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氏一直心有疑虑。家中老人卧病在床,床前无一子尽孝,是多么不吉利的事,于是她悄悄和张氏商量,让陈守礼回陈家照看老母亲,就算他不愿意照看,回来探病也好。两个女人这么考虑后,由邢氏的父亲邢捕头出面劝说王月英。只要王月英同意此事,陈守礼心里纵然是不愿意,也不好推脱。
时间过得真快,离邢捕头劝说王月英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陈家大门仍不见王月英或者陈守信的影子。正当张氏、邢氏都不抱希望的时候,忽然这天午后听到门外有重重的敲门声响起。邢氏慢慢走出厅堂,来到院子里开门。
“吱”一声,大门缓缓地打开一条缝,邢氏定睛瞧向门外之人,大感意外,因为敲门的人正是陈守信。
“三弟,你终于来看婆婆了。”邢氏难掩喜悦之情,连忙将大门敞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大嫂,三弟回来了,三弟回来了。”
此时的张氏正在屋内看着周老太剪纸,自己边做着女红。忽听得邢氏在院内大喊,“三弟回来了”,心里也是惊讶万分,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就想迎出去。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她还不晓得那个害他丈夫充军的臭女人是否也随陈守信一起回来,贸然出房门去迎显得多么可笑。再者说,自己往日和他们夫妻二人多有矛盾,如今生活窘困,被他们看见还不笑话自己,于是又慢慢坐下,拾起针线继续绣着自己的富贵图,不再理会邢氏。
陈守信是独自前来。他的记忆中完全没有陈家酒楼和周老太的印象,所以找到这里也是需要一路打听,费了好一番功夫。自己与王月英争吵,负气出门,多少显得有些妇人姿态,但想起中午王月英如此小看自己,他便又不管心中的变扭,催着孙老汉赶牛车送自己到元和镇。
“你是二嫂吧?”面对眼前门内身材不高的妇人,陈守信第一句话问得非常奇怪。
“瞧你问的,我当然是你二嫂。怎么,三弟不认识了?”邢氏只当是他脑部受伤还未完全恢复记忆,对他的奇怪一问全部在意。
“记得,我记得。只是我的脑子接连受了重创,以前很多的事情都记得很模糊,二嫂不要怪罪。”陈守信解释着,又赔了不是。
“三弟也是命苦,二嫂不怪你。”邢氏叹着气摇摇头,看陈守信身后别无他人,两手也是空空,猜想王月英还是不肯放下心中芥蒂前来探望婆婆,心中徒然升起一丝惋惜。
敞开大门请陈守信走进小院,邢氏笑盈盈地问到王月英的近况,“弟妹最近可好?”
“王月英她好得很。对了,二嫂,今晚我能否住在这里?”
一听陈守信晚上要住在陈家,邢氏真的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守信从小就被婆婆嫌弃,婚姻大事也是遭到婆婆反对,成婚之后更是没少受婆婆的奚落。
“好好好,我到时候替你收拾出间屋子来,你住下便是了。”邢氏答应得倒是利索。往常里,家中大小事情一概需要婆婆周氏的首肯,两个媳妇才敢放心去做,但今时不同往日,周氏病情时好时坏,也没个准话,大嫂张氏历来是个没多大主见的人,邢氏好言劝解一番,势必也能答应。
陈家的小院看上去只比王月英先前在镇上的院子稍微大一些,却显得冷清,毫无人气。庭院中一棵高大的枣树下堆满了枯枝落叶,庭院中的杂草也尽是枯黄。说来寒冬时节有这般景象也属正常,可在陈守信看来,这样肃杀的景象和陈家凄楚的近况结合在一起,真会让人心生怜意。
“婆婆,守信来看你了。”邢氏一进门就对正在剪纸的周氏说到。周氏并没有理会她,张氏在一边也不说话,偷偷瞥了一眼陈守信,看没有王月英的身影才对周氏说:“三弟回来了。”
“谁······”周氏神智恍惚后,整个人也日渐衰老,眼睛和耳朵大有失明、失聪的可能,天一黑就看不清周围的人和物,旁人和她讲话也不得不大声。
“是三弟,守信,是婆婆你的儿子回来了。”张氏凑近周氏身边,嗓音洪亮地一字一字说。周氏没听清别的,只听“儿子”两个字,迷离的眼睛顿时光亮了些,口中含糊地念念有词。
“守礼?守礼回来了!守礼回来了!”口中念念有词的周氏赶忙放下手中的剪纸,双脚略微有些踉跄地朝邢氏走来。邢氏连忙上前扶住她,告诉她是陈守信回来了,不是陈守礼。周氏脸上却露出不解之情,口中念着什么。
陈守信把进门后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邢氏的热心,张氏的冷淡,还有周氏的老弱,一家子竟没有一个男人扶持,心中又是一阵感慨。他们说话之余,邢氏转头示意陈守信上来和周氏说话,陈守信一开始却没动,他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显得有些不愿意靠近自己的母亲似的。在邢氏再三邀请下,他才勉强近身扶住周氏的手臂,学着陈博洵唤王月英的样子唤道:“娘亲!”
周氏模糊地看见身边出现个人影,又感觉自己的右手臂被这人搀扶着,自以为是儿子陈守礼回来了,便一把握住陈守信的手,哭泣道:“我儿守礼受苦了,都是为娘的不好,让你被那个臭女人害惨了!”说着又想叫上张氏一样,转过半个身子冲着张氏坐的方向说:“你个不长进的东西,自己丈夫回来还不快去准备些吃的,坐着干什么?”
张氏平白无故地又挨婆婆周氏一顿骂,心里暗暗不爽。老太婆老眼昏花,分不清陈守礼和陈守信,自己不能白挨骂,所以也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上前再次跟周氏说道:“婆婆······跟您说了,这不是守礼,是老三,守信······陈守信。”
“什么······”周氏一听站在一旁的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大儿子陈守礼,反而是硬要娶那“丧门星”不孝儿子陈守信,突然间激动万分,双手重重握住陈守信的手臂,颤颤巍巍地骂道:“都是你和那个‘丧门星’做的好事,还得我们家破人亡。你还来做什么,还嫌害我们不够吗?”周氏一边骂着陈守信,握着陈守信手臂的手愈发用力。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陈守信慌忙中便想缩手,他害怕老太婆发起疯来,万一有个好歹就不妙了,口中结结巴巴地喊道:“放······放开······我的手,放开······我的手。”
周氏和他挣扎几下,感觉陈守信用力想要挣脱自己的双手,眼见就要如他所愿。周氏奇怪地将两手掌都移向陈守信左手手腕处,顿时脸上大为惊讶,紧接着腾出一手又去握住陈守信右手手腕处,脸上更是惊讶。
“你不是守信,你是谁,是谁?”
陈守信脸一下子就白了,像是个说谎的孩子被大人戳破谎言一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你小儿子陈守信呀!”
周氏握住陈守信手腕的手毫无松懈的意思,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和悦之色,“噢!你真是守信?”
“当然是了,大嫂、二嫂都可以作证的。”在一旁的张氏和邢氏也被婆婆周氏突然激动起来的情绪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听陈守信让他们作证,两人才镇定下来宽慰周氏道:“婆婆,是三弟没错!你不要这么激动。”
“是呀,婆婆,你就把手放开吧!”周氏听张、邢二人也都作证,身边这人就是陈守信,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手,若有所思地独自坐到一旁,闷声不响。
陈守信见机便从屋内躲了出来,一直快步走到庭院中方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邢氏跟在他身后出来,想必陈守信吓得不轻,她只道是周氏思儿成疾,可能有些疯癫趋势。说着又让陈守信在院内小坐,自己去帮他收拾房间。陈守信被周氏这么一吓,本来转身就要回河头村去的,但听邢氏好心宽慰,又想起自己和王月英中午的争执,决心今晚就在陈家酒楼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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