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却一瞬不瞬看向上头。五官周正,一丝不苟,只那一双眸叫人一见难忘,深潭般的幽暗,谁也捉摸不透。
阿泽。林鸾促狭起双眼,心中不住嘟囔。
“果然谈崩了。”周围已是剑拔弩张的形势,言澈反倒散漫起来,朝林鸾吐了吐舌头,笑得没皮没脸,“趁现在还能喘气,有什么遗言就赶紧说吧。”
林鸾长吐出一口气,冲他翻了个白眼,同他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真是奇怪,为何她也半点不觉着慌张,难不成这“二皮脸”还能传染?
“可惜了,言老爷子就你这么个独子,以后想见上你一面都难了。”商弋扶着阿泽的手缓缓站起,笑得尤为和煦,“东厂那头的监牢最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劳烦二位移驾过去吧。唉,白发人送黑发人,造孽哟。”
“那公公造的孽,岂不是更深?”
商弋转身yu走,前脚刚踏出门槛,就听见身后幽幽飘来这么句话,诧异地回过头去,眯斜着双眼仔细看向说话那人。
为了行动方面,从诏狱出逃后林鸾便一直穿着男装。虽已是言澈最小号的衣服,可那纤瘦的身子板到底还是撑不起来。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露出冰肌凝脂般的皮肤,反倒叫人无端生出几分怜惜。莲萼似的小脸上,一双杏眼盛满清露,澄澈干净,叫商弋一时不敢直视。
“您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伴读小监,扶摇直上成了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宦臣,别说是朝中百官,就连皇上都对您忌惮三分。当初有锦衣卫掣肘,您尚不能全然舒展拳脚,眼下言家式微,北镇抚司颓靡,只怕这被东厂吞并的日子不远矣。”林鸾从太师椅上站起,负手大步迈进,从容自刀锋前走过,在他身前十尺处站定。
商弋勾起嘴角冷声嗤笑:“林姑娘谬赞了,只是这番话把我说得云里雾里的,还望姑娘莫嫌我迟钝,多费口舌为我指点迷津。”
林鸾垂眸一笑,朝他迈进一步:“公公可还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发迹的?林家这垫脚石,您踩着可还觉得妥帖?”
寒风肃肃,又是几番花落。
商弋并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心中微讶,却又很快了然于心。这丫头,果然还是找上门来了。也对,五年前,就在她从先皇那讨来一张救命符的时候,他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这日子却比他想象得来得更快了些。
目光细细在她面容上梭巡,她虽伪装得极好,可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她怕了,所以攥紧了拳头,不过也定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才敢在他面前这般直言不讳。商弋不由微扬起chún角,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一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这故事讲得确实动听。”商弋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不如我也同你们讲个有趣的故事,故事就发生在那座巍巍宫墙内,而那主角就是圈在那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皇子,至于这故事的内容嘛……”他倏尔抬眸,玩味地看向林鸾继续道:“就是那位皇子如何算计人心,借刀杀人,最后一步步入主东宫,继承大统。”
飞檐之上,极其稀薄的云絮浮游在皓月清辉旁,掩下一抹惨淡,刚好落在了御书房中,同里头的金碧辉煌互为反衬。
朱轩懒懒歪在龙椅上头,身上盖着层绒毛锦被,忽而一阵寒风闯入,惊起他一身毛栗子。望了眼窗子,看着外头jiāo错的枯枝,眉头不由蹙起。
小三月蜷缩在他膝上微微颤抖,嘴里更是呜咽不已。入冬后,它的身子就越发不好,最近几日更是连东西都不肯吃。瞧着它虚弱的模样,朱轩心里也跟着焦躁起来。
“皇上?皇上?”小夏压低声音试探道。
“出去。”
“这,这……”
“出去!”
“是……是是。”
☆、形影只
“公公此言何意?”林鸾淡淡开口,强忍住xiōng口的起伏,将所有的情绪都涣散于空气之中。
商弋垂眸笑了笑,从阿泽手中接过拂尘,随意扬了扬枕在臂上:“林姑娘当知,我与令尊往日并无瓜葛,又为何还非要陷他于这不忠不义之地不可呢?”
屋子里一时无人说话,只一点橘光惨淡,悠转在二人之间。
“可他不同。”商弋歪着脑袋,咧嘴笑得犹是和煦,就连眼角散布的纹路都透着丝居高临下的同情,像是位资历高深的老猎人,在动手前兴味地看着手中的猎物苦苦挣扎不得的模样,“先皇虽早已立下储君,可谁不知道,先太子德行有失,易储是迟早的事。但凡生于帝王之家,谁敢说自己对那位子没有那么点非分之想,更何况是位平日里最不受待见的皇子。别看他表面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只怕他想一步登天的心思,比起他所有哥哥都要来的重吧。”
“可那又如何!”商弋说得不急不缓,林鸾忍不住开口呵道,“父亲一向风光霁月,从未参与过党争,他又有何理由非要置我们林家于死地!”
“理由?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论起血脉宗亲,你应该唤三皇子一声……表哥吧。”
林鸾脑中轰的一声,霎时怔在原地,脚下虚浮,仿佛周围的空气渐渐都被抽离一般,就连思考的力气也如涓涓流水般一点一点从脑海中流散,只那目光始终钉在商弋身上。阳春三月般和煦的笑容,同那白净少年一样。虽被置身于金银俗物之中,可却总透着股飘飘yu仙的出尘气质,叫她如何也无法想象他手淌鲜血的模样。
只是因为这么一层裙带关系,他就要下此狠手?
案几上,烛火跳动着微光,叫她不由回想起那场大火。玛瑙的红色肆意攀咬着自己的青砖黛瓦,将京城的半边天都照得透亮通红,爹爹就站在那片红海正中,抱着娘亲的尸首朝她惨然一笑,绵绵倒了下去。
外头的鹧鸪又歇斯底里地唱了两声,吵得她耳鸣。
“三皇子纯孝,任凭他平日里伪装得多么密不透风,只要将他母妃拿捏住,他便不攻自破了。”商弋长出一口气,将左臂上的拂尘扬到右边,“你瞧瞧,到底是亲兄弟,算计起来可比我们这些个外人透彻得多。”
“够了!”林鸾一掌重重拍在身旁小几上,只听咯吱一声,桌角用楠木雕绘的一簇牡丹花已松松脱下。
沉寂再次袭来,两人都不再说话,言澈被她眼中的沉痛灼伤,忍不住上前将她揽在怀中,顺着纤瘦的背脊轻手抚下,哄小孩一般轻柔呢喃着:“阿鸾乖,不难受不难受,都过去了……”
林鸾将自己的脸抵在他xiōng前,温暖坚实的臂弯渐渐驱散她心底横亘已久的yin霾,隔绝外界纷扰。她无力,他撑着。泪水被他身上的衣袍吸走,想就这么静静赖在此处,一辈子不离开。命运如巨大漩涡将他们霸道卷入其中,倾天覆地,从不多言一句话,也从不听他们多辩白一个字。然而此时的宁静,却是他们触手可及的。
忽而一阵寒光自他们身旁擦过,带着某人充满杀意的嘲讽:“打搅二位的雅兴了,只是……”商弋朝阿泽打了个眼色,阿泽会意,将手举到半空中,屋内杀手跟着俯下身去,屏息提刀看向二人,“我这故事也不是白讲的,二位总该留下些什么表示表示才对不是?”
“哼,端看你是否有这本事了。”言澈冷目扫了眼周围,右手在刀柄上细细摩挲。银光凛凛中,他竟还笑得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