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众官大都听说了战事,有的躲在家中紧闭大门不敢出头,有的便如韩爌一般赶到了皇城门前,等着崇祯皇帝召他们商议对策,主持大局。可是一等二等,皇城大门却总不见开启,想要寻个太监通传,平日守宫门的太监也不知去向了。众人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没了主心骨。成基命也赶来了,瞧见韩爌,一时竟有几分激动,握住了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韩爌顾不得与他叙旧,道:“靖之,事情如此紧急,陛下怎么不见大臣?”成基命摇了摇头,道:“象云,你多日称病不朝,不知道如今的形势。温体仁一班人已经大大得势,每日只以避难迁都惑上,陛下年轻,缺少定力,竟有些动心了。”韩爌大惊,颤声道:“北京乃是国家根本,永乐以来便为天下枢纽,岂能一旦弃之?此事非同小可,靖之,我要去面陈利害,万不能任由陛下堕入小人计中,隳坏了祖宗基业。”说着便走到宫门前大声喊叫里面开门。门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哪里有人理他?只叫得声嘶力竭,也无半点影响。
忽然城门打开,走出一彪军来,瞧旗号时,却是锦衣卫。众官员眼看门开,一哄而上。韩爌上前拦住谢在元,问道:“陛下召你入宫何事?”谢在元连忙下马,躬身道:“陛下只叫下官帅锦衣卫入宫护驾。”韩爌点了点头,道:“陛下如今何在?”谢在元神色犹豫,并不便答。刘一燝焦躁起来,一把将他推开,大声喊叫道:“陛下,陛下!”谢在元急止之,密语道:“老大人低声,且随我来见驾便是。”
刘一燝疑疑惑惑,给他引至后军,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崇祯着戎装,乘木辂车,其后随着两乘凤轿,却不见皇后的安车同皇太子金辂。他低低惊呼一声,扑地跪了下来,叫道:“陛下御驾亲征,愿借祖宗威灵,一战得胜!”
群臣纷纷跪倒,成基命谏道:“兵事凶险,天子当坐宫中统筹全局,不应轻身犯险。”崇祯轻咳一声,脸上有些发红,他哪里是甚么御驾亲征?不过打算逃跑罢了。硬着头皮道:“成卿有所误会。朕并非有意亲自上阵博杀,只是北京城可不可守尚属未知,倘若守得住自然好,若守不住,朕困居宫中岂不是自取灭亡?不如……”
刘一燝不待他说出“迁都避祸”四个字,连连叩头,大声道:“臣死君难,君死国难!陛下一举一动关系天下人心,还请思之再三啊!”崇祯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一群老秀才们自己想博节义名声,那也罢了,何必硬拉着他这个皇帝同死?但看群情汹涌,大都附和刘一燝,此刻倒不可惹恼了他。当下好言劝道:“刘卿何必固执?易云变则通,通则久,死守北京并非长久之计,今日我迁都南京,安知他日不能卷土重来?”
刘一燝叩头出血,泣道:“臣闻晋、宋渡河之国,无一能北返者,祖荻岳飞,哪一个不是北伐未成身先死啊!南京繁华之地,虽有龙气,却是困龙不全之像,是以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一则为了备虏,二则燕京俯瞰天下,聚集北方要薮,当年靖难之时,文皇帝便从此地一举成功,实在不能轻易丢弃啊!”
他这一番话说得字字在理,掷地有声,崇祯无言可答,怒道:“究竟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你要做节烈忠臣,为甚么自己不带着兵出去同满鞑子打仗?祖大寿不肯救朕,你们却要逼着朕去送死,一个一个都是如此,朕养你们这些国士,难道都是白养的么?”
刘一燝额头青筋暴突,霍然站了起来,回身便走。韩爌一把扯住,问道:“你要作甚?”刘一燝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去城上杀敌!”韩爌知道他脾气躁烈,必定是气糊涂了,捉住他肩头喝道:“季晦,你清醒些!”刘一燝定定神,望着韩爌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着挣脱韩爌,略一拱手,扬长而去。他这一去,便上城督战,直到心疾发作,死在了城上。这是后话了。
崇祯眼见拦路石走了一块,当下令队伍起行。韩爌大急,抖着两手道:“这可怎么好,怎么好?”成基命一咬牙,奔在御驾前头,就地横卧了下来,大声叫道:“陛下真要弃祖宗二百五十年基业于不顾,请从臣的骸骨上碾过去!”众臣惊得动弹不得,崇祯一时之间也有些动摇。高起潜在旁却道:“天下乃是皇爷的,皇爷要留便留,要去便去,怎轮得到老大人要死要活地相胁?”
崇祯闷哼一声,下令车辇直行过去。刘宗周远远飞奔而来,怀中抱着一物,大叫道:“谁敢冲撞太祖皇帝!”原来他眼见事情不妙,崇祯要跑,当即飞步赶去奉先殿请了朱元璋的神主牌位,要拼着一死劝谏崇祯。臣子擅动先帝的牌位原本是大罪,足可以杀头株族,刘宗周此刻已是豁出去了。
他这一招果然有几分灵验,崇祯面露犹豫神色,许久,终于下令御驾折回头去。韩爌松了口气,可是却不知接下来该当如何是好。与皇帝的梁子算是结下来了,万一又造就出一个万历老皇帝那般赌气罢工的一国之君,那可如何是好?成基命似乎瞧出他心思,抖手道:“火烧眉毛,只有过一日算一日了!”说着拔步向御驾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韩爌怔怔地望着他走了一程,叹口气,也追赶过去。百官面面相觑,有些尾随在后,那是觉得一来要员都已过去,二来现下的北京城中也只有这皇城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有些却索性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