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每根神经都在告诉我,我在离我们住房不到一千米的花溪里泊着。我根本无法忘记邵美在我的想像和愿望之间摇摆。
除了看邵美画画,这半年几乎没有能让我集中精力的东西。包括她面红耳赤地和我争论“我们承受,我们拒绝”。我坐在圆凳上,很难统一我的观点。明明举一大堆例子是为证明人所特有的拒绝性,结论却落到邵美认定的承受上。争论下来,我自己感觉到了累和索然。一般情况下理智只承认看得见的东西。邵美的左手总是霸道地叉在腰间,她常常把握笔的手伸得很远。光线不太好的时候,笔一丢她就不干了。墙上的画,我天天看都一个样。可是我已经习惯了她的笔尖离开墙壁的一刹那,习惯了她微微侧开身子让窗外的光充分照进来,习惯透过她的背影去看待她不易觉察的微笑和不安。我真希望时间永远死亡在我们的住房。可是水漫过我的唇我的眼睑,我不得不另外换一个姿势。
夜,一如从前。
我仿佛看见邵美坐在岸上。
承受和拒绝以外,我们还讨论什么呢?我努力地想,苍老的秋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初冬的星光远远地游荡着。我真想悄悄地滑进水底去,就这样不了了之地结束我们的爱情。我清楚记得抱着浴巾走出住房时,我还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一眼。虽然门关着,门后边还有门帘,可我想看见的我还是看得见。
大雨过后,狼狈的城市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往日风貌,高楼大厦经过了风雨的洗礼,越发俊秀挺拔了。
院里组织了一次计算机的跨地交流竞赛,我过五关斩六将,成为前往成都的参赛代表,和我一同被选中的还有林培。邵美听到这消息自然高兴,又要给我壮行,特意准许我陪她喝两杯。她端起酒杯又不喝,再三警告我,成都的野花不要采。我频频点头说:我不采,我不采,我保证不采。
若不是天意安排我去成都参加竞赛活动,我真的没想过要和少梅见面,或者说是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愿望。到成都的第一天晚上,林培和带队的老师都在身边,我没有丝毫的机会。特别是林培,就是邵美安c在我身边的一个卧底,自从上次东窗事发后,我向天发誓: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朋友林培。
9月25日,上午比赛就结束了,我轻松地为西南大学争得了荣誉。带队的老师对我刮目相看,激动地说了不少好听话。下午宣布我们可以自由活动,26日返校。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想,我马上就可以给少梅打电话了,我们就要见面了。我极力地想,这次“邂逅”会是个什么样子?她,会是个什么样子?是那张相片中的美丽而神秘的女孩吗?
整天被邵美管着,被林培盯着,我根本就没有事先给少梅打电话通知的机会。不过也好,我也想给她一个惊喜,我想像不出她突然看到我出现在她面前的表情。
中午川大的老师请我们吃饭,我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了,给带队老师打了声招呼,说要会一个小学同学,就不用吃饭了。出了酒店大门,我正抖擞起精神准备给少梅打电话,却发现林培追了出来。
“你出来干什么?”我盯着林培的眼睛。
“你在成都还有小学同学?”林培躲闪着我的目光。
“有啊,小学没上完他就转学了,家也搬到了成都。”我耐心地编着谎。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一部分(26)
“扯淡吧,小学没读完就走了,多大一点啊,他还记得你吗?”
“你滚回去,管你什么事,你是不是听谁的指示,专门来查岗的?”我恶狠狠地凶着林培,他终于有点畏缩,转身跑回了酒店。
有点饿了,我想少梅应该请我美美地吃一顿才对。我给她拨电话,但总是占线。两分钟后,终于接通了。
“喂,少梅,你猜我现在在哪儿?”我显得很平静地问她,心却跳得快了起来。
她迟疑了一会,惊讶地问:“难道你在成都?”
“这次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我想像着她吃惊而喜悦的样子,自然就先笑了。
“可,可是我现在在重庆呀!”
“……”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恍恍惚惚地,只能听她在那头说了。
“正好要去重庆采购,今天早上我飞过来的,本来想去看看你呢,可是……”她也在解释,“刚才一直给你拨电话,老是占线,真是巧了。”
我镇定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说:“见你一面可真难。”
“也许,还是不见的好。”停顿片刻,接着她又轻快地说,“就不吓你了,好了,你自己到处走走吧,成都怎么样?让你很失望吧,呵呵。”
我心里说,是够让我失望的,这座没有你的城市。挂断了电话,我心里空荡荡地回到酒店,他们还在等着上菜,我没有说话就坐了下来。老师问我怎么这么快就见过了?我有点不悦,勉强露出笑容说,因为对这里不熟悉找不到人。我看出林培窃笑的表情,恨得咬牙切齿。
返回重庆时,列车车厢里人很少,我独自躺在长椅上听mp3,很和缓的音乐在耳边游荡,我闭上眼,落入了一种亦梦亦幻的境界。
我决心离开你。你冰冷的言语在耳边回响,让我心脉撕裂。我甩甩头,试图把它们丢掉,可它们却执著地跟随在身后迟迟不愿离开。原来,你也可以让我的世界雪崩,痛得让我说不出话来。想着想着,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是不是瞎了?我问自己。
回到成都,林培揶揄我,他说他知道我兴冲冲奔向成都的真实目的,我攥紧拳在他眼前挥舞着,示意他闭嘴。
拾
国庆节长假开始了。我计划和邵美打算去哪里度假,她却说长假是有钱人的日子,我们这些穷学生也就摊上个能睡几天安稳觉的便宜,长不长假的与我们没关系,去哪里都是穷,与其花着生活费去受罪,还不如不去。
听说同学大鹏准备实施一个“集体营养确保计划”,早上迫不及待地邀请我们过去。
推开七号宿舍的门,大鹏精彩地如下分派着。
“就这样定:林培和桑格卓力瓦负责打饭拎开水。晓磊耐心好,菜由他洗。大鹏掌勺。我会精打细算,伙食费归我管。”
“哟,邵美,你是哪股风吹来的呀?屈尊寒舍,蓬荜生辉。”桑格卓力瓦抢到门边来。字正腔圆,果然不愧为一室之长。
让邵美坐上我当初睡的铁床,她接过大鹏递过的茶吹了吹说:“快计划你们的,省得哪次来你们宿舍都空坐。”
“你是永远的客人,要不,请看现实的。”这个桑格卓力瓦,邵美一向赞不绝口,他时常侃蒙古包,献哈达,唱王洛宾的歌给她听,上次邵美生日他醉酒,狂言十二岁时他就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快的马……
在舞厅弹了大半个学期贝斯,半个歌手也没追到手的晓磊翻起身咧嘴直笑:“这可是大鹏你自己说的,一百二十块,没吃的找你!哈,休想二两饭小半块霉豆腐就打发我,你说的,天天有r吃。雨桓作证,雨桓作证。”
大家轰笑起来,三餐不继的日子结束在望,这可比年考万不万岁还要实在。
“派个弟兄拎两瓶‘二锅头’炒几个菜。雨桓他们难得来。”青皮寡脸的林培摸着枕套说,“还藏有三十二块钱。干脆赵强去打点,反正今天是你值日。”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一部分(27)
“这孬种,前几天就哼没钱,跟着我吃……”赵强一急,盘腿坐在被子上乱骂。
“小家子气不断一天,赵强就不会好一天。”林培睁直眼,“上个月佳佳她要我帮她买许国璋英语,你没见我戒了半个多月的烟?”
赵强傻笑着,下床拖了鞋,接过钱,笑咪咪地讨好邵美:“我的亲姐姐,你喝‘爱吃醋’还是‘椰风挡不住’?”
“‘椰风挡不住’。”邵美笑道,“快去快回,姐姐晚上还有课。”
赵强走后,大鹏又扯开嗓子:“只是桑格卓力瓦,他这个北方佬,不准喝酒。他醉了,乱舞,敲锅砸瓶的,这还了得?”
“喝他的,喝他的。骑士不喝酒还叫骑士?”晓磊干笑道。
“损坏东西照赔。这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所规定的。大家都是知识分子,丑话先行。”大鹏说。
“喝酒的人,每天多交一块钱。作为宿舍的风险金,保卫科过问。好歹有孝敬。”大鹏在蚊帐里吼。
“也别定得这么死。人家喝酒是自个儿掏钱。”邵美笑吟吟地c腔。
“吃烟喝酒各人随意。”大鹏来劲了。
“我们最好错开食堂开饭时间,一家大小,安安心心吃。”桑格卓力瓦说。
“和食堂同步开饭好——否则其他宿舍来混饭吃不好说。”大鹏人无远虑却有近忧。
“同时开饭,亚楠他们肯定来夹菜吃。林培捞不到r,要乱来的。”大鹏忧心忡忡。
“他小归小,也不要一味由他。”我打着圆场。
“这是小事,凡是能吃的,都给锁好。肯定有人要偷嘴——我那两大罐燕窝,唉,两大罐呀。”晓磊一脸苦相。
“锁是办法。就是怕馊。宿舍里人多气杂。”
“再说耗子也不能等闲视之。”
“干脆养猫。”
“与其养猫不如养只老母j。我家就是靠母j发的。”大鹏眉开眼笑,“每天早上还可煮荷包蛋吃。妈呀,像住在家里。”
“凉拌三丝、油炸花生、西湖大排、芹菜牛r、红星二锅头驾到!”门被推开,赵强油口油嘴。
“第一杯,愿大鹏持家有方,月月有余。”
“第二杯,愿林培的媳妇不再对英语感兴趣。”
“别慌别慌,还有各人三朋四友来咋办?”大鹏道。
“每餐多交两块钱。”
“喝酒就喝酒,穷计较什么?”
“一次有三个或三个以上食客的,当事人不准跟着吃。”
“女朋友下访算不算?”
“算。咋不算?”
“别那么细气。传出去扫你们的脸。女朋友单枪匹马,加两块,带有陪食女,一分不加。”
“雨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死活我们还得在学校找个恋爱玩玩。”
端着酒杯,我们都在为明天不饿肚子轻轻地一饮而尽。
因为贪杯,邵美醉得路都走不好了。将她搀扶回来放在床上,轻轻地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脸蛋红扑扑的,轻轻地吻了吻她。她睡着了,睫毛依然微微地向上翘,又浓又密。我用手掠过她脸,她脸上的每一个轮廓是那样的熟悉与陌生。我轻轻地,怕打扰她的清梦。邵美,我是不是很乖?
还是忘不了失望的成都之行。更确切地说,我好像发现少梅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种若即若离的情感,让我摸不着头绪。来到电脑旁,迅速上线,手指飞快地击打着键盘,心情还驻留在昨天的失落中。
少梅:
你好。
认识你快三个月了,有快乐也有忧伤。我想将要离开这虚幻而又充满诱惑的网络。至今想起我们的相识本身就充满奇妙,你知道吗?我要告诉你,我真的爱过你。可是我恰恰忘记了,网络并不是一个与现实隔绝的圣地,我真的开始怕了。
也许我对爱的理解还很肤浅,我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在内心的最深处,我清楚地知道,我远不是那种豁达、那种洒脱、那种无欲无求的人。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一部分(28)
如果说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历练我有什么收获的话,我不敢说我真正地成熟了,至少在感情方面,我的的确确地看到了自己的幼稚。
你呢,我从未谋面也许永远都不会谋面的女孩,就像躲闪在我梦里的天使精灵一样,牵引出我的笑,牵引出我埋藏许久的伤和痛,牵引出我隐约的期望,也牵引出我的迷茫。你用一种很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我,把所有赞美之词加在你的身上我都觉得是很自然的事情。在电话中,你亲切的声音让我幻想我真的是有了可以牵挂可以爱恋的女友了,幻想可以真的去成都见到你,可以在现实中像网上那样随意而自然地交谈说笑,可是你让我失望了。
我以为找到了可以让我去洗涤心灵的一方净土,可以让我把压抑在现实中的也是最真实的情绪无所顾忌地表白出来,就像大家常说的那样,找一个寄托。可另一方面,我知道,也许我正在毁灭这种好不容易得到的寄托。性格的弱点以及交织着现实情感的幻想正在渐渐地撕裂着网络和这种单纯。
很难想像,在你更确切地知道与你天天交谈的网友其实是个逐渐膨胀了私欲的家伙的时候,你还会如当初那般的快乐?也许,你会感觉到一种难耐的压力,也许你会突然觉得失望。我想,这些,所有的这些,都不是你的初衷,也不是我所期望的。我想,这就是我的一段网络情缘,在你还能感觉到它是美好的时候,我走了出来,但愿这些日子我带给你的是真正的快乐,但愿你会像我一样,记着这段非常美丽的时光。
我很羡慕那些手捧着鲜红的玫瑰,牵着女友的手,幸福挂满笑脸的男孩,很想在这一天,把我的爱意送给我爱的女孩,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再幻想那么一天。
如果我带给了你什么不快,请你忘记,如果我真的给过你快乐,那么你会记得,曾经梦里见过你的雨桓。网络不是我真正的人生,也不会再让我有什么寄托,我高兴的是认识了你,体会到了许久以来淡忘了的幸福,可也更加清晰地暴露了自己情感的弱点。好在我懂了,好在我还没有伤害到美好的你,好在时间仅仅就这么两个月。
我会暂时告别网络,也许会离开很久,也许还会回来,可我不再是雨桓,雨桓留给了你,留给了这段美好的日子。也许,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衷心地祝福你,少梅,愿你永远幸福,永远快乐!
如果有缘,我还会在梦里见到你的,看到你楚楚动人的美丽。
雨桓
进程条缓缓地延伸着,信发送了出去。
忽然觉得一阵释然,或者还带些悲壮的色彩,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颇值得荣耀的事情,而事情的结果,足以让我不落俗套,我居然狡猾地想笑一笑,是笑自己笨拙的小伎俩,以及可怜的一点点善良。
生在风雨交加的日子
我珍惜每一个温暖的春天
为花儿采一些久旱中的露水
为草儿带去萧瑟中的缤纷
我感恩花草与我为伴
我为彼此的情感付出了所有
风和日丽的日子
花儿背叛了我草儿骗了我
我的双翅在雨季中折断
我是孤独的影子——
张思颖手段极好,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竟然和一直都在痛恨她的邵美成了好朋友。
“雨桓,我脸瘦,身子还是丰满的。张思颖说民间称这种现象叫强盗r,真不?”邵美问我。那双灼热的眼中不禁露了一丝苍桑。
“真。”我上下打量着她。
“但我体型长不好。马丽那身材真是没说的。”
“没仔细看过。”我无所谓地摇头。
“我们院有个老师是色鬼。”邵美突然说。
“我们院有三个。”我目光肯定地说。
“他们追班上的女生吗?”邵美傻傻地问我。
“没有。人到四十多岁,多半有色心无色胆。”我笑道。
“吹牛。养情妇的多是四十不惑的家伙。”邵美不屑。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一部分(29)
“那是少数。”我看着她的眼睛。
“少数?蔚然的小说怎么获奖的?她宣称小说的中心思想是二十一世纪的情妇比妻子多。”邵美笑着说。
“听她哗众取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吃饱了饭找不到事做也没这么泛滥。”
“你没听说意大利换妻成风。保不准还要修宪。”邵美回头看着我。
“没听说。”我疑惑地摇头。
“听说去年杜鹃花节有美国佬去你们家乡?”她愣了,傻傻地问。
“俄勒冈州的布匹商,又不是白宫。”我笑着说。
“我表舅也在俄勒冈州。”邵美得意起来。
“钱多不?”我看着她问。
“你以为年轻人个个都像杨致远?”邵美斜着眼问我。
“腰缠十贯?那睡吧睡吧。明早是系主任的课,我也不想攀这门远亲。”
“他没收的书还没还给你?”邵美突然问。
“可能他的女人没看完,听说那女人会写诗呢。”我说。
“《白鹿原》究竟如何,我记得它开篇鬼兮兮的。”邵美的话真多。
“如果写一半可以不朽。”我懒散地说。
拾壹
下午两节课我没去教室,躲在家里准备上网,是想避过邵美看看有没有少梅的信。还没打开信箱,我的手机响了,却是少梅。
“嗨,雨桓,这两天没给你打电话,着急了吧,呵呵。”她的声音很清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没见到我,很失望吧,其实,说不定见了面,会更失望的……”
“喂,你怎么不说话呀?在听吗?”她在不停地叫。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我问她。
“什么信?我刚回来,还没开机呢,呵呵。”我略停顿了一会,郑重其事地说,“那,你先看信吧,我等着你来教训我……”
她被我逗乐了:“我凭什么教训你,呵呵……不过,我倒真要看看你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