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摇摇头,仿佛要甩掉脑袋里一片胡思乱想。今天是除日呢,明日便是新年了,皇儿们又长了一岁。慈烺去年十一月已经定为皇太子之选,写了金册,正要行册立之仪,虏兵大举入寇,便给耽误了下来。不知明年甚么时候才能再举行仪式。想到慈烺,崇祯忽然记起,差不多已经十几天没有去看过他了。不知他现在可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亲子之心一动,再也按捺不住。崇祯下令摆驾坤宁宫,要去看看皇后与小皇儿慈烺。岂知走到半路,便有高起潜慌慌张张来报,说城下已经打了起来,皇太极挥大兵尽力攻城,马世龙见敌人势大,不敢开城迎战,只在城上指挥发炮还击。辽兵仍是按兵不动,不知意欲何为。
崇祯大惊,没想到所谓休战只不过是皇太极的缓兵之计,待得明军毫无防备,却杀一个回马枪。这下事情大大不妙,马世龙能守得住么?朱由检脸色铁青,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
此时此刻他再也没心思去甚么坤宁宫,一叠声吩咐传诏马世龙,务必坚守城池,又叫各部尚书都到城上去协防。这才回到寝宫,心中一片忐忑不安,一忽儿想打退鞑虏,自己坐在皇极殿受百官赞颂,一忽儿想皇太极终于攻将进来,自己连同妻子都成为鞑子的俘虏,就如宋徽宗、英宗皇帝一般吃尽苦头,不由得不寒而栗。一忽儿又想哪怕当真攻破了外城,凭借皇城还可抵挡一阵,何不趁这个时候逃走?前些天叫太监们缝制的布囊已经装满了细软,马匹也早在宫中预备好了。想走,现下便可走得。只是倘若当真这么一走了之,岂不成了弃国逃亡的出奔之主?
高起潜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伏地叩头道:“皇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奴才们誓死守城无妨,陛下万乘之躯,系着天下安危,何必自蹈险地?”崇祯似没听见,良久,摆手道:“让朕想想,想想……”
此时宫中已经乱成一团,不知甚么人,大叫鞑子打来了,后来一而十十而百,人人皆随着乱喊,一众太监宫女哪见过这等阵仗,哭爹叫娘之声响成一片,就有人要开宫门逃走。纷乱之中却有人还不忘了趁火打劫,闯入库房中掠去了许多金珠绸缎。
崇祯皇帝听着一片纷纷乱乱,逃走的心思愈来愈甚。明制,大驾征行,则大营居中,五军分驻,步内骑外,骑外为神机,神机外为长围,方圆二十里,可谓浩浩荡荡。可是眼下乃是逃难,哪顾得上讲求排场?何况就算想讲,三大营也都给拉上了城去御敌,压根儿没法调得回来。可是又不能没有军士翼护,只得传锦衣指挥来,叫他速速调集锦衣卫候命。那时锦衣积弊已经甚深,卫士占役、买闲比三大营更烈,主官但以铠甲旌旗足以夸人自骄,蒙蔽一下皇帝骗取军饷。平日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是一把好手,当真御敌就变成了一摊稀泥,大汉将军骑马落马,红盔将军放枪炸膛都是家常便饭。
崇祯却并不知道这些,传召锦衣指挥谢在元毕,便使人去接取周后与田、袁两位妃子及皇子慈烺、皇女媺娖随行。前次围城时候,本已诏令各宫自行收执细软,她们也都该心中有数了才是。虽说如此,但女子究竟是女子,听说敌人打来要预备逃难了,禁不住便慌张起来,袁妃当场吓得两腿发软动弹不得,田妃又是这个也想带着,那个也放不下。倒是周后,总算是当年在信邸一同风雨过来的,遇事镇静许多,只叫宫女每人背了随身的一个包袱。
韩爌赶到皇城之时,马世龙已经看看坚持不住,守军仓惶之中胡乱放炮,几乎没一炮打得中的。皇太极似乎破釜沉舟,全然不顾背后可能给辽兵攻击,挥军不断冲杀,顶着滚油抛石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