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贾宝玉也是少年心性,虽本性天真,但却是个生来就多情善感之人,年幼时就动了情思,心中独有众女儿,如今读了许多杂书,心中脑海更添了许多胡思乱想。偏他现又住在大观园中,园中除了几个管事的妈妈,守门的婆子,尽是年轻的女孩儿们。这些丫鬟又都素日爱他温柔多情,体贴入微,你情我愿之下,难免不出什么超乎情礼之外的事情。
他原自知那书在贾府是上不得台面的,若叫老父知道他将四书五经这等圣贤书撂在一边,却去看这等闲书,只怕一顿好打是免不了的。故而初时尚且小心翼翼,只敢趁无人时偷偷拿出来翻阅。然而日子一久,见无人察觉,周围丫鬟又大都是不识字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这日天气极好,又无旁的外务烦他,在老太太那里随意吃了早饭,便偷偷携了一套会真记跑到沁芳闸边,寻了个四下无人之处,便翻开了书,细细又看一遍。
谁知宝钗此时正来找他说话,到怡红院里寻他不着,便随意在园子里走动,却巧在这里碰着了他,见他正坐在石头上不知正看着什么书,便笑道,“宝兄弟,你在这里做甚么?”
宝玉看的正入迷,忽而听她一声唤,吓得浑身一抖,竟把书跌在地上。
宝玉回头见是她,心下稍安,忙把书捡起来,藏进袖子里,不妨宝钗早已走来,又眼尖,正看见了那书名,见他匆匆把书藏起,便明知故问道,“宝兄弟正看什么书呢。”
宝玉便讪笑道,“不过是些四书五经罢了。”
宝钗便笑道,“果真如此,宝兄弟如今倒是懂事了。”
宝玉生怕她絮絮叨叨又说些什么经世致用,功名利禄的“混账话”,自己驳又不是,不驳又难受,便抢先道,“宝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宝钗便笑道,“我能做什么,不过闲来无事在园子里逛逛罢了。”
宝玉便笑道,“原是这样,如今恰是花木繁盛的时节,园子里景色又好,宝姐姐出来走走正相宜。”
宝钗便意有所指道,“只怕打搅了你用功呢。”
宝玉听她这样说,面上便有些泛红,忙扯开话题道,“这几日云妹妹不在,实在无趣的很。平日嫌她吵闹,一时她不在,又觉得空落落的,不如过几日叫老太太把人接回来。”
纵然宝钗一贯与湘云交好,听了他这话心里难免有些犯堵,然而她素来以端庄大方之态示人,便也不好说什么,便道,“只怕还要过几日才好,究竟她和咱们不一样,她叔叔婶婶虽不计较,可人家堂兄这几日正办着喜事,她这个做妹妹的怎么好不在家里。到时叫她婶婶心里不爽快,受委屈的还不是云儿。”
宝玉听了,思及湘云素日言行,一想也是,也道,“姐姐说的也有道理。”又叹了口气道,“若云儿也能长长久久的住在咱们家就好了。”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好法子,便击掌道,“正是呢,咱们这里又有她的屋子,干脆不叫她回去了,长长久久的和我们大家住在园子里多好。我这就去和老太太说,老太太素来喜欢她,必是肯的。”
宝钗听了又是惊又是无奈,见他果真要去找贾老太太,生怕到时贾老太太生出另一番心思,把这事落定了,二老爷又是个孝顺的性子,到时候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便忙拉住他,道,“你又在说糊涂话了,云妹妹是史候府的姑娘,到这里来走亲戚,住上几日倒也罢了,久住像是什么样子。便如你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难道会去别人家久住不成?”
宝玉想也不想便道,“那怎么一样,云妹妹在这里更快活些,便像宝姐姐不一样住在咱们家吗。”
宝钗再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呆在那里,竟说不出话来。
宝玉话说出口,方觉得这话似有歧义,待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安静了一会,纵然宝钗素日是个极为贤淑端庄的人,然而也禁不得这般羞耻。又思及自己原先住着的梨香院如今住着十二个小戏子,母亲和哥哥却被迁到贾府旁的小院子里,又想到贾老太太一直对自己不满,先是湘云又是黛玉,无论怎么讨好也不给自己一点脸儿。虽说姨母是一贯支持自己的,元妃又钦点了自己入园,可焉知不是因着自己母亲掏了大把的银子填进去。这府里的人都只道为了修这园子流水般的银子都花了出去,可又有哪一个知道这银子原都是薛家的?可即便如此,贾老太太依旧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湘云也好,林家的那位姑娘也好,哪一个是出得了这般助力的。原也只当宝玉太小,又素日和姐妹们混在一起,辨不清情谊也是有的,谁想他竟是根本没有那心的。
宝钗越想心里越难过,眼圈儿都红了,又见宝玉并不开口解释,心里便更灰了,心道,既然你没这个心思,难道我还能强逼着你不成,难道世间便只有你一个宝玉?因而便先开了口,淡淡的道,“这自然是比不得的,史大妹妹是正经侯府家的姑娘,虽没了父母,却还有叔婶家业,更有自己的身份家世。我除了有个不长进的哥哥外,还有什么。可纵然如此,我也不是必要住在你家的,我们薛家旁的不说,几两银子,几间房子倒还是有的。因当初初到京城,诸事不便,又兼姨母相邀,我们方在这里暂住,并不是没有房舍所居的破落户,本身就并不打算在这里长居。若是宝二爷觉得我在这里碍着了史大妹妹,我便回了姨母母亲,回家便是。”说着便摔了袖子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