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宣是深夜归府的,正是丑时正,旁人酣睡入梦的时辰。
郡王府并没有提前收到消息,是以,除了府外的守卫、门房和府里各房当值的小厮、婢子没睡,其他人都睡得正熟,并不晓得景阳郡王回来了。
纪宣显然也没有让全府上下大张旗鼓恭迎他的打算,一踏进前院,就吩咐当值的下人去忙各自的差事,不必惊动旁人。
韶光院的长随韩业见纪宣吩咐完就径自出了前院外厅,大步往垂花门走去,他连忙跟上去。
路上,韩业将府里的情况禀报了一番,也说到了三姑娘受伤的事。
纪宣只是“嗯”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多问,显然已经知晓了此事,韩业便没有多说。
到了韶光院,韩业正要唤仆婢备热水膳食,却被纪宣摆手阻止。
韩业望着眼前风尘仆仆的郡王,正纳闷,却听纪宣开口道:“随我去一趟灵缈苑。”
去灵缈苑?
这个时候?
韩业愣了愣,这大半夜的,三姑娘正睡着呢,郡王去灵缈苑做什么?虽说郡王是三姑娘的兄长,不比外男,但这会子去妹妹院子里,总是不大好吧?若是要看望三姑娘,大可以等到明早,何必这般着急?
这不符合郡王一贯的作风啊。
韩业正疑惑,却见他家郡王已经转身出门,只留给他一个高大修颀的背影。
来不及多想,他立即拔足跟上。
穿过游廊,绕过园子,便到了灵缈苑。
纪宣伫足停步,院子里的笼灯投下柔黄的暖光,将他颀长的影子拉得更长。
他双臂垂在身侧,笼在袍袖里的手攥得死紧,幽沉的目光凝在院子里那一颗开得正盛的桃花树上。
光线昏昧,瞧不清桃花的娇艳明媚,只能闻得一树清郁的桃花香。
他想起乾元二十三年二月二十,纪愉十五岁生辰,也是这样一个暖风微拂的夜晚,他在桃花树下送她生辰礼物,给她取了小字——
杳杳。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那一夜,他将这二十四个字翻来覆去地写,不记得写了多少张宣纸,只晓得揉烂的纸团扔了书斋满地。
次日一早,他去了成国公府,同意了段殊的提亲。
再后来……
纪宣蓦地垂眸,心头一阵撕扯般的疼痛,袖中的长指几要捏碎。
韩业见他伫足默立,只当他心中也在犹豫该不该在这时去见妹妹,遂上前趁势说道:“郡王,三姑娘目下还伤着,这两日正喝着药,听董嬷嬷说那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所以三姑娘嗜睡得紧,现下又是半夜,大抵睡得沉,恐怕没法子见您呐。”
“无妨。”纪宣淡应一声,嗓音格外低沉,似在压抑着某种激狂的情绪。
韩业未能接上话,纪宣并不理他,径自绕过外堂,往纪愉的寝房走去,韩业没辙,只能跟在他后头。
到了寝房门口,韩业上前,轻手叩了叩门,不一会,听见直棂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值夜的丫鬟伸着脑袋往外看。
“霜清丫头,郡王来看三姑娘了。”韩业瞧见她,只说了这一句,便退到一旁,把路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