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将尽,尚玉衡掩上书卷,打算就寝。
小厮茂林推开门,奉上清茶,谄笑道:“二公子,您今儿就歇在书房?”
“嗯。”尚玉衡执起茶盏轻啜,语气平淡。他身上的大红喜服已褪下,此时只着一件素色长袍,扣着冰蓝骨瓷的十指修韧细长,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优雅。
茂林上前一边收拾书案,一边觑着尚玉衡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公子……”
“有何事,说。”
“公子,我知道您不乐意这门亲事,可……”茂林暗暗摸了摸袖中的还没捂热乎的金锭子,硬着头皮道,“一进门就把人家给得罪了,日后,恐怕……”
“啪!”尚玉衡搁下茶盏,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茂林吓得浑身一哆嗦,哭丧着脸道:“公子您心知肚明的,咱国公府外面瞧着风光,日子早已捉襟见肘。如今三老爷病情日笃,老太太只知吃斋念佛,大公子又事事不问……”
“去年后山那块地,不是得了一大笔银子吗?”
“唉,可别提了。”茂林叹气,“早用光了。”
尚玉衡蹇眉:“这么快?”
前些年父亲与伯父病重,遍请名医,各种珍贵草药银子流水花出去,已耗空家资。如今偌大的国公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只靠尚开阳与尚玉衡微薄的薪俸,早已入不敷出。去年三爷尚安宇病重,不得已之下尚玉衡将后山平日里用来跑马练兵的武场悄悄卖掉。
这才不足一年,竟又败光了?
“哎呦,爷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茂林一瞧,哟,貌似有戏?一想到方才那个沈家小丫头许诺事成之后,还会再赏他两只金锭子,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喋喋不休道,“爷您知道您喝的这杯顶级碧螺春值多少银子吗?身上穿的,平日吃的,用的,又要花多少银子?”
尚玉衡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茂林说的确是实情,别看他尚家表面无光,早已捉襟见肘。
不错,府里头值钱玩意是不少,典出一件两件,就够吃上一年半载的。可且不论脸面问题,那些大多是御赐之物,岂能随便拿出去卖?
于是现任国公府夫人,大房夫人罗氏才把主意打到联姻上来。
尚这一代只尚开阳和尚玉衡两个男丁。罗氏自是舍不得自个的儿子,尚开阳三年前已娶亲,娶的是自己娘家的亲侄女太常少卿罗家三小姐。太常少卿品级高,却是个没油水的闲官,家里头不过是又多了一张吃闲饭的嘴,总不能从娘家往婆家捞吧?
罗氏挑中沈家,一是沈家祖上毕竟也是名门大家,说出去不至太丢脸。二是沈家只沈眉心一个女儿,日后嫁过来,那些金山银山还不都是尚家的?再则嘛,沈家远在江南,在京城并无根基。一个小姑娘孤身嫁过来,还不是任他尚家拿捏?
这门无异于“卖身求荣”的亲事尚玉衡自是不愿意,但尚玉衡生母生他时难产去世,父亲病故后就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婚姻大事还不全凭长辈作主?
女人家一哭二闹,尚玉衡尚可冷眼不作理会,三叔的病他也可以另谋他途。
最紧要的是老夫人也开口了。
虽然尚玉衡百般不解,素来世事不理的老夫人为何非要他应下这门可笑的亲事?但他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乌鸟私情,他不能让老人家伤心,况且……
如果终究寻不到,娶谁不是一样呢?
反正沈家攀上尚家,也不过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大家相安无事便好。所以事先他早命人将一应用具搬到书房,新房那边不过留个空壳子给人看而已。
要他舔着脸去巴结,简直作梦!
茂林岂会不懂自家公子的心思?这位爷多孤傲的脾气,能应下这门亲事已是不易。人娶回来了,总得摆出点姿态表示自己是被逼的,爷心情很不爽吧?
想起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这四处低声下气赔笑脸,就是想攒够银子能娶房媳妇替他老曾家传宗接代。这位爷倒好,送上门的美人都不要,真是……
茂林想了想,小声道:“您是不是担心晚衣姑娘会……”
听到“晚衣”,尚玉衡眉头皱得更紧了,冷声道:“茂林,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哎呦,看我这张嘴又胡说,该打!”茂林立马讨饶,心中却嗤笑不已。他家这位爷还真是天下少有的“痴情种”。人家去云阙楼那是花天酒地,逢场作戏。他家这位倒好,花了钱,隔着帘子问几句话,竟连看都不看一眼。人家姑娘的都芳心暗许了,他家爷却推说什么已有意中人?
什么意中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野丫头,抢了玉佩就跑得没影,这明明是遭贼了吧?
反正他这种俗人是不能理解,放着好端端的大美人不碰,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