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19岁的田棉和父亲沈井先坐在一辆客车上,她一路上忐忑不安,目光有些愁伥的望着掠窗而过的白杨树。从今天开始就走向社会了,从今天开始就是个成人了!此时此刻,她对那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恐惧,但她分明又是激动的。在激动中惘然四顾,只见那车厢里有打盹儿的,有磕瓜子的、有窃窃私语的、有象她一样既茫然失措又精神抖擞的。在后半车厢里,还有俩青壮年男子旁若无人的说着腥膻话儿,惹得周围男女装模做样的,捻着烟卷儿,磕着零食,却愣是把耳朵支得跟盛开的石榴花朵般,生怕听差了一个字儿似的,以致那后座上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狂笑声。接着就有那随兴而起的在座位上手舞足蹈地卖开了嗓子:“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这歌真是一帖兴奋剂,那几个和她一样茫然失措又精神抖擞的毛头小伙子立马双眼放光,摇头晃脑地跟着唱将起来,那起头唱歌的汉子就唱得更加带劲了,扯着喉咙学着那电视上刘欢的样儿,虽没有刘欢那一头无敌的披发,倒也是声情并茂的,不时博得车厢里辟辟叭叭的掌声。田棉好奇,不禁扭头看过去,恰与一敞怀露胸的庄稼汉子目光相撞,那汉子张着嘴巴,咧着笑,眼睛贼亮地瞅着她,田棉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忙转过头来,那男的象要吃人呢!一着慌便拉住了沈井先的袖子,沈井先扭头看了看她,又和前排座位上“志同道合”的那位落壳儿去了。田棉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那意思大概就是现在的孩子找个称心的工作不容易,现在的人想要赚钱得有胆儿有撞劲才行。她听了心里就想笑,爸爸呀,就你那宁死不屈,两袖清风的执着劲,怕是这辈子别想赚到什么钱了。如此一想却又惭愧起来,爸爸为我的工作跑了几趟了,那是一个快六十岁的人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田棉偷偷瞥了眼父亲翻白的鬓角,咬了下嘴唇,悄悄地把目光转向车窗外。路边,一排排白杨树忽闪而过,沿路铺晒的稻秸似没个尽头一般,汽车一路颠簸着,车厢里的笑声也跟着颠簸到公路上,飘散开去,同路边徐徐退后的白杨树一起远离了视线,远离了喧嚣。慢慢陷入寂静的车厢,就象一石激落后的千层浪,那浪花已渺渺,可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恍若海底的鱼群,闲闲地吐着泡儿,扯过窗外轰隆隆开过的拖拉机声。在目光之外,是杨树排后面一望金灿灿的原野,只是,那秋收的景象已渐渐地接近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