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凉薄的指尖,几乎扣进她的肩头,恨不能将她的骨头捏碎了一般,可是,夏以沫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或者,当一个人的心,痛的紧了,身体上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抬眸,夏以沫静静的望住男人的眼底,就像是蹉跎半生,至今日,她方才终于看清了他一般。
女子嗓音低浅,像是被人抽光了全身的力气,无喜亦无怒,在冷寂如坟墓的房间里,却是异常清晰,“宇文熠城,你说得对,我原本就不想要那个孩子……是你迫着我、欺骗了我,才有的那个孩子的……现在,他没有了,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字字诛心。明明是为着刺激对面的男人之语,说出口,一字一句,却如同世间最锋锐的利刃,先自伤了夏以沫自己。
原来恨一个人,原来对一个人彻底失望,竟会是这样的痛,这样的难受……就像是一颗心,生生的被人撕裂了一般,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再也补不回来了……宇文熠城一字一字的听着从她唇瓣里吐出的那些残忍字眼,心底一刹那间,掠起的烈烈怒火,如同燎原一般,在整个胸腔里,蓦然烧起,像是恨不能将面前的女子,焚毁殆尽一般。
“夏以沫……”
男人咬牙切齿般唤出她的名字,灼烈大掌,狠狠掐向她的下颌,迫着她仰起头,被迫与他四目相对,“……你是存心激怒孤的吗?……你是存心想要孤惩罚你吗?……”
随着男人凉薄唇瓣里一字一句的响起,那掐在夏以沫下巴上的修长手指,也不断的一点一点的收紧,像是只要女子的口中,胆敢吐出半个令他不满的字眼,下一秒,宇文熠城就会毫不留情的将她的骨头捏碎了一般……夏以沫被迫抬起头,望进他的眼底……她能够清晰的看到,男人古潭般幽邃的寒眸里,此时此刻,灼灼燃烧的烈烈怒火,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就如同天边无尽的夜色一般,一丝光亮也无。
“宇文熠城……”
女子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嗓音虽低哑,却是一片平静,如同火焰燃烧过后,惟余的一片灰烬,冷寂过后,再也难以点燃,“……你对我的惩罚,还不够吗?……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你还想对我怎么样了?你还想怎么惩罚我呢?……”
她怔怔的望着他,澄澈透亮的一双眸子里,这一刻,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说到后来,女子嗓音中已没有半分的凄楚软弱,就像是真正在疑惑一般。
一刹那间,宇文熠城却只觉一根极尖锐的细针,蓦地刺中他的心头,将五脏六腑之间,迅速的漫开毁天灭地般的疼痛。
“夏以沫……”
男人蓦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双臂紧紧缠住她,像是恨不能将她揉进他的体内一般,像是下一秒,她就会毫不留情的从他的怀中逃走,他再也留不住她一般。
男人嗓音激荡,如同奔涌的潮水,回风旋雪一般,一字一句的在夏以沫的耳畔响起,“够了,够了……别再说这些诛心的话……孤知道,失去了那个孩子,你很痛苦……孤也一样……那也是我的孩儿……我们的孩儿……我怎么会不在乎呢?我怎么会不难过?……”
他紧紧抱着她,像是恨不能将她揉进他的体内,这样她就可以看清他心底所有的悲痛,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再怀疑他?
“所以,夏以沫,不要再说那些伤人伤己的话了……不要再伤孤的心了……”
宇文熠城嗓音清冽,如湛湛湖水一般,淌进冷寂的宫殿里,一字一句,坠着难掩的凄苦与痛惜。
他说,不要再伤他的心了……
那她的心呢?
谁又在伤她的心?
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一颗心,又该怎么维护呢?
夏以沫任由男人紧紧抱着她。这一刻,她再也没有力气,将他推开。
他的怀抱,温暖而滚烫,他抱的她是抱得那样紧,身子与身子毫无缝隙的贴合,她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隔着两人的衣衫,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砸在她胸腔里的轰鸣频率……就像是,这一刻,两个人的心,真的毫无缝隙的贴合在一起一般……令夏以沫几乎想要相信,他的心底,真的有她……“宇文熠城……”
夏以沫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任由自己靠在他的肩头,一字一顿,开口道,“若你真的在乎我们的孩儿……你要怎么做?……”
她缓缓问他,“你要怎么处置害死我们孩儿的罪魁祸首?……你要怎么处置阮迎霜?……”
她的声音极慢,像是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确保近在咫尺的男人,能够听清一般。异常清晰。
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当她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那紧拥住她的男人,那紧拥住她的怀抱,不受控制的一僵……就像是陡然被人刺了一下般……那样真实的反应。那样清晰的反应。
夏以沫阖了阖眸。一刹那间,心底掠过大片大片的悲哀。
她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果然,痛得紧了,便麻木了吧?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夏以沫……”
男人语声迫切,滚烫吐息,一丝一丝,尽数喷洒在她的耳畔,似乎急于说些什么。
夏以沫却只轻轻的推开了他。动作极缓,却是异常的坚定。就像是拼命的想要将什么东西,从她的生命里推开一般。
虽痛彻心扉,却不得不这样做。
“宇文熠城,什么都不要说……”
夏以沫嗓音平静,如同一汪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的波澜,“我不想听……”
是呀,她不想听……她再也不想听他说的那些话,无论是那些如同甜言蜜语一般的承诺,还是那些残忍如刃的字眼,她都不想再听……她的心,早已是伤痕累累,再也经不起任何的伤害了。
宇文熠城却显然不肯这样放过她。他灼烈的大掌,近乎迫切的抓住她的皓腕,迫着她对住他,不允许她任何的逃避。
“夏以沫……”
男人近乎强硬的唤出她的名字,一双漆如夜海般的寒眸,定定的顿在她眼睛上,像是要将她烙进他的眼底一般,凉薄唇瓣,一字一句,开口道,“孤知道,你因为孤只是软禁了阮迎霜而不满……但是,孤不得不这样做……”
不得不这样做?
夏以沫听着他的辩驳,却连拆穿的力气,都没有,只轻声道,“为什么?”
他既然这样说,她就给他解释的机会……或者,那样自己就可以真正的死心了……“无论如何,阮迎霜都是褚良国的郡主,是阮元风唯一的亲妹……”
宇文熠城沉声开口,“孤不得不顾忌她的身份……”
他的理由,夏以沫毫不意外。
“是呀……”
夏以沫微微沙哑的嗓音,却是异常的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阮迎霜身份特殊……为着安抚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陛下也总要维护她一二,绝不会真正处置了她……”
语声一顿,唇角却是突然一弯,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要怪也只能怪夏以沫没有一个像和妃娘娘一样的好大哥,所以,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哪怕是自己腹中的孩儿,也不能替他讨回公道……”
宇文熠城何尝听不出她的怨怪与讽刺?只是,他的心中,又何尝好受?
“夏以沫……”
男人沉沉唤着她的名字,一张清俊的脸容,却是一片冷凝与如磐石般的坚忍,“就算你因此怪我……但孤却不能拿整个离国来冒险……现在还不是与褚良国开战的时候……”
说到此处,宇文熠城一双墨眸,蓦地划过一丝锐利,他的眼中,有着一个帝王所有隐忍的野心。
那是一种成大事者的决绝与执念。
于夏以沫而言,却是那样的残忍。
“是呀……”
像是终于想通了某些事情一般,夏以沫突然笑了笑,“宇文熠城,在你的心目中,始终是江山社稷,重要过一切……”
而无论是她,还是她腹中的孩儿,都远远比不上他的皇位……想通了这一点,夏以沫却仿佛并没有多么难过。或者,她的心,早已冷了,早已木了,痛到极致,也就觉不出痛来了。
她只是觉得如此的悲哀。
“我早该知道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夏以沫又是惨然一笑,嗓音却异常平静,“当初,你既可以为着离国的江山,甘愿纳阮迎霜为妃……今日,自也不会因为她犯下了多大的错,破坏离国与褚良国的交好……”
语声顿了顿,“一直以来,都不过是我太过痴心妄想了……”
是呀,在这个男人的心目中,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重要过她了,是她一直痴心妄想,希图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所以,才会在今时今日,让自己变得这样的悲惨……承认这一点,并不怎么困难。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会这样的疼?就像是被人拿着钝刀子,一下一下的狠割着一般,犹如千刀万剐,凌迟之刑。
既是如此,那么她现在的一切伤心难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以沫心头一恍。
宇文熠城望着她眼底一刹那间,难掩的悲伤与苦涩,心中就是微微一刺。他从来不认为将江山社稷凌驾于儿女情长之上,有什么错……这是他生在皇家,自小到大刻在骨髓里的执念……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改变呢?
所以,他甘愿纳阮迎霜为妃,虚与委蛇的宠溺于她,甚至在明知她害死了他的孩儿之后,也只是将她软禁,不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他不觉得这样有错。
但,面前的女子,却像是如此的难以接受。
“夏以沫……”
男人嗓音沉沉的唤出她的名字,一双灼烈的大掌,近乎霸道的覆在她的手上,丰神俊朗的脸容上,是藏也藏不住的,久居高位者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威严与强势,男人薄唇轻启,一字一句的道,“若是你因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的话……孤可以向你保证,有朝一日,孤一定会让残害我们孩儿的凶手,付出她该有的代价……”
他说的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亦是如此的势在必得。
可是,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又能怎样?
有朝一日?
那是何年何月呢?
夏以沫惨淡一笑,轻声道,“宇文熠城,你怎么就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