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翌日朝阳初升之时,萧晗的面色竟白里透红,看着尤为动人。
就是玉蘅看了也笑道是她昨夜那一桶热汤的功效。
而萧晗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缘由,大概是相随心变吧!
“公子,是去赵家还是去方大人那儿?”玉蘅问。
“去方大人那儿吧!”虽说萧晗性情有了转变却不是一蹴而就的,大多时候还是淡淡的清清冷冷的。
还没到方大人的门口便听到里头砸东西正砸得欢快。
轻巧地避过扔来的物品,萧晗问道:“大人这是发什么火,连萧某也要遭殃了?”
“下官不敢。”方大人连忙收敛的气性,恭恭敬敬惶惶恐恐地向萧晗作揖。
“出了何事?”萧晗提了提地上花瓶的碎片,随意地问道。
说到这儿,方大人心底的气一下蹿到了脑海,红着一张脸却碍于在萧晗面前不敢发作,只得叹了气说道:“流寇到了沅城附近,沅城恐不保了!”
萧晗一下皱了眉,问道:“如何得知的?流寇有多少,沅城可用的兵力又有多少?”
“也不知哪来的流寇,一夜之间便冒了出来,如今恐已在沅城三里外了。如今敌众我寡,沅城可御敌之兵……”
看方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萧晗便已知情况不好。
真是祸不单行,这边的疫病刚解决,又来了流寇之乱,老天真是不让她安生呀!
“去城楼。”萧晗道。
“公子有妙计?”方大人双眼发光,绝望的心情一下被惊喜给取代。
骄阳如火,将堆叠成城楼的青砖晒得失了生气。萧晗站在城楼上,却未掉一滴汗,这让热汗淋漓的方大人很是惊奇,心中对这无情公子更是忌惮。
居高临下,城里城外的状况在萧晗眼里一目了然。
“将府衙之中的差役全部安排在城楼上。”萧晗命令道,一股威凛从紧皱的眉眼出散发。
这些原是轮不到萧晗管的,但是萧晗的魄力已经展现,方大人也乐意信服她。
“你,去安排。”方大人逮住后头的随从吩咐道,“一切听特使大人的。”
“公子还有什么安排?”方大人问道。
“玄镜,如轩!”萧晗喊道,“召集沅城所有健康的男丁,就以我的名义。”
“是。”玄镜如轩握剑抱拳齐声道。
“公子,快看!”流觞惊呼,“前头好多人。”
定睛一看,黑压压地的人群整齐向沅城行进。
如此整齐,如此严谨,萧晗心头一紧,牵着玉蘅的衣袖道:“你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总觉得不对头”,萧晗望着前头不断行进的流寇道,“好似缺了什么。”
“如此整齐划一,只怕不是流寇这么简单了!”萧晗目光深邃,“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训练有素的jūn_duì。”
“啊!”玉蘅大惊,捂着嘴道,“jūn_duì扮作流寇,不会是针对公子吧?”
“是大将军要害公子?”玉蘅惊呼道,“让公子死在流寇之乱中不留半分痕迹!”
萧晗却凝着神色,目有所思,道:“怕还不只是针对我这么简单了!”
“公子,流寇就要到城根儿脚下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方大人在一边看得干着急,面对如此紧张的形式,萧晗竟还在与侍女咬耳朵!可是碍于她的身份,方大人还是不敢加重语气。
“放心,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攻不下来!”萧晗嘴角现出一个鬼魅般的笑。
“方大人,消息可放得出。”萧晗问道。
方大人摇头:“外头全是流寇如何去搬救兵?如今也只有靠死守了,唯一期望的是太守大人知道这边的情况派兵来援救,可是丰城那边的祸患还要大,太守估计赶不过来了!”
“如若来个前后夹攻就好了!”萧晗怅然所思。
忽然她似想起了什么,道:“暗卫。”
庾翼给她的暗卫她原不该暴露出来的,但是现在是非常时刻!
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个黑影,单膝跪在地上,看得方大人瞠目结舌。
“可有法子让庾公子知道沅城的情况?”萧晗问。
“有。”
“好,需多久,庾公子才可能从丰城那边赶回来?”
“轻装简行需两日,重装整发需三日。”暗卫的话总是简洁的。
“好,传话给你家公子,萧晗身陷囹圄,望他率军救援。”萧晗说着嘴角微微扬起,心里满满的。
“是。”
“庾公子可调动jūn_duì?”方大人瞪大的眼睛惊诧地问道。庾家固然有权势但是调动jūn_duì这样的大事怕还是不能够吧?
“不能”,萧晗的目光柔得如春水,“不过调动百十来个兵士还是可以的。”
“百十来个兵士?”方大人觉得不可思议,“光外头的流寇就有七八百,庾公子带百十来个兵士有何用,不是以卵击石吗?”
萧晗瞥了他一眼,目光从柔软骤然变得冰冷锋利,这样的反差让方大人打了个寒颤。
“打仗靠的不止是蛮力”,萧晗指了指脑子淡淡地道,“更多的还是脑子!”
方大人汗颜,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这话很有道理。
“沅城的,打开城门速速投降”,流寇的大军已经驻扎到沅城外头,已有将领在外头劝降了,“否则别怪我们刀剑无眼!”
“大人,差役都来了!”
“好,都听好了。”萧晗喊道,“将城门关严实了!拿起弓弩对准下面的人,前进一步就向他们一箭射去!”
一时之间,城楼上的差役举着弓弩对向了流寇大军。
“唏,沅城的人,勿要顽抗了,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们物资稀缺,拖不到几天了!”
“公子,我们确实没多少粮草了!”方大人在萧晗耳边悄悄地说,神色尤为担忧,“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了!”
萧晗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流寇,厉声冷笑道:“那就看好了,我们到底撑得了多久!”
“嘁,沅城果真无人了,竟派你这个白衣小儿来说话。白衣小儿,待吾攻陷了沅城,汝为吾宽衣解带承欢榻上,吾还可允你不死,如何?”那人将萧晗身形薄弱便便可以随意侮辱。
这是尊严上赤裸裸的侮辱,连方大人听了都气得脸色发青。
却见萧晗衣袖一飘,负手立于城楼上,凛然道:“宽衣解带?剥皮抽筋可要?”
方才侮辱萧晗的那人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抽搐着,相当痛苦。
“鄙人萧晗”,萧晗冷笑,“记住了,谁还想找死便尽管来激怒我!”
“小儿,你勿要太狂妄!”
有人已经从流寇身上拔出了银针,笑道:“小儿果如妇人,绣花针也敢拿出手!”
萧晗却淡然一瞥,轻笑中满是嘲讽。
“死了,他死了!”底下忽然吼起来,原来是拔出银针后那人口吐白沫抽搐而亡了。
“公子”这厢玄镜与如轩已经过来了,“人都带到了。”
闻言,萧晗撤步,向后走去,又对方大人吩咐道:“方大人现在此守着,我去去就回。”
“是,是。”方大人擦着脸上的汗珠连声道。
“狂妄小儿,有本事你下来,你我一决生死!”
“狂妄小儿,你是怕了罢。”
萧晗对外头流寇的叫嚣置若罔闻,根本不予以理会。想激怒萧晗没那么容易,这世上能真正激怒的她的那个还在丰城。
“天神。”看着萧晗从城楼上下来,精壮的男丁们颔首向萧晗问安。如今沅城之人对萧晗是越发地恭敬。
萧晗将他们打量了一圈,大约三四十个人。
“想必大家也知晓了,外头尽是流寇”,萧晗道,“如今我们若想全身而退,惟有齐心协力!”
“信天神,保沅城!”大家都是众志成城热血沸腾,想必玄镜如轩都与他们说了,“天神,我们都听你的!”
“天神要我们撒热血就撒热血,要我们抛头颅就抛头颅!”
“为了沅城,为了家中妻儿,我们怎么都愿意!”
萧晗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又道:“沅城的每个人都还活着沅城才能算沅城!我不要你们撒热血抛头颅,只要你们流汗!”
“流汗?”
“诚然,流汗!”萧晗继续说道,“从城门口挖壕沟,在三日之内,尽你们所能挖多宽是多宽,挖多长是多长,挖多深是多深!”
“记住,你们所肩负的是沅城,是你们的妻儿!”
虽不知在城内挖壕沟与抵御流寇有何干系,但是男儿们皆是热血澎湃,萧晗的话语仿佛让他们斗志备增。对他们所肩负的是沅城,是他们的妻儿!
“不就挖壕沟嘛!我们就算废了双手也让天神满意!”
“对,天神大人放心,沅城是我们大家的沅城,我们一定会保住沅城的!”
萧晗满意地点头,又厉声对玄镜、如轩二人吩咐道:“此事由你二人协力督管,若有懈怠,我拿你二人是问!”
从来,萧晗要求他们做事时都没有这样强硬的语气,而如今显然不一样了,听萧晗的口气若真出了什么差错肯定不会轻罚他们的!
是以他们亦本起了心,道:“是。”
萧晗又上了城楼,方站在高处便看见下面窝了一群妇孺老弱,抬起头凄怆而担忧地望着上面。
他们听到风声亦是担心得不得了吧!萧晗想。
“天神,外头有很多人是吗?”终于有人开口道。
“天神一定有法子保住沅城,是不是?”
萧晗心情复杂地望着底下的百姓,如果庾翼不能过来她也不能确保能否保住沅城。
但是她还是说:“沅城一定保得住!”
如今萧晗在百姓心中是绝对的威严,是绝对的信念,故而有了萧晗这句话百姓们安心了,望着萧晗扬起质朴的微笑。
萧晗转身向方大人走去,站在城楼口依旧威凛地俯视着。
“沅城人,打开城门速速投降,我们保你们无事。”外头的敌军还在劝降。
萧晗却两耳不闻,叫到方大人道:“贵府中有舆图否?”
方大人先是错愕,但随即觉得这确实理所应当,道:“有,有。”
“流觞,你在此看着。”萧晗道,“玉蘅同我回去。”
“严守城门!”
“是。”
一上午便这么耗过去了。
“公子,如今我们兵力不足,如若敌寇强攻该如何是好?”方大人忧心忡忡。
“放心,他们如今是先礼后兵,一时半会还是不会强攻”,萧晗淡淡道,“再则他们行军至此定然疲惫,此时强攻不是上策。”
“如若真的强攻……”萧晗若有所思,“依沅城这点防备至多抵一日。”
“那如何是好?”方大人焦急,先前他看萧晗风轻云淡的样子还以为她真有妙计。
“大人勿急”,玉蘅劝道,“公子既然叫人传信给庾公子定然会守到庾公子过来的!”
方大人点头唯诺,可是心中还是惶恐得很。
方大人从书房拿出舆图展开给萧晗看。
“公子,这是城内的舆图,这是城外的舆图。”
“沅城一日未被攻破我们便占取有力地位!”萧晗看着舆图道,“即便被攻破了我们也不一定输了。”
“公子此话何解?方大人问。从古至今城池一旦被攻破便意味着失败。
“我自有妙计!”萧晗笑得诡异。
后来玉蘅问萧晗如若庾翼并未如期而至当如何是好。这点万一她与萧晗想到了一块儿。
“那就让他们攻破城池!”萧晗面上并未露出颓然之色,相反这也算她的另一个计划,以备万一。
“我们来个瓮中捉鳖!”怎样瓮中捉鳖萧晗没有多说,可是玉蘅却大致懂了其中的意思。
“公子虽未打过仗,可一点不比那些将军逊色!”玉蘅会心笑道。
再赶去城楼那边的时候,敌军已经停止了劝降,倒是安营扎寨,等着沅城粮草耗尽。
萧晗瞥了一眼便道:“白日他们兴许不会攻城,只是注意晚上他们偷袭!”说完萧晗又下了城楼,赶往赵家那边去看病人了!
在赵家折腾了一下午,转眼就望见了漫天的暮色。
方用过了晚膳,萧晗便听到了攻城的消息。
“玉蘅,将所有未用过的生石灰搬到城楼上,要快!”萧晗匆忙地吩咐道,提起清霜剑就往城楼飞去。
还剩大量的生石灰,全是之前用来浄屋剩下的,如今这时候倒派上了大用场。
赶到城楼上时,正巧有十几个敌人攀上了城楼,萧晗拔出清霜剑以令人难以反应过来的速度朝敌人刺去,一时清霜剑削铁如泥上了城楼的敌人皆被萧晗一剑斩杀。
“公子”,流觞喘着气,想来之前肯定还有许多敌人攀上城楼被流觞斩杀了,“弓弩箭甚少,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萧晗岂是不知道,如今沅城里什么都缺。
“玉蘅,将生石灰兑成水!”萧晗道。
玉蘅岂有不懂之理,登时便明白萧晗要做什么了。
“公子,兑好了!”
“给他们浇下去。”萧晗声音有些狠烈。
“是。”玉蘅的声音有些欢快。
正在攀城楼的敌人听到萧晗这话时,正巧石灰水迎面泼了下来。被生石灰水灼伤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尤其是眼睛,一旦沾了石灰水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果然一阵阵惨烈的声音不绝于耳,透过火把的光亮看去他们抠着眼睛,从高高的半空中摔下去,形状尤其凄惨。
一时城楼上停止了喧嚣。萧晗冷笑着对敌军大声道:“再来可不止石灰水了,想找死的尽管放马过来!”说到后面萧晗的声音阴恻恻的。
敌军阵营一阵骚动,但是还是放弃了强攻,退到了驻扎的营地。
流觞松了一口气,道:“还是公子有法子。”
“可是公子,这石灰一口气用完了,下回又该如何是好”,流觞又担忧道,“流寇们肯定也猜到了!”
“放心,今夜他们伤亡惨重应该不会再贸然攻城了”,萧晗道,“至于明日后日再攻城时我自然有应对的法子。”
正巧流寇队伍也在商讨攻城之事。
有人立即提议道:“为何不一气呵成,只要我们攻上去,沅城就是我们的了!”
“是啊,他们虽用了石灰水可也是黔驴技穷了,我们只要坚持一时便胜了!”
“不可”,为首的那个人略有深思,“再等等。”
这厢萧晗回了房,她仔细回想着今夜攻城之事,总觉得很奇怪。
“玉蘅,你是否觉得流寇攻城时有些拖沓!”萧晗瞧着桌子,咚咚的声音在静静的屋子里很明显。
玉蘅也坐下了,仔细回想一下也觉得萧晗说得在理:“我们赶到之时也没多少人上了城楼。”
“而且若我想占领沅城一定会一气呵成继续攻城的,而不是如公子所说的因为死伤严重而放弃攻城。”
“确实是这个理儿!”萧晗还在思索着。
在萧晗指节的敲动下,桌上宫灯的火焰也飘忽不定,在忽明忽暗的光线的映衬下萧晗的轮廓尤其深邃。
“莫不是!”兀地,萧晗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凝了又凝。
“莫不是什么,公子。”玉蘅问。
“如若他们知道庾翼会来救援,如若他们又知道庾翼不会带着多少人手!”萧晗思忖,“他们最终的目的不是我,而是庾翼。”
萧晗惊呼道:“他们是要铲除庾翼。”
“那如何是好”,玉蘅也被萧晗这一番分析惊到了,“要不然我们给庾公子提个醒儿,让庾公子不要回来了。”
萧晗一下抬手阻止了她的建议,道:“凭庾翼的机智,我想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了。”
“这回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萧晗笑道,“敌寇既然算定了我不会开城门,那届时我便开一开城门与他看看!倒时也好煞一煞某些人的威风!”
“这便是公子之前所说的里应外合之计?”玉蘅道。
“骑虎难下,他们一定会进城的”,萧晗道,“一旦进了城,他们就完了。”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现在打开城门,我们也可尽快解决他们!”玉蘅不解,如若现在解决了这一切便万事大吉了。
“现在不行,我还没做好准备!”萧晗道,“再说没有庾翼在后头的围攻,这也无济于事,指不定还会打草惊蛇。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玉蘅”,玉蘅正要离去萧晗却突然叫住她,声音尤为尖利。
“公子,怎么了?”
“沅城不是还有许多妇孺吗?”萧晗挑眉。
“是。”玉蘅甚是不解。
“既然是妇孺便做妇孺该做之事”。萧晗目光深似海。
……
……
翌日,天刚刚放明,萧晗便在城楼上了。
与方大人的火烧睫毛的焦灼大相径庭的是,萧晗淡然如水,嘴角时刻若有若无含着一个微笑,粗粗看去觉得这笑很温柔,可仔细研究去却深觉背脊发凉,那种凉意侵入骨血。
方大人打了个哆嗦,忙转移了目光不敢再盯着萧晗了。
却说萧晗实在悠闲得很,在城楼上摆了方榻几,榻几上置了方七弦琴,她则盘腿坐着,手指时不时挑动琴弦,仿佛摆在她面前的不是剑拔弩张的战争而是一场戏剧。
她这副做派倒与空城计像极了,方大人摆了摆头,不对,这哪是什么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