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批下来了,估摸着明儿这京城大街小巷就全能给挂满咯。只要一逮回去呀,那就直接推到菜市口咔嚓!”边说边比了个劈手的动作。
众人越听越兴奋,凑上前或坐或站,将那人团团围了三圈,才几个弹指的功夫,大树下就只剩那顶黑纱斗笠和几辆孤零零的板车。
“不对呀,我咋听说这林姑娘乃是个忠心不二的主,年前那起挖心杀人的怪案,就是叫她给破了的,还有那顺天首盗,也是她亲手逮到的。”
“嗨,这有什么,不就是藏得深了些吗,不然能唬住谁呀!咱皇上这么英明,不也给她蒙过去了吗?”
“唉,可惜了,当初那林家兄妹多么厉害,京城里人人都夸,说是有什么什么……宰执之才,抄家后就剩了这么个独苗,如今也完咯。”
“哟哟哟,瞧你这腻歪样儿,他林家有啥好可惜的,那就是一耗子窝!早该死绝了!不然也没现在这档子破事儿!”
说的人义愤填膺,听的人也被他自然带动,一时间竟形成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氛。唾沫星子横飞,热闹异常,与树下的冷清截然相反。
“不过话说回来,这恶女到底是咋逃出来的?那诏狱不是出了名的牢靠吗?”
原本叽叽呱呱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答不上来,最后还是那坎肩小伙站出来,一脸春风得意:“就是她那老相好的,言家那长子言澈,在外头帮衬,将她救了出来。”
“啊?!这这这算个怎么回事儿呀?言家老爷子,那不是锦衣卫当事儿的主么,怎么,怎么……”
“谁说不是呀,这言家公子也算是个痴情的种,人家明明不愿搭理他,他还上杆子倒贴,最后还闹了这么一出,”小伙捶xiōng顿足哀怨一通,“他算是深情了,可他家老爷子就被他给害惨了。”
众人屏住呼吸,一个劲地往他跟前凑,这回就连树下那顶斗笠也朝那头挪了挪步子。
“皇上听说这事后,那是勃然大怒啊!直接下旨革了老爷子的职,把他赶回府里闭门思过去啦!”
……
阳光被枝丫裁剪得细碎,斑驳洒满一地。林鸾站久了觉着腿疼,后退几步倚在树干上,透过薄纱茫然抬头望去。金乌晃眼的色泽被薄纱过滤掉,只剩惨淡的冷色映在她眸中。寒气同那无形的利针一样点点错错刺肌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所有的苦难,其根源都在于她。
“走吧,薛伯伯还急等着用yào。”身旁不知何时多了道yin影,帮她挡去那纷扰的闲言碎语。
林鸾抿紧双chún,用一种轻到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艰难应道:“好。”
走出树荫,阳光正顶在头上,流言被抛诸身后,而他,就在自己身边。
论此时,最头疼的莫过于小夏。
案子刚jiāo到他手里没两天,他都还来不及好好审问上一遍,这犯人就跑没影了。城中流言四起,外头好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大家面上虽不说什么,可内里都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的心思一个比一个重。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白釉纹瓣茶盏应声落地,同周遭浅青色的茶水一道壮烈牺牲。
“什么叫人跑了!怎么跑的!怎么就跑了!啊!”小夏一脚踹开身旁跪着的小厮,喘着粗气在屋内绕了又绕,“说话呀!你难不成是死的吗!”
小厮赶紧爬回来跪好,结结巴巴回答道:“昨昨昨夜,言总旗带着个丫头进诏狱,想把林氏换出来,结果刚好被赵国公世子撞破,一番打斗后,还是叫他们给跑了。”
“那言怀安呢,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的听说,本来锦衣卫援兵马上就要追上那两人了,而言指挥使突然出现,将他们好一番训斥,这才让人跑了。”
“哼,想不到他还挺护短的。”小夏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盏新茶递到嘴边轻吹。嫩绿茶尖根根直立水中,随着涟漪上下翻摆,“城里头那些个舆论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公公果然神目如电,一眼就识破了那是商公公的诡计,放出风声说皇上要将林氏斩首,故意挑拨言公子。”小厮见他心情稍有好转,xiōng口的大石渐渐卸下,赶忙开口邀功。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竟还真叫他猜中了。”小夏呷了口茶细细咂摸,“姓言那小子平时看着还挺机灵,这会子怎么就中招了呢,真会耽误事儿!”托着茶盏的手微微颤动,指节隐隐发白。
小厮见他沉思,乖乖垂下头,把嘴巴闭成河蚌。
尖脸上一双细眼逐渐眯起,看向着空中虚无一点,良久才搁下茶盏:“备车,准备进宫。”
一日喧嚣后京城里终归静谧,任凭多少流言蜚语此时也都悉数弥散在朦胧月色中。
城东某处宅院里,一老人独坐在临湖的四角亭中,就着淡淡月光垂钓。刚刚亮起的宫灯摇曳落在湖上,为湖面蒙上一层晶莹鳞光,举目远眺,好似覆了层薄雪一般,迷离空。
夜风微凉,他却只穿了件薄衫,外头罩着条银狐皮披风,同他斑白的鬓发混在一起,叫人一时难以分辨。鱼竿静静垂在水中,老人也不去睬它,微阖双眼,神色安详,瞧着像是睡着了。
九曲木桥上响起稳健脚步声,由远及近,待行至亭下时又戛然而止,绿袖轻垂,那人恭敬行礼道:“阿泽拜见督公。”
惺忪眼皮颤动,用力紧了紧后又徐徐撑开:“是阿泽呀,我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
“承蒙督公挂念,小的惶恐。”
身子坐久了难为僵硬,商弋双手撑在席上,想站起来却又跌了回去,银狐皮披风也跟着松落下来。阿泽上前扶住他坐正身子,替他将披风重新搭在肩头。
“人老啦,不顶用了。”商弋笑着摇头自嘲。
“督公正当壮年,意气风发,何来‘老’这一说。”阿泽退回亭外垂首站着。
“你刚从边塞回来,都没能让你好好歇上一会,就又有事非你去办不可,我这心里头啊,也是不落忍,你可别怨我。”
“督公这话就是折煞小的了,能为督公鞍前马后,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气,哪敢还有什么怨言?”
商弋笑了笑,不置可否。抬眸看向水面,鱼钩尚未有动静:“外头的事,办得如何了?”
“督公高鉴,只随意放出几句闲言,言家那小子果然就中计了。”阿泽俯身行礼,嘴角抿出一抹极淡的yin戾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