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天厚道:“可别小看咱们东北菜,里面讲究可大了。就说这土豆吧,要面而不酥,这就讲究炸工;茄子要入味但是不能咸口,这就讲究调味和烧工;辣椒要熟还要脆口,这就是火候了。嘿,不要以为家常小莱上不了谱,其实越是简单的菜,越要下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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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太太点头道:“说的好,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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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锋道:“他的嘴馋全师闻名,每到一地,必先打听有什么好吃的,从不亏待自己的肚子。有一年打仗,这家伙挨了一枪,伤势不重,我给他包扎伤口,他硬是把我消毒用的酒精给喝了,还说嘴里淡得没滋味,这么好的酒,不喝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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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一听都笑了。林老太太年纪大了,陪了一会儿,先回房睡下。剩下三人接着聊,话题渐渐说得深了。林素芳道:“熊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隐锋也从来不说,你能不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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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天厚拍着胸口道:“你问吧,我一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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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芳道:“当年他在jūn_duì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离开听说宋希廉长官亲自挽留,说了不少好话,都没有劝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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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说出来,熊天厚与方隐锋都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熊天厚低声道:“弟妹,方医官有一方石印,你见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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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芳道:“见过,还记得印上刻的两个字:觅渡。那是他最宝贝的物件,轻易不肯离身。这方石印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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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天厚道:“这方石印原来的主人,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叫瞿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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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芳微微一惊,道:“瞿秋白,我听说过这个人,那不是共产党吗好象多年前死在福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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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锋面沉如铁,缓缓说道:“不是很多年,民国二十五年,在闽西长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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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天厚道:“惭愧!枪杀他的部队,正是我和方医官服役的队伍,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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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锋从怀中取出石印,道:“瞿先生被俘之后,除了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虚弱,他的肺病也相当严重。宋师长命我和一位陈医官给他治病,他很感谢我们,却不肯服药,说:我也是医生,深知自己的病情。减轻一点痛苦是可以的,要治好病就大可不必了。我当时并不理解,但是现在明白了,瞿先生已经断绝了生存下去的念头。这方石印,便是他在行刑之前送给我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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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天厚低声一叹,道:“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瞿先生饮一杯水酒,高唱歌曲,高呼口号,泰然走到罗汉岭下的刑场,盘腿席地而坐,淡淡说道:此地甚好!饮弹而死,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一点死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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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锋道:“我总是想不明白,一个人面对死亡,怎么能做到如此从容和淡定如果瞿先生是一个赳赳武夫,面对刀枪大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么我也许钦佩他的勇气,却绝不会刻骨铭心记住他。我痛心的是……他是一个文士啊!一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从来就不是舞刀弄枪的人。他应该生活在书斋里面,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成为举世闻名的学者、作家、诗人、翻译家、书法家、画家、金石家甚至名医,这些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不死,只要他低下头,放弃自己所追求的信仰,马上会得到一条生路。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不齿让自己的脊梁弯曲,而是把自己点燃成一根火炬,去照亮黑暗,直到把自己的生命烧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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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天厚道:“我听说瞿先生在共产党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用他们的话讲,叫做犯了路线错误,永不被重用,甚至被清离出主力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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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锋黯然道:“也许这才是瞿先生最大的悲剧,国民党悬赏重金要买他的命,共产党却在这个时候把他遗弃,苍茫天下,何处是他存身立足之地”顿了顿,又道:“常人若到了这种境地,必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焚,但是瞿先生没有!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罢,谁也无法动摇瞿先生的灵魂和信仰!正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当年文天祥被捕后,跳水、撞墙,唯求一死。瞿先生也一样,早已冷漠了虚名、淡忘了利益,因此在他羸弱的身躯之中,生出了世间最大的坚强和最大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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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长叹,一阵沉默。过了很久,林素芳才轻叹一声:“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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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锋道:“以前没跟你说,是我不想提起这件事。这样一位集思想家、文学家、翻译家、金石家、书画家于一身的大师,竟死于我服役的jūn_duì!而我……我明知他踏上死路却无力相救!在那一刻,我对内战充满了厌恶,不愿再为这场战争效力,这便是我离开jūn_du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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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芳点了点头,低声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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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锋把玩手中的石印,喃喃道:“觅渡,觅渡!瞿先生老家的祠堂前有一条河,叫做觅渡河。早年间瞿先生渡过这条河,足迹遍布中国,寻求真理,至死不渝。他一生都在觅渡,可是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一个容纳他灵魂和信仰的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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