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二年,夏末。
浮生悲欢离合,曾经沧海烟云,俱浓缩于月夜梦萦,圆了心愿。
见不到的人。
得不到的物。
都可在其中相聚。
所以,卫央的梦总与过去相关,且是她如今,再也无法体会的温情过去。
今夜梦中,恰有故人逢。
缭雾兮,熟稔兮,冬雪飘落。梦里霜树折影,白光粼粼。树下依傍美人,妃子盛裳,典雅端庄,夸张珠翠满缀青丝,较之以前的印象要浮华些,在她记忆里,那人是喜朴素的,梦境反而违背了。
美人招手。
雪花似桃花缤纷。
从树凋落。
“姨母……”
她不敢相信。
“过来,央儿。”
依旧亲切的唤语。
依旧明亮的双盼。
十多年了,记忆里的人,从未老去。
怔怔走来,卫央在她面前竟显得措手无防,是以冷美人的气质消散无踪。真的……是她吗?
“好央儿,都长那么大了,”美人眼里含泪,“该及笙三四年了罢,姨母未亲眼见你大典上戴上成人凤簪心有遗憾啊。”
被慈爱长辈抚着面颊,卫央忽然不知该做什么,曾经只齐她腰间,如今都比她高了一头了。
几番辗转后,才终于开口道:
“姨母,我想你。”
美人笑中闪泪花,“哎呀,央儿现在也会说这些话了。记得以前你可好难哄,姨母在你四岁时拿小孩喜欢的东西讨你乐,你都没有反应,现在竟会说这些甜人的话。”
“姨母……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好得很,勿牵挂姨母了。”
“那就好。”
“你呢……和,他们呢?”
忽露消沉,卫央抱住面前的姨母,头缓缓低落。
“姨母,你走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出何事了?”
“这些年来,母后与弟渐有决裂之势,她好似想对他下杀手,我不知该如何劝和。”
“唉,你阿母性子易走极端,封儿年轻不懂事,难免触犯于她。你为阿母之女,封儿之姐,你身肩责任,他们二人唯你可劝。”
“若我用尽所有法子都无用呢?”
“不会的。”美人,这位卫央的姨母,太后的嫡姐——沈青婉温声细语道:“不会的,姨母陪着你。”
“可姨母,你何时会回到那边?”
“约是梦尽时。”
“我就知道……”
“什么?”
“梦尽后,姨母就消失了。梦醒后,世间又独余我。若我此时拥抱的,确确实实是您就好了。”
沈青婉羽睫颤抖低下。
“下次再与您相逢,又是哪时?”
“姨母亦不知……”
“真好,央儿有时羡慕您,尘世桑田,来去空空,黄泉归路,那边的世间无忧抛恨,是否比这边要享福得多?”
“央儿可不能这样想,你既活着,就好好活着。”
“所有的命运都承负于我身上,我可出征沙场,我可为国捐躯,可回到家中……回到宫中,我宁愿活在孤月悬风的北疆沙漠中,那儿要安静得多。这里似乎毫无可令我留恋的东西。”
“不是没有,是你还未寻到。”
沈青婉松开怀,郑重地握紧了困扰于郁结里的卫央双手,“你天生为君王长女,生于中原富饶之地,享尽他人穷尽一生不得的繁华,你天赋武艺,你才貌皆备,这样的你,是多少人想成也不能成之人,怎能轻言生命不足为重?”
“姨母,正是因为我什么都能拥有,所以才觉什么都不足为奇。”
“央儿,让姨母告诉你,世间有一物最难拥有,且不永恒的,就是情。”
“情……”卫央只想到爱情二字,可她对它目前毫无想法。
“此情非男女之情,也有父母之情,手足之情,君臣之情,人是最复杂的东西,无法像金银权势那般摆在那儿,有能者得之。唯有人心,是最不易获的。”
“我……”
“上天见你过分完美,所以才使你变得一时不幸。你阿母与封儿矛盾,正是佛祖给你的劫,你得渡过去,更何况……君臣有情,手足有情,父母有情,那剩下的爱情你未曾体味过,世间百态,尚有一缺,哪能说舍,就舍呢?”
“情爱非我所求,我至今不觉遇见的人中有谁能获我心。”
被刮了刮悄鼻,沈清婉眸里满是宠溺。
“那就去遇见罢。待你遇上那人,你会觉得不过繁华如烟、随手可弃的万千世间,突然多了有能令心温柔驻足的渺小之处。一眼长生,那人在你的回忆里,始终都是初动心时的最美倩影。是喜也好,是悲也罢,此生难以忘怀,并为之赴汤蹈火,不求回报,转世几番,辛酸几道,亦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