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纯粹出于礼貌的考虑,觉得该让小哥们儿黄光进来一块儿吃饭,不然太不够意思。
可是看到他的眼神,我忍不住寻思:也许水玉的建议才是正确的吧在这个社会里,我的决定实在太奇怪了对不对
所以他的眼神那么不自在、那么感激涕零、那么食不下咽。
走进房间时,他肩膀缩着,很小心的看看房间摆设、只看小小的两眼,脸红得要死,迅速把头低下去;坐在椅子上,他只用屁股的一点点坐在那儿,然后动都不敢动;食盒打开时,他道谢,我在他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划了几筷子饭菜,他还在道谢!
好吧,就算是四品官员请七品官员到房间吃饭,就算据说他那七品官职是我帮忙给他弄的,那又怎么样
恶狠狠的一拍桌子,我吼道:“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他吓一跳:“大人”
那个眼神,小白兔,天啊绝对是小白兔。我拿过他的碗,一口气舀了四种菜,堆得高高的,往他面前一放:“我是个粗人,就知道困了睡觉、饿了吃饭。你那么多谢来谢去,害得我都吃不痛快。现在我不管你了,我自己豁开吃了。你最好也把这些东西吃掉!”
天哪,我太凶了吗小白兔的眼睛里水汪汪泛出泪光来!
幸好他随后应声“是”,乖乖埋头动筷子。我松口气,甩开腮帮子,不再顾忌吃相,开始痛快淋漓的解决食物。
感谢神,“程昭然”的皮囊有一副好牙口、一副好胃口,这两项优良品质足够支持我风卷残云开雾散兵游勇不可当的、以最快速度把我看中的食物倒进嘴巴开足马力咀嚼处理一古脑儿全咽进胃里
呼!
满足的打个饱嗝,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可以放着慢慢喝。我这才安心的往后一靠,拿了根牙签剔牙。
也许是有点穷凶极恶。但,只有这样吃饱,才算好好的吃了一顿吧!不然怎样拿着雪白牙箸,小口吃菜,小声咀嚼,将食物咽尽后嫣然一笑不不,我觉得那不足以表达我对人间食物的尊重与热爱。
小白兔闭着嘴巴,不出声的嚼着,腮帮子动静很小,一边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
他碗里菜才吃掉一半呢!该死,多有家教的孩子。我恶向胆边生,喝道:“笑什么!”
一定是我凶了太多次,所以这次他不是很怕,能够用囫囵话回答我道:“大人像一只成窑的瓷器,却时有金戈铁马意气,在下所以为此惊慕。”
惊慕什么拗口词语,他还不如说惊骇呢他!
成窑的瓷器程昭然才是成窑瓷器。我、我不过是一口破砂锅,路边摊上杀完价十块钱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假冒货色。他们期望太高,我很怕最后会让他们失望。
我不说话,捧起碗喝汤。
“已经为先皇拟定谥号了,为厉。新皇即位,明日宣布年号,据说是迅清。”他道。
厉不是一个好谥号,但既然肯定他为“先皇”,北亲王也算仁至义尽。我低着眼睛,默然再呷一口汤。
“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两句话”片刻,我问。
“……是。”他回答。
好吧,谥号和年号确实是很重要的事,值得他专门来告诉我。我耸耸肩,继续陷入默然状态。他吃饭,我喝汤,顺便把玩餐具、研究它们的造型,增加美学修养。
他终于吃完时,我已经从菜碗上的釉色研究到窗棂上的雕花,视线移到窗外时,心底轻轻的“呵”一声。
那儿立着一棵梨树,正在开花,满树的雪白花朵,是全盛时候。月光初上,轻薄如纱,而满树花朵白成明亮样子,几乎从花瓣中放出光芒来,视线刚落上去,只觉得耀眼美丽,停留片刻,复觉柔和。远一点儿,紫藤架给出一抹朦胧的背景;蔷薇嫩芽爬在矮墙上,一团团小小的粉红色,轻轻在风里点头。真像一幅画。画面的最前头,梨花如雪,月色如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