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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 猛兽行|13.紫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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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尖沾饱了墨,武阳郡守府长史魏征迟迟无法落笔。

他是个饱学之士,无论是长篇策论还是七言律诗,总是信手拈来,一挥而就。但今天的这篇文章显然让他才思枯涩。几乎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几度将笔举起,最终摆在面前的依旧是一张干净的白纸。

非常干净,干净得像他现在处理公务的这间斗室,窗口挂着白色的幔帐,地板被擦得一尘不染。魏征喜欢干净,他学不会魏晋以来名士那种扪虱把酒,坦腹东床 的洒脱,也不屑那样做。他认为世间凡事都有章法、规律以及秩序需要遵循。玩弄秩序的人最终也会被秩序所玩弄。而现在,他所做的事情恰恰游离于秩序之外,朝 廷那边说不过去,同僚之间见不得光。甚至稍有疏漏,便会带累得他彻底身败名裂。

偏偏这事情他不得不做。无论对东主元宝藏,还是巨鹿泽群贼,他都是最好的人选。万一在这条分化瓦解的计策奏效前,巨鹿泽已经被朝廷的兵马攻破,写给张 金称的这一封求和信不幸落入外人之手,武阳郡就得给朝廷一个说法。郡守大人当然不能承担这个养贼自保的罪名,郡守府长史责无旁贷。万一张金称不满意武阳开 出的价格,想找个地方当面谈,由郡守府长史出面,第一可以显示武阳郡的的确确有议和的诚意,第二,以魏征的沉稳与机变,恰恰能应付起张金称的狡诈与冷酷。

但求无愧于心,上对得起郡守大人相待之恩,下对得起武阳百姓,我又何必在乎身外虚名不知道第多少次将笔提起来,他却很快又放下了。信很难写,不仅仅 难在心里心外的症结,还难在示好尺度的把握上。首先,到底该如何称呼张金称就非常令人头疼。称其为大王吧未满显得太媚,太没骨气。毕竟此人只是一 个势力稍大一点儿的贼头儿,而武阳郡守元宝藏却是堂堂四品封疆大吏称其为张兄吧显得太近,太假。假得让魏征自己直起鸡皮疙瘩。即便是对武阳郡同 僚,他都很少称兄道弟,更何况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土匪流寇可称其为壮士呢,又过于生硬,过于怠慢,不容易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更不利于双方进一步的沟 通。

斟酌了好几个时辰,眼看着外面的天色都开始发黑了,魏征终于决定,以张公二字来开头。这个公不是封号,而是对于任何一个有名望,或者岁数大的长者 都适用的称呼。张公金称如晤,如给老朋友写信般,魏征在一张洁白的扬州纸上写下这个开头。然后顺着类似的亲近之意写下去,报上自己的名号,武阳郡 守府长史魏征,曾经目睹了巨鹿泽群雄一年多来每战必胜的赫赫兵威,佩服至极。

而兵凶战危,世间并无百胜之将接下来,魏征开始讲述战火对双方的影响。很多英雄豪杰长眠于地下,清河、武阳、襄国、武安四郡的百姓也连年得不到 休养。开了春,距离城池稍远的地方便没人敢耕作。到了入秋该收获的时候,打上来的粮食又落不到百姓手里几颗。官府要加倍征集以便养兵备战,绿林豪杰也需要 征收粮食满足弟兄们的口腹之需。长此以往,官府和绿林将都收不上粮食,百姓们的日子也会过得越来越差。

前岁张公兵临馆陶,开仓济贫,百姓至今仍受余泽第三部分,魏征开始总结张家军为数不多的善举,尽量把张金称摆放在一个让他自己看了后都不好意 思往下出溜的道德高点上。注1魏征信誓旦旦地表示,这并非什么违心之言,作为土生土长的馆陶人,他也有亲戚在张家军那次放粮行动中受惠。如果没有 张家军,很多贫苦百姓也许根本过不了那个难熬的严冬。

并且,作为馆陶人的魏征不得不补充一句,他认为馆陶县令林德恩绝对该杀。对贪官污吏,他也恨之入骨。但人微言轻,无法让朝廷下决心铲除这种城狐社鼠。所以巨鹿泽群雄杀官逐吏的行为,不能完全算错。

魏某有闻,张公麾下宿将程名振,曾为馆陶县兵曹一边苦笑着,魏征一边将真正的用意隐藏于笔端。他坦诚地告诉张金称,程名振被抓一事,纯属冤 案。郡守大人后来听闻此事,亦扼腕长叹。认为是馆陶县令林德恩逼良为盗,而非程名振存心造反。如果当日程名振没有被逼反的话,凭他的才华和能力,假以时 日,郡丞之位唾手可得。即便程名振看不上地方的官职,有心谋取更大的发展,凭着他加入巨鹿泽后展所现出来的谋略水准和勇气,封侯拜将,这辈子亦不是完全没 有可能。

当然,同样遗憾也适合于张金称,如果不是地方官员横征暴敛,逼迫过甚,想必张大当家此时也在自己的小院中整治器具,筹备春耕,而不是在巨鹿泽中磨刀霍霍。

这都造化弄人,令大伙都走上了不愿意走的路,并且无法回头。魏征理解张金称的苦衷,也希望张金称为黎民百姓计,不要继续进入武阳郡劫掠。作为郡守府长 史,魏征愿意于自己职权范围内,尽最大的努力去筹集一批粮食、铜钱和绢布,答谢巨鹿泽的善意。具体数额甚至可以参照绿林惯例,魏征在信中强调,自己知道绿 林有绿林的规矩,也知道个别地方已经开了类似的先河。作为程名振的同乡,自己不让张大当家为难,也不想看着上司每天忧心忡忡,所以主动替双方应承下这件 事,希望张公金称酌情考虑。

如果张金称执意要将武阳郡毁于兵火,作为郡守府长史,魏征势必领着各郡的兵勇,战到最后一人。那样,双方的损失都会很大,结果绝非张金称愿意看到,魏 征同样也不愿意看到。唯一乐于看到此事的,恐怕会是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当武阳郡和巨鹿泽战得两败俱伤时,他们冲上来,刚好坐收渔人之利。

这样写,看起来不算太卑微,也不显得太强硬。魏征向纸上吹了口气,又叹息着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认定了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和隐藏起来的意思都写进去了,才再度提起笔,于信尾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官职。馆陶故人魏征

他只代表他自己,不代表郡守元宝藏,也不代表武阳郡。虽然任何人见到此信后都知道,没有武阳郡上下齐心协力,根本不可能将那么大一笔粮草辎重运过漳水。但参照大隋官场看不见的规则,是非将由魏征一力承当,与郡守元宝藏无关,与其他武阳郡同僚更无瓜葛。

这也算尽分内之责了吧苦笑了一下,魏征将信慢慢放在嘴边慢慢吹干,同时再度检视信中的内容。馆陶县放粮、经城放粮、伯仁县给百姓分发麦种,还有最近 的黎阳开仓赈济,一一数下去,他发现自己提到的张家军善举好像太多了些。但这样令他心里又多少舒服了一点儿,屈身事贼,找一个能偶尔为百姓做些好事的贼, 逼着他做更多的好事,总比找一个十恶不赦的贼为虎作伥强

可后人会怎么看呢魏征继续苦笑。那终究是一个污点,就像素上染了墨汁一样,怎么洗都不会再恢复原来的洁白。换做数年前的他,绝对不会如此自污其名。他当时满腹诗书,心中豪情万丈。宁折不弯,虽千万人吾往矣无论碰到多少挫折,都干干净净的,如身上的布袍一样干净。

做都做了,我又何必计较这么多他用力支撑着站起身,冲着窗外乌云冷笑,只要最后能将这伙贼人彻底铲除,魏某又何必计较个人得失荣辱

没有人回应他,窗外只有闪电,照亮他的双眼。铲除了巨鹿泽又怎么样呢张金称和程名振死了,还会有王金称、楚名振揭竿而起。大隋朝已经病入膏肓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大厦将倾,无木可支。而他们这些人连烂椽子、碎瓦片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瓦缝间丛生的杂草,自以为站得高,看得远,其实不过是贪恋着天空中那一点儿阳光,一点儿希望

轰隆隆一记惊雷从天而降,掠过对面的屋檐,将瓦上的杂草击得粉身碎骨。

死老天,最后一点希望都被雷劈了魏抬起头,呵呵傻笑。就在此时,门口匆匆跑来几名仆役,点头哈腰地问道:大人刚才喊我们了小的们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大人能否再明示一次

没魏征慌乱的掩饰,随后迅速改变主意,你们几个帮我将管账本的汤祖望叫来,我这里有些话要问他立刻就去,别耽搁

注1:出溜,河北方言,向下滑。

毕竟是郡守府长史,位高权重,魏征的命令被毫无折扣地执行。半柱香过后,小吏汤祖望被两名郡守府仆役夹着,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

见,见过魏,魏大人天天盼着有机会跟魏征说话,当机会真正来到眼前了,汤祖望的舌头却打了结,躬下身去,磕磕绊绊地见礼。

免礼魏征待人很随和,客气中隐藏着一股冷淡,坐下说话吧我这里有些小事需要找你商量

说着话,他抬手示意左右仆从为汤若望搬来一把胡凳,又笑着吩咐道:去给汤大人弄碗热茶来,记得多放些姜,这么冷的天,别让寒气侵入了筋骨

不妨事,真的不妨事虽然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淋了个透,小吏汤若望还是被魏征的话说得心头发暖,再度躬下身去,带着几分感激说道:属下,属下是贱人贱命,淋惯了,这点小雨不算什么。大人有话尽管吩咐,属下只要能做的,绝不敢推辞

不是吩咐,是商量魏征谦和地笑了笑,你坐热茶一会儿便好。先把身子暖和过来咱们再说话,还早着呢,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功夫

吩咐完了,魏征便不再看汤祖望受宠若惊的表情。低下头去,仔细地翻阅面前的一摞账本。

见长史大人不理睬自己了,汤祖望也不敢再客套,只好欠着身子,于胡凳上坐了半个屁股。肚子里的心脏却像变成了一只兔子,咚咚咚,咚咚咚,随时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魏征依旧不抬头,声音中自带一股令人无法面对的威严,这不马上要春播了么郡守大人关心农务,让我看看仓库里的种子是否齐备。春耕后肯定有一段时间要青黄不接,府库里的存粮也要查一查,看能否临时开设几个粥棚,帮百姓渡过眼前难关

那,那,属下就是个记账的。知道的有限汤祖望楞了楞,哭丧着脸回应。虽然答非所问,他的心却跳得不那么欢了,手和脚也暂时找到了该放的地方。

无妨,我刚刚看过你记的账本,从数字上能推算出一些。具体统计汇总,自然会找储主簿问,不会让你为难魏征非常体谅对方的苦衷,淡然说道。

账面上有的,仓库里未必有。账面上无的,仓库里边未必无,这都是大隋朝的规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既然魏长史明白其中道理,汤主簿的心更没必要一直提着了。他讪讪地笑了笑,低声补充了一句,其实,其实大人也是清楚的,像我等,像我等这种小吏,永远是奉命行事

魏征也笑了笑,不置可否,两眼继续扫视账簿。二人之间登时又陷入了沉寂,汤祖望百无聊赖,屁股如长了钉子般,不安地在胡凳上扭来扭去。好在这种沉寂没能持续多久,又过了小半柱香时间,仆从端来刚熬好的热茶,给主客二人各倒上了一碗,然后躬身告退,顺势掩好了房门。

汤大人用茶魏征抬起头来,用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不敢,不敢,大人请先用汤祖望赶紧从胡凳上跳下,拱手施礼。

魏征淡淡一笑,端起茶盏慢饮。汤祖望等了一小会儿,发现没人再跟自己客套,也只好嘿嘿地傻笑了几声,端起茶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

是上好的河南贡茶,用香料、精盐和姜片精心调制过,喝进喉咙里,就像饮了酒,从嗓子到小腹都泛起股暖融融地感觉。半碗热茶落肚后,汤祖望心中的忐忑尽失,脸色看上去也不像先前那样苍白了,代之是一抹淡淡的酡红。

属下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带着几分熏然之意,他没话找话。

要三百个钱一两呢,郡守大人送的,否则我也喝不起魏征突然变得俗气起来,毫不掩饰地炫耀。

这,这可是贵人喝东西属下今天托大人的福了汤祖望被茶叶的价格吓了一跳,放下茶盏,满脸感激。

你平时会喝不到魏征眉头轻皱,似乎不相信汤祖望的恭维。我记得,你的薪俸是每月两吊半吧,一年四季郡守衙门里边还有柴火钱、衣裳钱和过冬钱不定时分发,怎么会连碗好茶都喝不起

大人,大人有所不知汤祖望苦笑了一下,讪讪地回应,卑职家中有老母疾病缠身,开销甚大。下面还有两儿一女需要养活。早几年在城外的田地中还能找些补贴,现在兵荒马乱的,雇人种了地,也收不上几颗粮食来

说道这,他脸上的笑容慢慢转苦,摇着头,仿佛此刻喝到嘴里边的全是胆汁。

如此说来,两吊半薪俸是紧了些魏征看了对方一眼,非常同情地说道。

怎么着都得活汤祖望低下头,有些伤心的回应。他这个级别,吏不吏,官不官,既没有实权捞取好处,又看不见升迁希望,实在是过一天算一天,混吃等死而已。

那还不如衙门里的捕快呢好歹有人孝敬魏征倒是贴心,对地方上的规矩门清儿。

可不是汤祖望笑着耸肩。猛然意识到这是在上司面前发牢骚,赶紧坐直身体,大声道,但卑职绝不敢应付差事,所有经手钱粮财帛,都有出有入,一笔笔记录在案

我知道魏征轻敲账本,从这里能看出来,你是个细心人。做事也懂得轻重

汤祖望呵呵呵呵傻笑,心里边真的把魏征当成了知己,恨不能扑上去抱住对方大腿喊一声: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没等他从幸福中缓过神来,魏征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没什么好处可捞,又从不敢贪污,所以呢,你就自己另找财路,出卖消息给山贼草寇

轰隆如同被霹雳击中般,汤祖望顿时呆在了当场。我做的事情他都知道了惊诧、恐慌、绝望、种种恶劣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不知道该如何寻求解脱。想跳起来夺路而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突然不听使唤了,软绵绵地提不起半分力气

说啊,怎么不说话了魏征还是刚才那样,眼神里带着笑,话语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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