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蒲滩到了!豆奶粉厂的也到了!有要下车的准备好下车了!”售票员的声音并不大,略带疲惫的嗓音夹杂着妥协似的空旷,车厢里一阵风吹草动,田棉揉了下眼睛,心里嘟囔着:她嗓子眼被劣质金属卡到了?怎就咔咔的让人心慌慌的。
“棉棉,下车了。”沈井先转头来说道。
“嗯。”田棉答应着,这一刻她突然感觉自己精神百倍,同时,一种潜在的恐惧攥紧了她,她抓住了沈井先的衣角,她记得小时候就是这样紧紧的拉住父亲的衣角,一路小跑着跟在父亲身边的。象一只小狗呢。小狗转眼间长大了!可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却没有改变,这是她十九年来的一种存在常态吧。这种常态却是幸福的,是美好的,是含在嘴里的糖,一点点融化着甜到心里的。这是不是就是生活呢?田棉不知道,她不知道别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这十九年来,她的生活是这样的下意识地抓住大人的衣角,咀嚼无忧无虑的甜。
或者,真正的生活从现在就要开始了……就象这到站的客车,每一个乘客都有他既定的站台,他必须下车,走向生活的本质。唉,车要进站,人要走进生活啊。呶,车停了,下车吧。
下车后,再向前步行5分钟,他们便看到了一家被围墙砌起的宽阔厂区,这就是豆奶粉厂了。在沈井先到保安室登记的时候,田棉在门口望了望,这偌大的工厂有200亩吧,虽然有不少空地,但看上去却是欣欣向荣的。支起耳朵甚至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这里就是我即将工作的地方吗?田棉望着那远处鳞次栉比的厂房,心里突然间激动起来。
人生的第一次是什么?对田棉来说,这就是了。当然,她以后还要面对人生中更多的第一次,然而,这一次显然是非同寻常的。第一次走向社会,与三年前第一次离开家门去远方上学是不一样的。她在那里完成了三年的中专学业。她既得意又失落。她得意的是她可以提前进入社会,可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了。她失落的是她那三年的暗恋,直到毕业了她也没有向那个男生表白过一个字。三年里,她甚至和他说了多少句话都能够数得清白。她曾经在得知他喜欢另一个女生的时候一个人在宿舍里哭了一下午,哭到手足冰凉,哭到身体麻木。那也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吧,第一次喜欢一个男生,遗憾的是,这人生的初恋如此的黯淡,如同那枝头的花骨,尚未开放就无声的凋谢了。
这九月的阳光却是盛开的,还带着温煦的、热烈的味道,它相当于一枚熟透的果实的味道,亦或一个饱满如汁的成熟女人的味道,这样的个中滋味是耐人寻味的,它火辣辣的丰沛与妖娆直抵男人的肾上腺,但在九月的阳光下,在金色的一望无际的田野,这种挑逗除了惹得几声庄稼汉子开怀的大笑声,就是撒在那田间地头浓得化不开的秋收的祝福。对十九岁的田棉来说,这人生的第一次播种也是值得祝福的,自给自足的生活不值得祝福吗?虽然这一切都还尚未开始,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单纯如白纸的女孩,但人生的蓝图已经近在咫尺,她只需同那些身着绛黄色工服的工人一样,以自己的双手涂抹属于自己的那一笔。我的那一笔将如何开始呢?阳光下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在颤动的睫毛下流溢出天真的、兴奋的光彩。直到她懵懂的跟着父亲从厂门口一直一直往里走,走进一栋办公楼,又走上楼梯,再拐弯,终于站到一个办公室的门口时,她才忽然惊觉,到了?心里便怦怦的如同弹跳的橡皮筋,那一只手又下意识地捏住了父亲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