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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长宫乱(GL) > 138.第一百四六章

138.第一百四六章

艰难坐起身,背靠墙壁。短暂眩晕后,昏昏沉沉感觉退去,身子再不似昨夜灌了铅般重。

撤走涏香的殿内,气息清淡。

正适晨曦。

白光粼离,穿透纱帐。

她掀开时心是悬的。

生怕惊扰面前的人。

赤脚落地,安静立身。皇后仍深睡,脸容疲乏憔悴。仔细端详,真是个易忧人,连梦里,都紧锁愁眉,脱下凤簪玉华,身着常服,昼里六宫上下面前端着的气派荡然无存,可那眉头……依旧是皱着。

在不安什么?

在梦见什么?

亦或,那不堪的压力,从未于梦中消散……

沈庄昭缓慢蹲下身,近近观察皇后。明明是世家仇敌之女,本不该对她抱有平缓心意,为何此刻,红尘俱寂,云雾京城,寥静除月,坚硬的心在此刻寒冬岁末中,慢慢被触融。

十九年,沈府受诲。

嫡长女,艳丽绝世。

性情贤良,音律精通,习舞天赋。

此等佳人,见者无不为之赞叹。

当入主中宫。

她从来都是这么听说的。

自己,当入主中宫。

不论当今天子为谁,她就该成为凤仪九天的一国之母。

都是这么说的。

无人告知她六宫险恶,无人告知她如何与天子伉俪情深。

她,就该当入中宫。

现今,她瞧见了天子的薄情,也瞧见了抛弃容忍善隐世俗观念、手腕强势的当朝皇后睡梦中不安的容颜。

前为母家谋势,后有太后干政,中有宠妃虎视眈眈。

光鲜亮丽下,是胆战心惊。

皇后这个位置,真如自己十九年家训所言这般重要吗?

她难道就真的适合它吗?

沈庄昭衬在椅手边,偏头凝望入眠的皇后。

萧梦如,原来你过得……

从来都这般令人心疼吗。

皇后沉沉陷梦,她不知有个人在自己身旁,作了深省怜悯的思量。

她只在闭眸里,锁满家愁家仇,柳眉凝重如青碧长山,横展而开,兜满兜空,皆是以女子己身与朝廷纠缠谋权的艰辛。不往连理绵情,尚无风花雪月,辗转旧忆困于最大的皇城里,欢笑涕泪,承在本不该属于她的曼妙年华中,风一吹就被迫散尽。

沈庄昭离开凤榻,走至屋中央。金绣壁,牡丹毯,非凰即丹,几重压抑,令人透不过气。她真怀疑皇后日夜面对这些百般重复之物,就不曾感到厌腻吗?

书案,摆着贵重文房四宝。

墙上,横挂清心寡欲墨画。

是个内侍才华之人。

她这样想。

皇后平日除却请安时间,就在做这些事吗。她好奇走近,拿起未完工的字样,人如其字,清美倜傥,纤骨傲然,圆中求合,规矩成方,皇后真够闲情雅致,怪不得她昨夜来寻她时,都是在书房见之。

宣纸被她执于手间,案上被遮掩的尘封角落便显现而出。

压在几本史书下。

泛褶的空白一角。

怎堆叠整齐之处,还会将写的字随意处置?

罢了,替她物归原处。

沈庄昭轻巧抽出,欲收拾整齐后,再压回书轴下。

忽然间……她目光停留。

刹那瞥,手竟僵住。

是佛经,誊抄。

隶体,熟悉的字迹。

她几乎要屏住呼吸。

这是——

她自己写的!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全出自自己之手!

那日,是,那日,她回想起来了。

夜召陈嫡女与沈嫡女入椒房殿,罚命彻夜抄写经书,以示正妻强风。

皇后命她抄了很久很久。

凭着不输人的傲性,她终于赶在黎明曙光来临时分,写下了最后一道笔画,困倦终支撑不住,倒头便睡。

待醒来时,皇后已出现前方。

她指夹经文,从唇中勉强吐露这几字道:“字,写得不错。”

为何……

自己当时写的这些东西她要留下来?

沈庄昭糊涂了。

回身,皇后尚在原位。萧梦如,萧梦如……她在心底无意识反复念道,她实在太不懂她了。抚摸着纸张带来熟悉的触觉,当夜烛光昏昏,屏风背后,月光霜华,长夜静风,落寞的皇后出神盯着窗外深夜,种种幕幕,记忆涌来。她是如此擅长发现她的失意,正如此时一般。这是缘何?难道,自己就这般能懂她吗……

白昼。

恍的变为漫长。

萧瑟冬至。

京城,仍未降雪。

迟了。

迟了整整两个月。

不过,人们并未担心。

雪,迟早会降临大地。

正如昼下夜升,海涨潮退,这里的冬,定是会来的。

至时年关一到,银装素裹,就是表示要过年咯——

备年货。

贴福条。

团圆饭。

齐家欢。

百姓满心欢喜筹备,可对于深宫里的人们而言,尤其是天子,过年,仅是换了个方式设宴。年历翻过,年岁增添,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不同。

哪有什么家宴可说。

文武官员会在大年初一这天向天子朝拜,入夜,天子就与众臣共赴筵席,贺词,贺礼,步骤皆按礼部相走。繁文缛节,充满官场气息。

天子暂且搁置朝事,与宠臣把酒。

眼尖的人,便懂得在此时作观察,哪些是陛下的人,哪些是太后的人,哪些是其他势力的人,哪些是中立的人……一场小小的宴会,党羽分明,朝局百态。

太后作为多年掌权者,手握不菲臣力,女中豪杰,自是备受瞩目。

初入官场的寒士窥探,久经历练的老臣附和,皇家的年宴,是权势攀附的重要之地,是体现能人与高位者的场合,与年头无关,与亲情无关,纯粹冰冷的上下级相聚。

值得欣慰的,是众臣退散后,京城尚且有一屋容纳年味。家中妻儿,父母侍奴,走入宅邸的瞬间仿佛净化虚情假意的官气,落得个一身清了,过年的氛围,这才完全涌现了出来。

不幸的则是,散了筵席后的帝后,宫亦不处一宫,各居两端,何来宅邸所辞?同太后相聚,萧沈对峙,必定刀光剑影,年不是年,味儿不是味儿,久而久之,天子心疲,皇后逆愿,太后不快。三人宴不欢而散,就再也无法举行下去。

深夜,帝后独处,只是中间,似隔了什么。往年的新鲜都化封过去,天子不知她想求什么,皇后不知该作何回复,二人心距渐行渐远,只能无话可说沉默相依,最终,天子以你累了,就寝吧为由,退出了殿内。

扭曲的年夜。

仿佛纵使再真挚的感情,都在它之中,被涛染得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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