

“我怎麽能够骗你。”黎舒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下来,完全不受控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此刻的郑鸣海,他的鸣海从不曾像现在这样,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他怎麽会这麽委屈、这麽无助、又这麽无奈──这全是因为他自己。

郑鸣海扔了衬衫,有点迟疑的抬起双手,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最後他只是双手扶住黎舒的肩膀,“黎舒,之前是我不对,以後你的事我真不c手了,你看,我的确不能够帮到你什麽,我们感情归感情,事业归事业,各不相干好不好?”

“黎舒,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低头抵住黎舒的额,两人距离得近,呼吸彼此可闻,他伸出双臂,虚虚的罩著黎舒,他就等他点头,只要黎舒点头,服个软,认个错,他就会拥他入怀,一如既往的爱他。

可是黎舒让他失望至极,他摇著头,在他怀里哭,“鸣海,对不起,我不能够骗你,我怎麽忍心骗你。”

黎舒从郑鸣海怀中退开,他仰起脸,泪已经停了,没再往下滴,但一双漂亮的眼睛仍像浸在水里,“鸣海,我和你不同,我对这个世界仍有野心。我没有办法,也不敢保证做到你希望的那样,我做不到。”

“就像我还是没有办法,真正的忘记他,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但我清楚的明白,我还爱他。”

轰隆隆──

窗外雷又在响,雨声越来越大,窗户没关紧,玻璃被吹得啪啪的响,像随时要散架。空气中有浓重的水汽,这狂风暴雨的夏夜潮湿粘腻,郑鸣海却觉得自己置身荒漠,走在那地面干渴、骄阳暴烈的戈壁滩上,他的喉咙疼痛而焦灼,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他捏起黎舒的下巴,皱紧了眉:“黎舒,你变了。”

眼泪再次盈满眼眶,黎舒睁大了眼睛看著郑鸣海,仿佛一个孩子在迷路的街头无助的张望,他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x口,摁在左边心脏跳动的位置:“鸣海,你一直住在我这里,心底最深的地方,也是我心底最美的地方,我不敢想不敢碰,但一直没有忘记。”

“可我现在才发现,除此之外的其它地方,全都是他,甚至脏的,破的那些地方,也全都是他。他错了,他对不起我,我以为我就能忘,我就能放,可真的不是这样……”

“你说我变,其实我没有变过,”他拨了拨额前的发,自顾自的轻笑起来,“我只是没有你记忆中那麽好。你忘了,就是十年前我离开你的那次,我也并没认为我做错,我不光是为了你,为了梦想,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要成名,我想受到更多的肯定,我要唱歌,哪怕就是做错事,我也再所不惜。”

“我不要听──”郑鸣海异常的坚定,他摁住黎舒的唇,笑著摇头,“还说不爱我,看你多伤心。”

“啊……”郑鸣海仰起头,伸手把黎舒揽到怀里,哈哈的干笑一声,抓著他的头发道:“我都说了我原谅你。嗨,没什麽大不了的,有什麽,啊?你们俩将近10年,我明白,我懂──”

“可我无法原谅自己,鸣海……鸣海!!”

黎舒一面哭,一面拿脑袋撞郑鸣海的肩,他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傻的蠢蛋,丢脸得要命,“我都不是我了,我还要拿什麽来爱你。”

☆、80 人生如戏 上

黎舒从前问过林义,为何总要他演戏,那有什麽意思,全都是假的。他记得当时林义神叨叨的唬他,黎舒,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人生如戏,不过是大梦一场,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何况你还是明星,你的生活在别人眼里,何尝不是一场戏,你越红,就越是场大戏。

可生活与演戏的最大不同,便在於不会有个经验丰富、眼光独到的导演在一旁喊cut,做得不好、做错了,没关系,ng、重来,多少次都行。生活中的选择,有时甚至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只在一瞬间即完成,来不及细想,也不可能ng,对也好、错也好,无需分析利弊,不过是只凭当时一刹那的真心。

黎舒清楚记得郑鸣海当时的伤心,他把他压在门上狂烈的吻他满了泪,他拖著他的手臂扔到门外,冲他吼,你走,你走啊!!你再不走,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麽事情!

他想起十年前他们分别的那个夜晚,郑鸣海把他从酒吧里拉出来,从荣耀锦面前拉出来,他拽著他的手一路狂奔,风呼呼的在刮,颗心涨得快要炸开。他们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彼此愤怒、争吵,郑鸣海把一切都砸了,他说他什麽都不要──那时的影子依旧鲜明,盘亘在心中从未散去,但如今,黎舒亲眼见到如坚石一样的郑鸣海,就因为他,一点点裂缝,一点点崩塌,生生碎成了渣。

“将军,将军,你不要再喝了。” 江皓托住黎舒的手肘,就是此刻的慕容冲,他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情人,但他更是他的神,就是此刻再想紧紧拥抱他,慕容冲未首肯,他就只得小心翼翼拿捏分寸。

他将半醉的他扶到榻上,单膝跪在他面前,动作毕恭毕敬,眼睛却紧盯著慕容冲泛著潮红的脸,如跳动的火焰般炽烈,“将军,我们何时拔营?将士们都想家了,等著你带他们回故土。”

慕容冲悠悠抬起眼来,烛光中双眸潋滟,绝代风华慑人心魂,“我为何要回去?我得了长安,我就是王。”

“回去?”他仰起头,闭著眼睛,将空了的酒杯贴在额上,低声轻叹又似自言自语:“我还能回哪里去?我若回去……岂不任人宰割,岂不为他人做了嫁衣?”

跪在地上的韩延语气中现了焦急,“将军!近日军心涣散,若再留此地恐……”

“我说了──”慕容冲打断他,缓缓的支起身,星眸半阖,平静道,“我是王。”

“cut!!”

王安伦适时喊停,黎舒也终於卸了一口气,顺势瘫在榻上,青丝泻了满床,“累死了。”

江皓依旧跪在他的面前,还未回过神,黎舒又转头对他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啊,拖累你了。”

他没想到拍文戏比拍武戏还累,感觉像被放到显微镜下,每个细微的表情导演都要他仔细的琢磨,短短的一场戏,能反反复复折腾上一整天。他也反反复复的在想,他跟慕容冲,真算起来,也不知谁比谁更无望。

“不,不,不累!”江皓连忙冲黎舒摆手,年轻俊朗的脸涨得通红,像个大男孩一样傻气。

“傻小子!起来!”王安伦哈哈笑著拍拍他的肩,拉起黎舒,“好啦,今天早点收工。秦扬也在,我们晚上聚聚,放松一下。喂,江皓也来,跟黎舒多熟悉熟悉,老这麽怕他,不行的!”

江皓当然乐意,黎舒却有点犹豫,为了演戏效果逼真,他真喝了点酒,反反复复拍这麽多遍下来,实在头疼,“王导,我好像喝太多……晚上想一个人静一静……”

“静什麽静!你就是压力太大,学不会放松!什麽都不要想,明天又没你戏,今天跟我好好玩,明天我放你假!”

几个男人凑一起,除了吃饭喝酒,也就剩下打麻将,王安伦在宾馆套间摆了麻将桌要开战,黎舒却连说自己不会,又想溜,这回秦扬也不乐意了,“不是吧你!这麽闷,酒喝不来,麻将都不打?买马总会吧?买马!”

“是罗是罗,”王导将桌子一拍,“你不会,让你那家两个靓女来!”

黎舒只好把魏蕾和安妮也叫来,魏蕾会打,替他坐了牌桌,黎舒拿手肘抵了抵她的胳膊,“喂,猪。”

魏蕾白了他一眼,“你才是猪!”说完又搡他一把,“去,去,一边儿去,你看得懂吗?”

四人开战,黎舒只好在一旁沙发里干坐著,正好宾馆有dvd机能唱卡拉ok,他就说我给你们唱歌吧,便自顾自的在一旁开起了临时个唱。

他唱卡拉ok通常都不会唱自己的歌,今天一首接一首,一首比一首伤心,什麽“总习惯用沈默处理我的伤感/也知道这世界没有太多圆满/但爱到曲终人散难免还是遗憾”,什麽“可惜连我的心都不听/可怜受伤的爱还想挣扎”,唱得自己都快哭,简直委屈得不行。

江皓一边m牌,一边小心翼翼问魏蕾:“舒哥他怎麽了,这两天心情很差,j神也不好。”

魏蕾眼也未抬,“失恋了呗!”

江皓这人不算八卦,消息没那麽灵通,“啊?!怎麽可能!谁会甩他!谁敢甩他!”

“哦?”魏蕾好笑的瞟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他啊,他把人给甩了。甩就甩了吧,他还特委屈,不吃东西不睡觉,每天要死不活,还不理人,就知道瞎作,你说无聊不无聊?”

黎舒放下话筒,不满的回头喊道:“小蕾我听到了──”

“哼,就是说给你听!二筒!”魏蕾打出一张牌,又道:“要我说他们俩都够无聊的,一点屁大的小事就闹到要分手,分手,分手,你们男人怎麽就这麽好面子,动不动就要分手!”

“咳!”秦扬悠哉悠哉的拿起魏蕾的牌,碰了,随後慢吞吞道:“话不是这样讲,你们女人不懂,女人嘛,都要天长地久,天长地久哪那麽容易,男人呢开心就在一起罗,不开心勉强彼此有什麽意思?”

“不容易才要争取嘛!”魏蕾颇不以为然,“都像你们这样子,爱情还有什麽意思……”

“好啦!我胡了!!”王安伦搓了搓双手,“来来来,给钱给钱!”

黎舒买了魏蕾,这回魏蕾又点p,他也只得过来掏钱,魏蕾忍不住埋怨你别买我了,我就一把都没赢!黎舒只好将目光转向秦扬,毕竟是他出的主意,谁知秦扬赶紧撇清,别买我啊,我也才输!

那边江皓见了,拉拉他的袖子,十分狗腿的说舒哥,你买我,你买我吧,我不怕输的……

王安伦又好气又好笑,你也不看看黎舒是谁,谁要买你!黎舒,你也别唱得那麽伤心了,有什麽,啊,唱首老歌给我听听!

谁知黎舒找了片刻,张口又是:心若倦了,泪已干了/愿来生还能再度拥抱/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看那架势,倒是比刚才来得还更伤感了,众人都无语,安妮端了糖水鸭梨来喂他,要堵他的嘴:舒哥,舒哥,你尝尝,我们院子里结的梨,可甜可甜了!

☆、80 人生如戏 下

第二天拍符坚与年少的慕容冲,一来就是“床戏”,慕容冲被苻坚收入g中的一段,因是历史正剧,这段剧本写得相当克制和含蓄。齐清已经准备了许久,他提前些时候来到片场,看黎舒演戏就看了几天,导演说,你和他完全不一样,我担心演出来像两个人,你多看看。

齐清点头,态度诚恳而矜持,王导,我会努力的。只是他很明白,什麽不像,王安伦不大看得上他罢了,所有人都捧著黎舒,他可错千次万次,连以脾气火爆出名的王安伦,在他面前真的是半句重话都没有,换作是他自己,绝对没可能。上好妆之後,齐清看著镜中的自己,什麽不像?他就是年少版的黎舒,是还未染上血腥与风霜,纯粹而骄傲的凤皇。

他在暗夜的长廊中狂奔,他们给他穿华美j致的长袍,青丝与衣玦在夜风中鼓荡,他看来是自由的,就像昔日在鲜卑故地,慕容氏的g中一样。但那只是表象,现在的凤皇不过是个阶下囚,他哪里有路可逃,为了族人为了姐姐,为了活下去甚至为了复仇,即便让这姓氏玷污,他也只得去爬那高高在上的王者的床。

可他怎能不惊惶,男人像座山一样压下来,强壮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他张大了嘴呼吸,绝望的望向虚空之中,听见锦帛撕裂、和自己凄厉的嘶吼声。

收工後齐清有些忐忑,他想王导至少是满意的,不然不会这麽早收工,随後他又被叫到房间,王安伦拍拍他的肩,小齐不错,有前途。

他客气的请他坐下,点上一支烟,直接了当的问他:你想不想大红,想不想做一线?

没有任何迟疑,齐清坚定的点点头,想,我做得到。

好,很好!王安伦笑了,他伸手拉开齐清的衣领,在他锁骨上m了一把,他抽了一口烟,半眯著双眸道,明天我想加一段真正的床戏,你愿不愿意?

齐清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什麽?!

王安伦把他的衣领拉好,笑道:你听得懂。这也没什麽,当年秦扬拿下影帝,就是一部同志戏,床戏没少拍。你很有资本,也很有天分,可以试一试,就当是赌一把。

秦扬当年的片子是同志题材文艺片,他那床戏,可不是慕容冲这种角色,而且……

王安伦见齐清有些犹豫,也摆摆手,无所谓啦,你可以拒绝,我给你时间考虑,你明天到片场再答复我。

齐清见王安伦要走,赶紧又问他,王导,你真的认为我行?

王安伦肯定的点点头,你行。

好,齐清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单纯的笑来,王导,我愿意试一试。

“小清你疯了吗?!”江皓从经纪人那里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房间。他与齐清住一间房,但江皓很难在睡前见到他,今天却见齐清刚洗好澡,难得的安安静静半躺在床上看书。

齐清看了他一眼,“大呼小叫做什麽?”

江皓一把抽掉他的书,涨红了脸瞪大眼睛骂他:“你脑子清醒清醒!!再想红也不至於,也不至於……”

齐清也不跟他争辩,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不至於什麽?不至於脱?”说完他慢慢窝进被子里,侧身将头一蒙:“关你屁事!”

作家的话:

忘了说,谢谢熊小姐和hikaruchan的礼物,熊小姐那句“愿黎郑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看得我有些泪目啊~

☆、81 戏如人生

“你起来!”江皓见齐清那态度,火气更大,他一把扯了他的被子,扔到地上耍横,“不许去你听到没有!!”

“喂!!”齐清也恼了,他从床上跳起来,抬腿就给了江皓一脚,“你神经病啊!!”

“你才神经病!”江皓涨红了脸,暴跳如雷:“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吗?!”

“有什麽大不了?喂,江皓,你也是专业演员,科班出生,不就是演个床戏,至於这麽大惊小怪?”

“这是普通床戏吗?这是同x恋!是,这个成名来得快,但你想过没有,以後观众怎麽看你,你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回正途?!”

齐清有些惊讶的看著老同学,他没想到他的反应这麽大,也没想到平日里大咧咧的男孩,会真心替他著想。

他叹了口气,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了,可真没什麽。王导既然开口,我就不会拒绝他,这次要是拒绝了他,我下次还有机会?是,我知道有风险,但事情哪有那麽糟,别说是演戏,就是真同x恋,现在大众的接受度也比以前高得多。你看,比如黎舒,去年他出那麽大的事情,豔照满天飞,後来还出柜,不都照样红,出张剧照全中国的报纸都在登。”

“那是因为他已经红了十年!有这麽多人肯帮他,他才过得去!”提到黎舒,江皓激动起来,“齐清!你以为你是谁,你跟他比!?齐清,你现实一点好不好?不要总这麽著急,好高骛远行不行!你看你为了红,折腾出多少事来!”

今晚的江皓再一次让齐清惊异,他一直看起来那麽阳光单纯,简直让他嫉妒,他也一直以为江皓没有认真想过他的事情,却没想到,原来江皓是这样看他。

“我怎麽就好高骛远了?你倒是站著说话不腰疼,你换我来试试看?!刚才还想你是真关心我,没想到一提到黎舒,马上就变了脸,连你也瞧不起我!”

“什麽叫我瞧不起你!”江皓气得大吼,“这麽久以来,你做什麽我有说过什麽吗?啊?!明明是你心里一直介意自己像他!你只看到他风光,你又知不知道他当时承受了多大压力?齐清,这事真的没你想的那麽容易!”

“好,好──”看江皓那意思,他理他、包容他,简直是天大的恩情,齐清气得笑了,他从地上捡起被子抖了几把,躺回床上,把脑袋都蒙了,不耐烦的说:“行了,你的好意我心领,我要睡觉,明天要拍戏。”

“不行,”江皓这次没发火,而是固执的压到他身上,扒著被子压低声音道:“不行,小清,不要去,我不忍心看你这样。”

他温暖的气息喷在耳边,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关切与焦急,齐清吸吸鼻子,突然觉得想哭,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嗡声嗡气的问:“江皓,你是我的谁,你凭什麽说不行?你要我不去,可以,说你爱我,我就不去。”

说完他转过脸来,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孩,和他一模一样年轻的、燃烧著热烈火焰的眼睛,“你总是说你不是gay,我就从来不敢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对我好,是不是因为我像他?”

“不是!当然不是!”江皓急忙否认,他承认最初接近齐清是有这个因素,但那只是最初。齐清眼睛一亮,以为他会表白,谁知江皓的双唇抖了抖,话都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的咽下去:“齐清,你别这样。”

齐清微微有些失神,茫然的张著唇,随後无奈的笑笑,突然伸手揽住江皓的脖子,在他唇上狠狠的咬上一口:“懦夫!”

王安伦是个坚定的异x恋,但他喜欢拍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远远大於纯粹的男女之间。尤其是男同x恋,他不止一次的把他的镜头对准他们,用坦然而暧昧的态度去描绘他们,总能够挖掘出演员身上独一无二的气质和x感,让人过目难忘。可以这样讲,被他拍过的人,就没有让人记不住的,就没有不红的。齐清正是看中这点才愿意赌上一把,大红也好还是大黑也好,总之他要所有人记住他。

虽不知片子剪出来效果如何,至少在片场并不是太夸张,两人虽然几乎全裸,但重点部位保护得很好,秦扬经验又丰富,绝对能很好的拿捏住肢体接触的分寸。整场戏齐清一句台词都没有,秦扬有几句,也无非是男人在床上的浪语,英雄和帝王,上了床也跟普通男人没什麽两样。他被秦扬压在身下,一只手腕被他捉住禁锢在身後,另一只手紧紧抓著床头,手背青筋毕露。他的额头抵在j美繁复的织锦上,光洁的皮肤上覆了一层薄汗,随著男人的挺动,他猛的仰起头,喉咙里发出绝望的悲鸣。秦扬扯了他的头发来吻,投入而专注,态度却异常的蛮横,他感到自己就只是一个玩物一个工具,像只凤凰被扯下枝头按在污脏的泥里,无比的绝望。

但秦扬硬了,齐清可以清楚的感觉到,秦扬硬了,还极挑逗的m他的臀和背,他也因此叫得更加煽情,哭得更加伤心。

黎舒始终在一旁看齐清和秦扬演戏,心想好厉害,他就做不来。又想他要真这麽干,郑鸣海非砍了他不可。看得久了,才渐渐想起,他们已经分手,现在他做什麽,郑鸣海不会再管他。这可真是奇怪,在一起的时候挺烦他什麽都要管,现在一想到今後他真不管了,他又难受得厉害。

这些日子逐渐平静下来,黎舒也会想,如果他再坚持一下,当时低个头认个错,甚至像郑鸣海说的,骗一骗他,说不定他俩这一页也就揭过了,是否现在就会不一样?可黎舒也清楚的明白,这绝无可能,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他们的爱情便再不可能是从前的样子。

它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没有一丝杂质,若它蒙了尘,它就没了他们用心珍藏的价值。

灯光中的齐清与秦扬仍在激烈的纠缠,短短的一场戏,可能剪出来也就一两分锺的戏,竟耗尽心力,拼尽所有。黎舒见齐清几乎全裸的挂在床沿,手臂无力垂软,指尖连抓握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徒劳的抠挖著,姿态如同濒死,他突然感到悲不可抑,悄无声息的流下泪来。

这时黎舒才明白,王导对他的要求真跟对他们的不一样,他总是笑著对他讲黎舒,我只要你演自己就行,你就是戏。见他迟迟进入不了状态,他指著江皓道,你看,黎舒,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江皓吗?还是韩延?是,又都不是,你可以把他当做你心底的任何人。

黎舒看见江皓愤怒的脸,他眼中不再有倾慕与爱意,只剩下麻木与绝望,甚至还有恨。他一次又一次的逼问他,你跟不跟我走?你跟不跟我走?!你为何不跟我走!!

慕容冲醉了,知道苻坚已死的消息之後,他从来就没醒过,他对年轻的情人露出轻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死在这里。

并未全醉的慕容冲对著韩延的刀毫无反应,他眼睁睁看著银色的刀刃刺到自己身体里,望向韩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惊诧,反有种被解脱的释然。江皓将倒下的慕容冲揽在怀中,他看见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清浅温柔的弧度,是他今生从未见过的那种高傲而纯粹的笑颜。

黎舒在江皓“死”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至j疲力竭。

他的脑子里再没有任何想法,到最後,江皓的脸已经不是他的脸,恍惚中他好像真的看见郑鸣海,他用分别那晚的目光看著他,眼眶中盈满了泪。他想如果真让郑鸣海捅上那麽一刀,不,不止一刀,如果能让彼此好受些,他让他捅上十刀八刀都行,可他的鸣海,始终碰也未曾舍得碰他一下。

江皓捧起黎舒的脸,那张绝美的、仍然温热柔软,却已经失去生机的容颜,他噙著泪抹下未闭上的双目,细心将唇边鲜红的血迹擦尽,随後低下头吻在唇上,低喃道,我爱你。

他想这恐怕是今生唯一一次机会,可以拥抱他,可以吻他,这霎那的光火,会是他生命中难以磨灭亮光。如同几年前,新鲜懵懂的大学生涯第一天,他满头大汗的拎著行李进宿舍,砰的一声将东西摔到床上,上铺的齐清吓了一大跳,惊诧的探出头看著他,随後清秀干净的脸上扬起一个如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喂,哥们,你轻点儿!

☆、82 最冷一天 上

《淝水之战》这部戏开拍前可谓是非多多,还两次差些难产,开拍後倒是一路顺畅,眼看杀青,王安伦笑得合不拢嘴,拉著一帮演员几乎夜夜笙歌,忙不迭的要庆功。还非要把黎舒留在片场要他看他拍戏,洗脑似的跟他念电影的好,恨不得黎舒现在就答应他下一部戏出演。

就算开始时要那麽点不愉快和芥蒂,相处久了,黎舒还是觉得谁都好,江皓也好,齐清也好,都挺可爱。齐清跟他敬酒,跟他“赔罪”,见他练吉他又凑过来向他请教音乐的事,黎舒这时才发现他唱歌挺有天分,嗓子也不错,自然好感又多了几分,更不排斥他。这次进组他带了吉他来,没事的时候就练琴写歌,晚上王导拉了一群人开篝火晚会,喝酒、吃烤全羊,黎舒抱著吉他边弹边唱,跟一群人笑笑闹闹,仰头一望,即是璀璨星空。

深秋时黎舒回到北京,正赶上枫叶红的最後几天,院里的梨树枝桠已经开始逐渐裸露,没了离开时的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从喧嚣热闹的片场回到属於自己的一小片院落,世界瞬间安静,时间也慢下来,再不用忙碌。黎舒又回到从前的日子,他先花了两天时间用来睡觉,什麽也不想,醒来後惊觉今年已经快过完,他却几乎没做什麽事情,歌只写了几首,最满意的那首迟迟没做完,他越想越急,便跟魏蕾说自己要闭关,开始窝在工作室里练琴,写歌,练琴,写歌,没日没夜。

每天只有安妮和魏蕾轮流来看他,有时候他感动自己像她们养的一只猫,定点喂食、顺毛,保证他不饿不冷,不孤单。魏蕾总是拿许多东西来,挨个摆在他面前,自己却说要减肥,坐在餐桌前一边抽烟一边看著他吃,让他一点懒都偷不到,每天快撑死。安妮来的时候,他就正大光明的把自己碗里的东西扒拉到露娜的猫碗里,气得安妮大叫,舒哥!你不可以这样!露娜有饭吃,谁要吃你的东西!

晚上的时候,常常黎舒练琴练得累极,就拿了枕头躺在地板上。房间愈发的静,深秋的夜里连虫鸣都几乎听不到,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又被梨树的影子割碎了,一道明一道暗的铺在他身上,y影黑得像墨,亮处的皮肤又白得发光。暖气才刚来,尽管铺著地暖,就这麽躺著还是觉得凉,露娜也冷,它眯著眼睛将身体蜷成一团,窝到黎舒张开的腋窝里,黎舒顺手捏捏它又薄又软的小耳朵尖,歪头亲了一口头顶,低声跟它说道,喂,就只有你陪我了。那你要一直陪我。

一人一猫窝一块,慢慢的也能睡著。黎舒在梦里又听到钢琴声,并且梦见他的从前。不是与郑鸣海的从前,也不是与荣耀锦的从前,而是更久更远的过去,他刚刚知道什麽是爱、知道自己是什麽人的时候。

那是上海早春的清晨,他坐在琴房中弹琴,窗外天空蔚蓝,浅粉色的樱花挤满枝头,随著微风,花瓣偶尔也会飘零到黑白琴键上。

他的老师总是立在窗前,背著光,静静的看著他,专注的听著他。有时候他会在一曲落了时叹息,黎舒,上帝给了你一双太好的手,不要辜负它。

他那时总是不太懂老师的眼神和不可名状的温柔,心底总有些懵懵懂懂的骚动在萦绕,他有点怕,又有点慌,却不由自主的无可自拔。

直到某天夏日的午後,老师摁住他弹琴的双手,合上琴盖,要他坐在钢琴上,他单膝半跪在琴凳上,微仰著头问他,小舒,你知道人类为什麽需要音乐吗?

因为它是美的。

不,老师笑了,他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眉目之间显出几分怅然来,他半眯著眼睛望著他,说我们要音乐,是因人生而孤独。

他的手抚上黎舒的肩头,极慢极慢的将他的衬衫领口松开,修长的手指顺著他跳动的脉络慢慢往上爬。黎舒至今仍记得,他说小舒,爱亦如此。我长久的生在孤独之中,直到我遇见你。

黎舒记得老师将他的衬衫剥开,将赤`裸的他放在黑色的钢琴上,他的目光痴迷而虔诚,他用他的手描摩他的身体,好似在抚m钢琴那样温柔,让黎舒连怕也遗忘。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滋味,亲吻的滋味,还有高`潮的滋味,老师替他口`交,将他不可思议的看著那景象,双手高高的举起,他狠狠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咬紧了牙关,浑身都因陌生的快感而颤栗。

那时候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妈,我完了,我喜欢男人。

妈,对不起,我也喜欢男人。

当时黎舒并不懂为什麽一个暑假过去,老师就翻了脸,在他被人污蔑的时候,不肯为他说任何一句话。他花了整整一个夏天去想自己的未来,在潮湿烦闷的家中日复一日的练琴,他每天看见母亲,只感到羞愧。

他打算开学後告诉老师,他不要去留学了,他就做他的学生,只做他的学生,哪里也不要去。

过了好几年之後,黎舒才渐渐明白当初老师为什麽不愿意理他,他直到後来无意中才知道,那时候老师已有婚约,对方来头不小,他即将有家庭,还有大好前程,为他放弃一切,怎麽可能。

☆、82 最冷一天 下

“哟,你终於想起我来了?”雅宁看著许久不见的黎舒,点上一支烟,笑骂道,“没良心的,搬回北京一次也没想起过我,现在要录歌才来找我,你自己不是有工作室吗?”

黎舒坐在雅宁面前,端起杯子慢慢的抿了一口他泡的热茶,叹道:“唉,别提了,香港那套我没弄过来,现在新做的哪有你这边的好。雅宁,我打算明年初发新专辑,想现在开始录demo,你再做我制作人好不好?”

雅宁忙不迭的摆手,“算了算了,我这边的人和机器你随便用,你自己做呗!上张我就叫你自己做,你非不同意,最後又不听我的,白白让我挂了个名头,你倒是钱多。”

“这不是问题,有钱大家一起赚罗,”黎舒慢条斯理的道,“我喜欢过程中有人分享,我们合作,难道不有趣吗?”

“有趣!”雅宁将手一摊,虚张声势的嘲讽道:“你是觉得折磨人很有趣!”

两人许久不见,互相打趣一阵,雅宁便八卦兮兮的问他,“你跟郑鸣海分手了?现在上炒得好热闹,说你们分了手,他黯然神伤,还说阿锦婚姻危机,热闹得很!喂,你们不会真的分手了吧?”

“啊,”黎舒低下头,放下茶杯,有气无力的躺到椅子里,“是啊,真分手了。”

“这才多久啊?!”雅宁张大了嘴,“那阿锦呢?你不会跟他复合了吧?”

“当然没有!怎麽可能,我跟他真的断了,彻底断了。”

“你啊,”雅宁灭掉烟,边笑边直摇头,“当年你跟阿锦在一起时,那叫一个轰轰烈烈,他那个大孝子,为你差点妈都不认,陪你到伦敦一呆就是一年。我那时候想,这两人肯定得一辈子吧?结果去年你们分手。後来你跟郑鸣海,又是私奔又是出柜的,闹得满世界都知道,我看这架势,心想这次怎麽著肯定能一辈子了吧?怎麽这麽快就掰了?”

“唉!你也要笑我──”黎舒听了,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又叹了口气,翻身跪坐在椅子里,额头抵在椅背上,像只鸵鸟一样埋著头:“我也没想通为什麽会这样。”

“嗨,算了,”雅宁见他是真难过了,只好忍住笑,宽慰道:“再找一个呗,你还怕没人追?”

这回却是黎舒连连摇头,“你真不要再笑我了。跟荣耀锦八年,鸣海这麽爱我,都过不下去,还有谁能行?我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哎哟──天大的事!”雅宁瞬间觉得超级头疼,他把他从椅子里拖起来,推到录音间里,“受不了你!去,去,干活去,少在我面前伤春悲秋,顾影自怜了!”

雅宁本想把黎舒扔这里自己开溜,他一开始录东西就没完没了,但见黎舒实在j神心情都欠佳,只好留下来陪他。

两人认识十来年,最初雅宁并没有觉得黎舒有什麽特别,就是个有才华热爱音乐的少年,长得也不错,这样的人在圈子里一抓一大把。但这些年过去,他才发现,这样的人在现在这个世道,已经成了稀有动物。太多的人太多年轻的声音,站在麦前一张口就是欲望,要表现要成名,稍微有点名气了就开始随随便便,以为音乐随手就有,以为只要有他这个金牌制作人在谁都能点石成金,他又不是神。

只有黎舒,他始终跟从前没有什麽分别,不管他再红再火,站在麦前,他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对音乐和艺术带著敬畏与好奇,依然怀抱梦想,孜孜不倦的去追寻那几乎就不存在的完美。人人都道舞台上的他魅力四s,只有雅宁最清楚,最好的黎舒就在此刻,在他独自与音乐在一起的时候。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雅宁又觉得他很幸运,如无人旁观,无人见证,那多遗憾,就像他这录音棚,设备再好有什麽用,没有真正激发它灵魂的声音在流淌,那它们不过是堆死物,能有什麽真正的价值呢。

雅宁坐在一直静静的听著他的歌和他的琴声,他反反复复的在唱:我知道若感情足够圆满,可以不要永远;可没有永远,再美也只是遗憾……

不知不觉,雅宁抽掉几乎一整包烟,他有些泪湿,也看见昏暗灯光下,黎舒脸上挂著两道反光的水痕。似乎是很久之後,歌声停了,黎舒熄掉灯,在黑暗中静默的站著,雅宁赶紧将烟头都清理掉,散散空气,重新帮他泡了热茶,黎舒出来後却擅自将桌上仅剩的一只烟点了。

雅宁很想说喂你不许抽烟,话到嘴边却咽下:“你明年才发专辑?”

“嗯,不急。”

“我倒是有个好建议,”雅宁翻开他的乐谱,指著其中一首歌说:“这首最好,你先做一张单曲。”

“单曲啊……”黎舒有些犹豫,“太短了,一首歌而已,我觉得不够丰满。我还是喜欢大碟。而且今年我一直忙电影的事,公司那边也没完全成型,现在发碟有点太赶。”

“正好啊!”雅宁来了兴致,劝说道:“你先发单曲,正好把团队练一练,各个环节走一遍,来年出大碟,就很顺了嘛!”

见他还有些犹豫,雅宁继续加码:“哎呀!你再录个粤语版呗!我叫阿华帮你写!哦,对了,再加上你的钢琴原曲,一定很有意思!”

说著他自顾自的直接给那位华语乐坛写词最厉害的先生打电话:我一会给你传首曲子来,黎舒的,你帮他填粤语歌词。什麽?好不好?他的你还问好不好?告诉我好几年都没这麽兴奋了,知道了,我知道谢你的,哈……

黎舒见雅宁挂电话前笑著亲了一下手机,不禁有些诧异,“雅宁,你……你……”

“我什麽我?”雅宁好笑的看著黎舒,心想这回轮到他八卦了,“他等了我十年,我不该跟他好?”

说这话时雅宁笑得一脸甜蜜,平心而论,雅宁的容貌并不算太出色,年轻时只是清秀,好在五官并不显老,再加上平时穿得潮,好像永远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现在一笑起来,眼尾的皱纹彻底曝露了他的真实年纪,可是这种状态,又让人感到即使老一点,有什麽关系。

“你跟阿锦他大哥分手了?”

“分了呗!”雅宁笑著伸了一个懒腰,“没想到是吧?快20年了。”

“你我认识的时候我就跟他近十年了,到现在,总算分手。”

没等黎舒多问,他又找了一包烟出来点上,低声道:“其实最初我跟你一样是歌手,可他说我太忙了,他不喜欢,要我做幕後。我想我喜欢音乐,还真不是非要做明星,再说两个人长相厮守,总要有一个人退让,就同意了。过了几年,他又说他必须有孩子,请我原谅,还保证只是协议婚姻。开始时我也很痛苦,但後来看他比我更难过,几次分分合合,还是在一起。”

“好,这时候最好笑的事情来了,他有了一个女儿,然後又生了一个女儿,生到第三个,还是个女儿!!”

“有三个女儿了他怎麽能够离婚?我有时候也挺同情他,你说为什麽他就没个儿子?”

雅宁有点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後,又摇摇头,“唉,後来我想,也就这样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都是命,糊里糊涂又纠缠了好些年。直到去年年底我大病一场,他过来照顾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我心想他还能待我这样,这些年我也不算白过。”

“只是半夜醒来,听到他小声的跟他小女儿讲电话,他以为我睡著了,其实我醒著。那天他女儿好像也病了,在电话里跟他撒娇要爸爸,他一直好温柔的哄他,都打算下床穿衣,我故意咳了几声,他犹豫了一下,总算还是没走。”

“第二天我病好了,跟他说我要分手,黎舒,你猜,他是什麽表情?”

黎舒茫然的摇摇头,只见雅宁神秘的笑笑,冲他挤了个眼睛,“他松了一口气。”

“哈哈!”他大笑起来,“你说这又是何必!我跟他说,这麽些年,荣先生,我都替你累得慌!”

黎舒离开的时候,雅宁跟他讲,黎舒,这些话我谁也没说过,阿华都没有。今天如果不是听了你的歌,我也不会讲。黎舒,我有时候也会想我有那麽多机会了断,为什麽却总是狠不下心,总归还是抱了侥幸。

黎舒,到现在我才明白,如果爱情注定会老去,我情愿它被刻在时光里。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黎舒独自驾车驶在东五环上,北京的深秋已经迅速的退却了,道路东边的树叶全都落光,硬挺笔直的树干伸向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好似一只只挣扎的手掌;西边是大片的空旷地带,彩色云霞漫天,可以一眼望到远处的东三环上,造型古怪的央视大楼趴在天边,就像只巨大的怪兽,孤独而滑稽的趴著。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好茫然的四下张望,他看见前面开著的一辆大卡车,装满chu大的原木材料,散发著原始质朴的美感,他突然很想看清那些树木上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於是他慢慢踩油,距离那些漂亮天然的木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撞上去,黎舒脑子一抽,突然想这样也不错,他今天交代在这里了,又能怎样?

☆、83 “自杀”风波

“黎舒没自杀,真没自杀,也没受伤,没有的事!”魏蕾抄著手,一脸不耐的接受电话采访,“真就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追尾,还是未遂,您要不信上交管局查去,有记录有事故分析。啊,黎舒开车不行,乱来,这个是我们不好,但不能因为他开车出了点问题,就满世界说他自杀好不好?!”

“对,没受伤,他现在好好的就在我身边,医院都没有去。噢,他不接受采访,没什麽好说的,他的感情问题没有义务向任何人交代,你们做记者能不能积点口德,不要为了新闻就随口乱讲行不行?”

魏蕾的态度异常强硬,电话那头的记者却越来越难缠,出事时黎舒并不知道,他後面就跟著狗仔车,他们给他来了个现场实录,他被拉下车的一刹那,他那张泪流满面的绝望脸孔,第一时间给传到了络,第二天即见诸全国各大媒体。

好似一场狂欢,满世界的标题都是“黎舒自杀”!

“要不是有狗仔跟著,他开车会分神、会出事吗!?现在是我们没追究,认真追究起来,起码是诽谤!好了我不想再讲什麽,随後公司会发通告,黎舒也会发亲笔声明,对真关心他的歌迷朋友,我们诚心说谢谢,说对不起,等著看热闹的,都省省,他好得很,不劳挂心!”

魏蕾怒冲冲挂了电话,没两秒锺,铃声又响了起来,索x将电话线一把扯了,嗙的一声,话机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黎舒坐在她身边,摒气低头翻看厚厚的一沓报纸,上面几乎张张都登著他车祸现场的照片,也难怪别人说,那副m样他自己看著都觉得像具尸体。

“小蕾,要怎麽写。”黎舒接过安妮递来的笔纸,仰头问道。

“你就写……广大的媒体和歌迷朋友,我没出车祸,我很好。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我是猪。”

“哈,”黎舒忍不住笑起来,“这怎麽行?”

“笑!你还敢笑!”魏蕾见他笑,更是气打不一处来,“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给你收尸!”

说著她红了眼眶,拖著哭腔道:“要不是你命大,这会儿我都在给你治丧了!报上就写,哎哟黎天王英年早逝!你以为谁会在乎?你死了也白死!他们比现在还high!”

魏蕾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心里大概知道,至少有那麽一刻,黎舒是动了这个念头的。

“你争气点好不好?成天要人为你c心!你要搞明白我不是林义,这里也不是香港,出了什麽事情我应付不来,真帮你搞不定!”

黎舒默默的抽了纸巾,递给魏蕾,见魏蕾不接,只好替她抹眼泪,“对不起,小蕾,你不要再哭,我错了。”

魏蕾夺过纸巾,捂住口鼻使劲擤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又追问:“你错哪儿了?!”

“呃……”黎舒为之语塞,只好转移话题:“小蕾,你妆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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