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倩倩说:“十一正好有打折,我去逛商场时,已经顺便买了。”
魏彤说:“我表姐送了我两套她穿不下的正装,暂时就不用买了。”
“哦,那我自己去吧!”大学三年,颜晓晨花了太多时间在打工上,每一块钱都要算计着花,但凡花钱的活动都尽量找借口不参加,可同学间只要出去玩,哪里能不花钱?刚开始,还有人时不时叫她,时间长了,同学们有了各自的朋友圈,即使有什么活动,也不会有人想着找她。颜晓晨变成了班级里的隐身人,大家对她印象模糊,她对大家也不熟悉,唯一熟悉点的就是同宿舍住了三年多的舍友,但也都保持着距离,逛街吃饭这种活动绝不会找她。
在上海这个大都市生活了三年多,可颜晓晨还从没有去过大商场买衣服,又是人生中第一次买正装,她想在预算之内尽量买一件质量好的,却完全没有头绪该去哪里。
正在网上查找哪个商场好,手机震动了几下。
是沈侯的短信,“在干吗呢?”
“机房,你呢?”
“我的经济法作业没时间做了,你帮我做一份?”
“好。”
“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颜晓晨想了想,“能提别的要求吗?”
“说!”
“我想去买一套面试的衣服,你能陪我去吗?”
“好啊!什么时候?别周末去,周末人多。”
“明天咱俩都没课,明天可以吗?”
“可以。”
“我的预算最多是五百,要便宜点的地方。”
“你整天忙着赚钱,钱都到哪里去了?”
颜晓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迟迟没有回复沈侯。
一会儿后,又一条沈侯的短信,“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颜晓晨立即回复:“没有。”
“算了,我不问了。明天十点我来找你。”
早上,九点四十五分时,颜晓晨给沈侯发短信,“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沈侯直接给她打了电话,“我在路上,有点堵车。”
“你没在学校?”
“我这几天住在外面。再过半小时,你到南门外等我。”
颜晓晨又做了一会儿作业,看时间差不多时,离开了宿舍。
到了南门外,四处扫了一圈,没见到沈侯。正在给他发短信,一辆车停到了颜晓晨面前,车窗滑下,沈侯坐在驾驶座上,对她招手,“上车。”
颜晓晨呆看着他。
他探身过来,把太阳镜拉下来一点,睇着颜晓晨,“怎么?还要我下车,提供开车门的绅士服务?”
“不是。”颜晓晨慌慌张张地上了车,“我以为坐公车,你哪里来的车?”她和沈侯是一个省的老乡,都不是本地人,不可能开的是家里的车。
沈侯一边打方向盘倒车,一边说:“和朋友借的。”
颜晓晨看着车窗外的人,轻声说:“说不定明天就会有同学说颜晓晨傍大款。”
沈侯嗤笑,“管他们说什么呢!”
他的态度,突然让颜晓晨有了勇气,问出一句早就想问的话,“那些话,你都没当真吧?”
“同学背后议论你的话?”
“嗯。”
“我自己长了眼睛,干吗要信别人的话?”
“你的意思是相信自己看到的?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好学生呗!”
颜晓晨有些失望,可又不知道自己期望听到什么。
沈侯问:“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
“我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你还说爱我?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爱?”
颜晓晨一下子又羞又窘,只觉脸滚烫。虽然她已向他表白过,可那是通过短信,面对的是屏幕,不是真人!
沈侯看了颜晓晨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们这个年纪,还有人能羞到连耳朵都发红,而且这个人还是几乎像机器人一样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颜晓晨,他愣了一下,咧着嘴,畅快地笑起来,十分开心地继续追问,“你爱我什么?”
颜晓晨简直想找个面袋子把自己罩起来,“你能不能别一直提那句话?”
“不能!赶紧回答我!你爱我什么?”
颜晓晨支支吾吾地说:“我真的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好,你说话做事,都很好!”
沈侯有点脸热心跳,姿态却依旧是大大咧咧的,口气也依旧痞痞的,“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什么时候觉得我很好的?”
颜晓晨愣了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她紧抿着唇,扭过头,默默地看着窗外。
沈侯察觉到颜晓晨的变化,笑容也消失了,尖锐地问:“你口中的爱,除了你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很好’,还有什么?”
颜晓晨盯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慢慢地说:“我不知道,我只能在我能力范围内,对你尽量好。”
剩下的路程里,沈侯没有再和颜晓晨说话,一直默默地开着车。
到了商场,沈侯直接领着颜晓晨去女装部看职业套装,颜晓晨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有些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
沈侯问:“你有偏好的牌子吗?没有的话,我就帮你选了。”
听到他帮她做了决定,颜晓晨如释重负,“没有,你帮我定吧!”
因为是上班日的早上,商场里的人很少,两人逛进一家店,两个营业员立即热情地迎上来问好,招呼他们随便看。
沈侯挑了一套衣服,让颜晓晨去试。颜晓晨装着看款式,瞄了一眼价格牌,¥999,她悄悄对沈侯说:“不行,价格严重超支!”
营业员走过来,笑容可掬地说:“如果喜欢,就试试,我们全场五折,部分过季商品还打特价,最低折扣二折。”
颜晓晨一听,立即放心了,客气地说:“我想试一下这套。”
营业员帮她配了一件白衬衣,领着她去试衣间。
颜晓晨穿好后,走了出去,很标准的职业小西服,不透不露,可面对着沈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些羞涩,都不敢直视沈侯的眼睛,直接走到了镜子面前。
营业员走过来帮她整理衣服,夸赞说:“很好看,裤长也合适。”
小西服的腰部收得很好,显得整个人很精神,颜晓晨自己也觉得挺好,问沈侯:“你觉得怎么样?”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未置可否,又递给她两套衣服,“去试试这两套。”
颜晓晨正在试衣服,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长发女子走了进来,看了她几眼,拿了一套颜晓晨试穿的衣服,翻看价格牌。一个营业员在接电话,另一个营业员正低着头帮颜晓晨整理裤脚,都没顾上招呼她,颜晓晨笑着说:“全场五折。”
长发女子一下子笑了,“真的?”
颜晓晨指指营业员,营业员站了起来,好像有些头晕,一时间没说话,表情呆滞,傻傻地站着。
沈侯咳嗽了一声,营业员忙说:“对,全场五折。”
长发女子立即去挑衣服,一边拿衣服,一边拿出手机,给朋友打电话,“你上次看中的衣服打折了!全场五折,你快点来……什么?怎么不可能打折?我就在店里……就现在,在店里!对了!对了!你赶紧发个群短信,通知大家一声,让她们都赶紧来!”
营业员的脸色很难看,颜晓晨问:“你没事吧?”
营业员勉强地笑着,“没事,有点低血糖,头有点晕。小姐喜欢哪套?”
总共试穿了四套,颜晓晨最喜欢第三套,而且正好是特价品,打四折,她对沈侯说:“就这套吧?”
沈侯说:“可以。”
结账时,颜晓晨把衬衣还给她们,“衬衣不要。”
营业员刚把衬衣放到后台,她挂在胸前的手机响了下,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短信,笑着回过头,对颜晓晨说:“这件衬衣你穿着很好看,真的不要吗?是特价品,打两折哦!”她打计算器,“打完折39块钱。”
颜晓晨有些纠结,超支三十块,可今天借沈侯的光,省下了乘公车地铁的钱,颜晓晨问沈侯,“你觉得呢?我要吗?”
沈侯低着头在玩手机,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是你的衣柜!你自己看着办!”
营业员游说颜晓晨,“这件衬衣单穿也很好看,价格很划算,小姐买了吧!”
颜晓晨一想,也对啊,忙说:“我要了!”
长发女子抱着一堆衣服从试衣间出来,兴高采烈地对颜晓晨说:“这么实惠的价格,你怎么不多买几套?”
颜晓晨说:“目前只需要一套。”
付完账后,营业员把包好的衣服递给颜晓晨,颜晓晨提着纸袋,和沈侯出门时,长发女子的三个朋友匆匆赶来,营业员说着“欢迎光临”,可颜晓晨总觉得营业员的表情很古怪,像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沈侯问颜晓晨:“你还要逛一下吗?”
“不用了。”
他取了车,送颜晓晨回学校。
颜晓晨说:“今天真谢谢你!”
沈侯正要说话,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有接,可手机不停地响着,他接了电话,却不说话,一直“嗯,嗯”地听着,到后来,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管亏了多少钱,都算在我头上!”
沈侯挂了电话,对颜晓晨说:“两个哥们儿闹经济纠纷,我也被拖进去了。”
“严重吗?”
沈侯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让外人占了点便宜而已!”
颜晓晨看他表情很轻松,就没再多问。
回到学校,已经一点多,食堂只剩残羹冷炙。
宿舍正好没有人,只要找个借口跟阿姨说一声,男生可以在白天来女生宿舍。
颜晓晨领着沈侯进了宿舍,“我给你煮面吃吧!”
“好。”
魏彤有个小电磁炉,平时宿舍的人经常用它下方便面,现在天气凉,阳台上还剩几个鸡蛋,一把青菜。
颜晓晨下了包方便面,打了一个荷包蛋,再放一些青菜,一碗有荤有素的汤面就热乎乎地出炉了。
沈侯尝了一口,“不错!你们女生可真能折腾,我们男生就用开水泡一泡。”
因为锅很小,一次只够煮一包面,颜晓晨开始给自己下面,沈侯一直等着。
颜晓晨说:“你怎么不吃?方便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等你一块儿吃。”
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颜晓晨却觉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手失了准头,鸡蛋敲了几下都没敲破。
沈侯嘿嘿地笑,“你又脸红了!做了三年同学,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很容易脸红。”
颜晓晨自嘲,“我自己也是今天刚发现!”
两人坐在凳子上,盯着小电磁锅,等着面熟。空气中弥漫着方便面的味道,竟然有一种家的温馨感。颜晓晨有些恍惚,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仔细算去,不过三年多,可也许痛苦时,时间会变得格外慢,她竟然觉得已经很久,像是上辈子的事。
“面熟了。”沈侯提醒颜晓晨。
颜晓晨忙关了电源,笑着说:“好了!开动!”
吃完面,颜晓晨去洗刷锅碗,沈侯站在她桌子前,浏览她的书架。
颜晓晨切了点苹果和香蕉,放在饭盒盖子里,端给他。
沈侯随手翻看着弗里兹·李曼的《直面内心的恐惧》,“你还看心理学的书?”
“随便看着玩。”
他把书塞回书架,“这书真能教会人直面恐惧?”
“不能。”
沈侯吃了几块香蕉,突然问:“你的恐惧是什么?”
颜晓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问题其实给她设了个套,如果自己没有恐惧,又怎么可能知道书籍并不能解决问题?
颜晓晨笑着说:“得!经济法的教授如果有机会和你谈判商业合同,肯定给你90分!”
沈侯看她回避了问题,也没再逼问,笑着说:“可惜他不是你,不能慧眼识英才!”
颜晓晨问:“听说你要考雅思?打算出国?”
“怎么?你不舍得我走?”
“不是。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问问你毕业后的打算。”
沈侯盯着她,“你认真的?我出国不出国,你都没感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即使沈侯不出国,颜晓晨也没有奢望他会和她在一起,所以,只要是他选择的路,她都会衷心祝福。
沈侯低下头,吃了几块水果,淡淡地说:“我妈心气高,非要逼得我给她挣面子,我懒得看她哭哭啼啼,就先报个名,哄哄她。”沈侯回头看了一眼,见宿舍门锁着,笑着说:“你很清楚,我对学习没有太多热情,这四年大学我可是靠着你读完的。”
那是大一,颜晓晨刚到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只知道做家教挣点生活费,后来急需一笔钱,她都去卖了一次血,可依旧差三千多块。那时候,沈侯正沉迷魔兽世界,懒得做作业、写论文。一个急需人帮忙,一个急需钱,机缘巧合下,颜晓晨和沈侯谈成了交易,她帮他做作业、写论文,一个学期四千块钱。
沈侯知道颜晓晨要价偏高,要求预付三千五也很离谱,但他看着这个寡言少语的同学,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不但答应,还主动预付了四千。沈侯对颜晓晨吊儿郎当地说:“反正要预付,不差那五百,省得我惦记。”他数了四千块钱给她,她却脸涨得通红,没有伸手接。他装没看见,把钱塞到她手里,故意调侃地说:“你叫颜晓晨,是吧?金融系的第一名,我算赚了!”颜晓晨和沈侯虽然在一个学院,可是专业不同,颜晓晨是游离在班级之外的人,沈侯也是游离在班级之外的人,两人完全无交集,就算有学院必修课,可全院两百多人,混到大学毕业,仍会有很多人叫不出名字。本来,他们的生活应该是两条平行线,可就是因为代写作业和论文,颜晓晨进入了沈侯的视线。从那之后,沈侯不想做的作业,要完成的论文,期末考试前复印笔记、勾重点……沈侯都会找颜晓晨,颜晓晨从来不拒绝,但只第一次收了他四千块钱,之后,无论如何,她都不要钱。因为颜晓晨不肯要钱,沈侯也不好意思总找她代写,只能变得勤快点,借了作业来抄,一来二去,有意无意地,变成了颜晓晨帮他辅导功课,沈侯也渐渐地不再玩游戏。
沈侯瞅着颜晓晨,“你那次可是狮子大开口要了我不少钱!你说,当年我要和你这么熟,你会不会免费啊?”
颜晓晨淡笑着摇摇头,那笔钱真的是急需的救命钱。
他拿起书敲了一下颜晓晨的头,“你这人真没劲!连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说!”
颜晓晨揉了揉并未被打疼的头,不解地问:“你妈妈那么希望你能出国读书,为什么不索性高中一毕业就送你出去读本科呢?”
沈侯没有避讳地说:“两个原因。我妈就我一个孩子,她生我时是高龄产妇,吃了不少苦,对我很紧张,舍不得把刚满十九岁的我放出去。还有个重要原因,我高三时喜欢上玩游戏,有点过度沉迷,新闻上总报道孩子太小送出国就学坏,我妈怕我性子未定,也学坏了,不敢把我送出去。”沈侯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完电话后说:“我要走了。”
颜晓晨送着他到楼下,“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行了!你这话说了几遍了?你不累,我还累呢!”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颜晓晨回到宿舍,坐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拿着他刚才用过的叉子,觉得丝丝缕缕的甜蜜萦绕在心间,可下一瞬,想到他如果出国了,她就没有了这种偶尔得来的甜蜜,再想到毕业后,他会渐渐走出她的世界,再无交集,丝丝缕缕的甜蜜都变成了苦涩。
颜晓晨轻叹了口气,理智虽然都明白,情绪却是另外一种不可控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