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玉蘅走到他身边,道:“小千的性子是不是和你一样?”
流觞转头疑惑地望着玉蘅,她却莞尔一笑,然后随着萧晗走开了。独留流觞苦苦思索而无果。
“脉相平稳了许多。”萧晗为那妇人把完脉后向旁边观摩的大夫道,“到晚上时若大家都好些了便说明这药有效,明日便可继续吃。”
一旁的大夫满眼钦佩地看着萧晗,点头说一定会好好注意这边的情况的。
病人听了也欢喜,忙感激涕零地道:“多亏了天神大人,有天神大人庇佑,我番禺百姓福泽深厚。”
“待我们病愈后,我们一定为天神大人设庙宇,塑金身,点香火。”越说越激动。
萧晗啼笑皆非,道:“我找方大人还有些事,先行离去了。”
大夫们将萧晗送到门口,又说了些敬佩夸赞的话,萧晗见他们一脸认真一脸真挚,也只有嘴角翕翕。
回到方府,萧晗便径直朝方大人而去,问道:“处理得如何了?”
“按公子吩咐,尸体都集中在一块儿了。”方大人踯躅,“只是死者为大,还是埋了吧!”
萧晗摇头,道:“还是要烧,事关疫病,若埋的话指不定又生出什么病来。”
“可是,百姓绝不同意火葬”,方大人还是觉得不可行,但见萧晗深凝的眉眼,不得不软了语气说道,“若是如此百姓们闹起来就更不好处理了。”
萧晗也知道百姓们接受不了火焚尸体,但是若埋葬的话一旦病菌进入水源泥土,就更不好办了。
“若闹起来我去说。”萧晗道。
萧晗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大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知会了其他县?”萧晗又问道。
“番禺其余各县亦按此行事。”方大人一一禀道,“方才玉蘅姑娘也过来说若药有效她今晚就将药方拿过来,倒时下官便差人誊抄些给他们送过去。”
萧晗点头表示满意。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差役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道。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方大人呵斥道,“公子还在这儿呢!”
被方大人这么一呵斥,差役缩了缩头,方缓了缓语气说道:“外头,外头有人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方大人一掌拍在桌上,喝道,“还不快快说来”,又顿觉萧晗还在旁边便吞了吞唾沫怪自己不该这么事态。
差役被吓到了,忙结巴着说道:“那,那些,那些人说,说,不能火葬。”
方大人愁苦地望着萧晗,百姓们遭了疫病,心本来一击就碎,如今又来个什么火葬,他们肯定不同意,这下好了引起了民愤。
“我去处理。”萧晗接过方大人无奈的眼神,说道。
一下午全折腾在劝服百姓火葬之事中,幸好萧晗有三寸不烂之舌,又借着天神的威望,苦口婆心地为他们讲明其中利害,最后甚至还以天神之名向他们保证火葬不会坠入十八层地狱,那些百姓这才罢休。
玉蘅知道后,唏嘘道:“公子,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不去做外交使节都屈才了!”
萧晗却不以为然,揶揄道:“我太过刚烈,不适合做那个。”
不过玉蘅却暗自诽腹,若是有庾公子一道便极适合了。
然而流觞却一副担忧愁苦全挂在脸上,叹着气说道:“公子,要真有神祇会不会怪你乱发誓?”
原来他还一直纠结这个。
萧晗哭笑不得,嘴角自然地划出一个弧度。
“放心,神祇要是知道你这样为公子担心也不忍心怪罪公子了!”玉蘅偷笑揉着流觞的头发。
“不要摸我的头”,流觞皱着眉拂来玉蘅的手,道,“头发都乱了。”
又是一个清清浅浅的微笑,就像一阵薄雾,氤氲在萧晗的眉眼处,好不绮丽。
“公子,你笑着好漂亮!”流觞手抵着双腮,痴痴地望着萧晗。
萧晗清浅的笑僵在嘴角,一时翕翕不得语。
适时,萧晗正觉尴尬之时,如轩忽跑了进来,说道:“公子,赵家那边有情况了。”
“怎么了?”萧晗起身。
“那边的大夫都说药有效,奄奄一息的病人都醒了来”,如轩道,“其他病人的脉相也逐渐平稳。”
听此言,玉蘅双手合十,长舒了一口气,欣慰道:“还好,还好。”
“我过去看看。”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情浮上萧晗的心头,她终将百姓存在她身上的希望保持住了。番禺多少人啊,终于有救了!
“公子,等等我。”流觞也跟着跑出去。
转头看向如轩,玉蘅亦含泪扑哧一笑,喜不自胜,忙道:“我去给方大人送药方。”
远远地看见灯火通明的赵家,萧晗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她抬起双手,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没有任何东西,可是她却凭这双手救了那么多人,救了那么多淳朴而干净笑,握住了那么虚弱的希望。
“公子!”流觞停在萧晗身边低低地唤道。
萧晗抬头对上满是担忧的眸子。“走吧。”她苦苦地笑道。
手指搭在朱红大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天神在上,请受我们一拜。”萧晗愣愣地站在大门口,错愕地望着这一切。
“再拜!”
“三拜。”
三拜过后,人们起身。“是天神救了我们一命,我们无以为报”,其中为首的人高声道,“区区叩拜表达我们的感激。”
好久,萧晗才蠕动了嘴唇,可是却找不到话说,只得向那些大夫问道:“脉相还好吧?”
“公子乃神医在世”,大夫们亦是满眼欣慰,对萧晗甚是钦佩,“公子一出手疫病岂在话下。”这绝不是奉承,而是事实让大夫们的语气真挚。
这么说来,药确实有效。
“夜深了,诸位好生休息,待病好了便可回去了。”萧晗忽然想往回走,她太累了。
她转身,背后的声音却犹如洪钟之声:“恭送天神。”
随着那声音她的脚步又迟重又轻缓,迟重的是她真的太累了,轻缓的是她救了那么多人。
在流觞看去萧晗很矛盾,他不懂却又担忧,可话到了嘴边却被萧晗堵回去了:“回去吧。”
听萧晗的语气她显然不愿多说,流觞也不再问。
“公子,我已将方子给了方大人,他会发给其余各县的。”玉蘅道。
“今日你们也累了,都去歇了吧”,萧晗又对玉蘅道,“尤其是你,这几日着实够忙碌的。”
玉蘅羞赧,可是心中却疑惑萧晗此时的心情,看向流觞,却见他摊了摊手,看样子也不知道。
“公子沐浴否,玉蘅准备了热汤。”玉蘅小心地问道。
“沐浴也好。”萧晗闭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玉蘅让流觞三人回去,并做了个让他们放心的动作。
流觞依依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公子这是怎么了”,玉蘅为萧晗宽着衣边问道,“疫病之危已解除,此不好吗?”
拆了裹胸的白绫,萧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玉蘅,我竟然救了那么多人。”
玉蘅一时不懂,聆听着她下面的话。
“我心头很复杂,能解疫病之危固然令人高兴,只是我却发现我慢慢变了”,萧晗脚尖先触到水,“如今的我有喜有怒。”浴桶里的水淹到她的肩膀,她捂着胸口道。
玉蘅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有喜有怒不好吗?可能公子只是一时还不适应这改变吧,毕竟她如冰一样冷了十几年。
“别人都说公子是天神,可是公子却知道自己并非神祇”,玉蘅道,“人之所以不同于物便在于人有喜怒哀乐,人有自己的情绪,公子是人也不例外。”
“是吗?”
“公子以前在桃源孤独久了,性子自然清冷。可如今到外头走了一遭,见识了人间百态,性子自然也就跟着变了,这原是人的本性。”
“是何时有了这变化的呢?”萧晗怅然,又失笑,自问自答道,“是在江州遇到庾翼之时还是来了建康后抑或是来了番禺?”
玉蘅摇了摇头,取了干净的**挂在屏风上,边说道:“如今公子会笑了,我们也跟着高兴,今儿流觞还与我说公子这样很好。同样就算公子怒了我们心头也欢喜。从前公子不管是喜还是怒都是冷着一张脸,我们看了很不好受,总觉得公子差了些什么,总觉得公子每日过着很难受。”
“这样真的好吗?”萧晗失神,“像我原先那样,冷冷清清的无论什么事都伤害不了我。而如今一旦有了感情,便会被伤着。”
中指尖轻轻抵着胸口,节奏分明的跳动在指尖徘徊着,萧晗惆怅:“伤着会很痛,会很痛。”
虽然不知萧晗小的时候经历过什么,但是玉蘅可以肯定的是她害怕面对未来未知的伤害。
她轻轻地说道:“公子听说过一句话吗?‘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世上没有什么能亘古永恒,既不可能亘古永恒,便不能天长地久。我们没有必要诚惶诚恐,即便最后是伤害,我们也经历过那些美好,也认真体味过其中的欢乐!”
“享一时之欢,坠修罗地狱,这样也值得吗?”萧晗轻笑。
“只要经历过了便值得,有了回忆便无悔!”玉蘅道。
萧晗摇头,感觉懵懵地,不得不笑叹道:“我若如流觞一样心思简单便好了!”如流觞一样简单便不会考虑得太多吧!
“流觞那样的确实难得!”玉蘅亦笑道,“率真而活泼,单纯却不失性情!”
“是啊”,热腾腾的雾气氤氲了萧晗的双眸,让那双原本就美丽的眸子更加如烟似雾,“如今我竟不欲要求他如玄镜、如轩般持重了。”
萧晗眯了眼睛,坐在热汤中,长舒着气,洗去多日来沉积的疲软。一时竟觉清新无比。
“泡了也两刻钟了”,萧晗道,“我起身吧!”
玉蘅顺手拿起**给萧晗穿上。萧晗一愣,随即笑道:“你有心了。”即便这些日子再忙玉蘅也不会忘记在她衣裳上抹上薄荷香。
“公子欢喜薄荷清香,玉蘅也欢喜,能静心。”玉蘅笑着说。
穿好衣裳,萧晗道:“你回去歇了,明晨也不必早起为我侍弄早缮。”
“公子也早些安寝吧!”玉蘅笑着退出了房间。
萧晗吹了蜡烛躺倒船上,侧过头正好迎上一窗棂的月光。满满一目柔光,萧晗嘴角浮了个清清浅浅的笑。
“庾翼,我真的变了!”萧晗轻轻吐出那句话,待那话语飘向了月光她闭上的眼睛。
满地的银屑,那张温柔如月华的笑靥忽然浮现了出来,记忆中那金玉之音轻轻柔柔地唤道:“晗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