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属下,属下冤枉啊汤祖望挣扎了几下却鼓不起逃走的勇气,扑通一声跪倒,伏地大哭。魏大人明鉴,属下真的冤枉啊。属下喜欢打听事儿,但绝没勾结过什么流寇,更没出卖过什么消息
是么那你这些天来一直探听黄河之战的详情,仅仅是为了好奇了魏征笑着反问,将汤祖望的谎言当场拆穿,你一个管账本的户曹小吏,什么时候也喜欢上了兵事光知道输赢胜负还不满足,甚至连双方交手的详细过程,伤亡数字都想打听得一清二楚
属下,属下,汤祖望继续干嚎,根本无法回答魏征的质问。勾结盗匪是掉脑袋的罪名,他不敢承认,也无法否认,只好抹了几把眼泪,哭泣着解释:属下的确胡乱探听军机,属下该死。但属下只跟几个朋友说过,真的不认识什么土匪流寇
魏征哼了一声,声调陡然转高,哪几个朋友他们是做什么的没给过你钱么
是,是一个做买卖的朋友汤祖望硬着头皮回答。他干什么的,小的也没仔细打听。喝酒时认识的,最近常来往
收过人家的钱么
这个,这个汤祖望犹豫再三,知道自己肯定瞒不过去,带着哭腔回应,收过。只收过两回。属下太傻,属下被他骗了
魏征摇摇头,继续冷笑,是啊,你太傻,别人问什么,就告诉什么。不知道的,也要帮人打听。只为了区区几个钱为了区区几个钱便把一辈子的差事都搭了进去,说不定还要搭上一颗脑袋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汤祖望吓得一哆嗦,差点尿到了裤子里,属下家里还有老母在堂,有妻儿在室。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我说过要杀你了么魏征的声音突然又变了调,不像先前那般冷淡,但隐隐带上了几分轻蔑。
这个时候谁还在乎轻蔑不轻蔑,汤祖望不敢看魏征的脸色,重重在地上磕头,那家伙叫黄牙鲍,就住在米市胡同。大人给小的一个机会,小的立刻就为大人把他给抓来
抓来,抓来做什么魏征明知故问。
他,他可能是土匪安插在武阳郡的探子啊汤祖望又楞了一下,很没义气地举报。
魏征敲了敲桌案,冷笑着问:你先前卖给他的消息,估计他早已送到了巨鹿泽。你不知道的消息,眼下他也不知道。我抓他干什么有什么用场抓了他,贼人再派另外一个探子来,我得花多少力气去查访
连珠箭般的问话让汤祖望应付不过来,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向魏征脸上看。他发觉魏征好像不打算生擒贼寇探子,好像也不打算抓他这个内奸立功。更没有将他交给郡守大人的打算,只是慢慢地品着茶,仿佛茶里边藏着无数秘密。
大人突然福灵心至,汤若望向前爬了几步,双手捧起一小粒银豆子,大人,这是贼子收买,不贿赂小人的茶钱,小的不敢出卖武阳郡的父老乡亲,现在将其交公
你自己收起来吧魏征被对方愚蠢的举动逗笑,拂袖站起,背着手吩咐。
大人这下,汤祖望可傻了眼。既然不想抓他,又不是找茬索取贿赂,魏征魏大人的葫芦里到底买的哪门子药总得给个说法吧,不能就这么把人给活活闷死
正迷茫间,头顶上忽然传来魏征的声音,你家里穷,为官又清廉自守,一时走上岔路情有可原那些钱,你留着给令堂看病吧别让她老人家对你失望
大人汤祖望发出一声哀鸣,鼻涕眼泪一块淌了下来。到了现在,他算是对魏征彻底死心塌地了,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吧,小的这条命就卖给您了。是去杀那个狗贼,还是继续跟他虚与委蛇,小的都听您的
魏征转过头,微笑着确认,真的听我的
汤祖望举起手臂,大声回应,小的可以对天发誓
没必要魏征看了看他,非常自信地回应,你先站起来,咱们两个慢慢说
属下
站起来,这是我让你做的第一件事
汤祖望抹了把脸,鼻涕眼泪花里胡哨,属下遵命说这着话,他长身而起,毕恭毕敬地站于魏征眼前,垂着头听候发落。
这正是魏征想要的效果。你啊,既然胆小,又何必做这种事他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差点把汤祖望又拍得趴在地上,我不会去举报你,也不会惩罚你。我需要你联络那个姓鲍的,亲自帮我送一封信到巨鹿泽
送信汤祖望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意识到这等同于还是要他的命。张金称喜欢生吃人心,他带着武阳郡长史的战书过去,岂不是等于把自己洗干净后摆到了对方的案板上了么
腿一软,他又趔趄着跪倒,嘴里发出连串的哀鸣。大人,大人,我家里
没等他把母亲妻儿搬出来,魏征用力一扯他的肩膀,大声喝道:有点儿出息,别让我瞧不起你给我站起来,不就一封信么难道人家敢到咱们眼皮底下开商铺,咱们连封信都没胆子送
大汤祖望被扯得龇牙咧嘴,哭声却是止住了。他不想让魏征瞧不起,更不想因为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从而给自己和家人引来更大的麻烦。犹豫了一下,嘟囔着道就怕,就怕姓鲍的不肯帮忙
你直接跟他说,我已经知道他是巨鹿泽的卧底了。但是暂时还不想抓他魏征倒是干脆,直接给出了解决办法。然后告诉他是我让你送信给张大王,如果你不去,就连你带他一块抓
真个是文人耍起横来,即便是流氓也要怕三分。汤祖望被吓得又是一哆嗦,抬起头,满脸都是哀求之色。摇尾乞怜的半天,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知道这已经是 魏征的底限了,如果自己再不知道好歹的话,恐怕会被立刻交给郡守衙门严加审问。届时证据确凿,罪无可恕,自己死了不算,老婆、孩子都要受到牵连。
想到这些,他把心一横,大声说道:卑职做错了事,的确该有所交代。能死在贼寇之手而不是被郡守大人下令砍头示众,也算没辱没祖宗。此去别无牵挂,若 是回不来,还请魏大人念在属下算得上是一名廉吏的份上,给属下的妻儿老小一些抚恤。大人如能答应,小的下辈子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大人的恩德
什么死啊,活啊的,下辈子到底如何,谁又说得清楚魏征笑了笑,低声数落。你啊,该胆大时不大,该胆小时不小。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你只要照着做了,我保你活着回来,说不定还能得到张金称的一大笔赏赐
请大人明示汤祖望压根儿不信魏征的话,却认命地坐在胡凳上,恭候对方的指点。
这封信,不是什么战书魏征敲了敲火漆封好的信皮,笑着解释,这是我给张大当家的示好信,我,武阳郡长史魏征,不想看到兵戈再起,生灵涂炭,所 以自不量力准备说服张大当家放弃对武阳郡的窥探。但是呢,空口白牙没人会领情。所以发一封信去,问问武阳郡每年交出多少钱粮来,才能买得一年平安
那,那郡守大人汤祖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魏征,呆呆的问。他知道自己出卖消息给流寇,已经足够杀头抄家了。没想到魏征的胆子比自己还大,居然敢公然与贼人联络,以求一时苟且。
魏征耸了耸肩,脸上写满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意思,我没问过郡守大人,郡守大人也不会答应。但我所做的事情,郡守大人肯定会被瞒得死死的,你可明白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毕竟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人,这点儿猫腻汤祖望焉有不懂之理。心里边的恐慌登时去了七分,陪着笑脸,连声回应。
这,是我,魏征瞒着郡守大人私下干的好事。你,只是跑腿的,不知道信当中的内容,因为我拿你的妻儿老小相要挟,所以你也不敢拒绝我。魏征顿了顿,继续强调。
汤祖望知道对方之所以这样说,是准备万一出现差错,一个人将所有罪责承担下来,不牵连自己。忍不住心头又是一暖,低下头,低声道:大人说得话我都清楚。您放心,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说过。但是小的日后只要活着一天,便决不会忘记大人今日所作所为
我是馆陶人,这里是我的老家魏征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真正的笑容,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说给汤祖望听。人活着,总得做些事情,否则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古人写下的那些教诲
叹了口气,他将话头又转向正题,其他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记住几句最要紧的。我会给你准备两份礼物,都很贵重,但其中有所差别。你把最贵重的那份给 程名振,差一点儿的那份给张金称。如果有人问起原因来,你就说我原籍馆陶,与程九爷算半个老乡。馆陶的百姓至今没忘记程九爷的好处
嗯汤祖望连连点头,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去了巨鹿泽,张金称肯定会吓唬你。但你不能求饶,越求饶死得越快魏征看了他一眼,继续补充,你如果害怕,就告诉自己,反正都是个死,不如死得体体面些
汤祖望想了想,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大人放心。反正是个死么大人都不怕,我还怕个球
然后你告诉张金称,他安插在武阳郡的哨探我都知道。为了表现诚意,所以才留着那些人不动。如果你死了,那些探子都得为你殉葬。还有,如果你死了,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来下书,我在信中所提建议,就一项也甭想达成了
第三,你告诉张金称,黄河冰上一战,我曾经亲眼目睹。如果他想知道其中详情,无论是哪一方的情况,都可以写信来问。信先送到黄牙鲍那,由他交给你。然后,你再转交给我。除了你们两个之外,我不会认识第三人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地替下书人安排退路了,不由得他不感动。眼圈一红,小吏汤祖望哽咽着说道:大人,大人相待之恩,属下,属下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反正,反正大人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绝不会让您失望,让您看不起我
坐,咱们两个坐着说话魏征自己坐直身体,也示意对方坐正。人得先做出不让别人看不起的事情,才会被大伙看得起。自今日起,武阳郡二百三十万父 老乡亲的性命,就系在咱们两个的肩膀上。事成,未必有人记得你我的好处。事败,也没人会为咱们两个摆酒祭奠。但真相早晚有被揭开的那一天,日后活着的人见 到你我的孩子,也会冲他们挑一挑大拇指,说他们的阿爷是条真豪杰,老子英雄,儿子亦不会是孬种
大人,您甭说了汤祖望用力抹了两把眼睛,满脸是泪,脊背却挺得笔直。他为自己而感到自豪,虽然这种自豪像火,需要燃烧他的性命为代价,我懂,我都懂
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到我这里来取礼物和信魏征笑着拉开对方的手,看着汤祖望的眼睛吩咐。
必不辱命,大人汤祖望长身肃立,答应。
去吧魏征挥了挥手,命令对方离开。然后托着茶盏,慢慢走到了窗口。仓促而来的雷雨将外边的世界打得一片苍茫,在那白茫茫的水汽下,却隐隐有一片绿意浮现,泼不灭,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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