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清守了半夜,正犯着困,好在她的耳朵比较经事,听到叩门声就来开了门,但这会儿两只眼睛还是蒙蒙的,并没有瞧清门外的人,这下突然听得韩业这话,惊了一大跳,定睛一看,笼灯下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可不正是景阳郡王吗?
“婢子见过郡王。”顾不得吃惊郡王的突然归来,霜清连忙福一福身。
“把房里灯点上。”纪宣道。
“……是。”一瞬的呆愣之后,霜清连忙应声,虽然她很疑惑郡王为何在这半夜来了姑娘院子里,但她只是一个丫头,又不敢多问,只能听话地进去把内室的灯点上了,接着才小声地问道,“郡王,可要唤姑娘醒来?”姑娘一喝药就睡得死沉死沉,要唤醒可要费她一番功夫呢。
“不必,你同韩业在外头候着,把门关了。”纪宣说罢,径自进了内室。
这……
霜清这回明显地愣住了。
郡王这样不好吧?就是亲妹子,也没有这样深更半夜独处一室的吧?还叫她出去,还叫她把门关了,这这这……
郡王从前可是很守礼的人哪,如今出了一回远门,怎么变了?
霜清站在外间,睁圆了眸子,瞪着纪宣的背影,半晌没有挪步,直到韩业跑进来将她拉出了门。
屋内,一盏白瓷莲花灯照亮了内室。
纪宣走到床榻边,俯身掀起一侧的玉色勾花幔帐,入目便是窝在薄衾里睡得酣然的小姑娘。
纪愉睡觉不爱用枕头,每回丫鬟趁她睡熟了才在她脑袋下垫上锦枕,但每回都被她的脑袋拱到一旁,现下也是如此,朱色的锦枕移到了一边,她面朝着外边侧身睡着,脸颊白皙如玉,粉色的嫩唇微微嘟着,乌密的长睫阖在一块儿,在眼下映出暗影。
纪宣的眸光落在她脸上,许久未移。
半晌,他缓缓蹲下身子,单膝跪到青玉地板上。
小姑娘睡得很香,呼吸柔缓均匀,丝毫不晓得目下正被人凝望着。
姑娘家的床榻氤氲着女儿家独有的暖馥馨香。
纪宣抬起右手,轻轻抚上她缠着白棉纱的额头。棉纱缠了有两圈,他瞧不见她的伤口,不知痊愈得如何。
沉敛的目光从她受伤的前额移到素净的细眉、阖闭的眼眸,再到琼鼻、粉唇,一处一处,看得仔细而认真,眸中露出毫不掩饰的留恋,却又不仅仅是留恋。
他的眼神仿佛是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带着某种复杂的欣喜和诡异的不安,更多的则是愧负的痛苦。
“杳杳……”
他轻轻唤了一声,低沉的嗓子因满满涨涨而又无可宣泄的情绪变得异常喑哑。
修长的手指从小姑娘的鼻尖移到玉颊,轻柔地摩挲。
“我的杳杳……”
两串泪滑落眸眶,滴到藕色锦衾上,洇出一块湿印。
胸腔里闷堵得发痛,他何曾想过还有再见到她的一刻。
自她走后,那一千多个日子,他悔恨、悲痛、崩溃、绝望,受尽日夜思念而不得之苦。倘若晓得,一死便能见到她,那杯鸩酒他该更早饮下才是。
现下,她就在他眼前,安静地睡着。
这是十三岁的她。
纪宣薄唇抿成线,尝到泪水的咸味儿。他轻轻埋首,伏在被衾一角,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