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于伯伯和于妈妈太客气了,你们叫我天敖就好了,老师听起来怪不自在的。”答话的同时,耿天敖悄悄瞥了于霜葭一眼,看见她几乎要把脸埋进饭碗里,他的心头一紧。他不该进来的,这下子恐怕会坏了她的食欲。
虽然说是喝碗汤,可是耿天敖才坐下,于母就把满满一碗白米饭推到他面前,笑眯眯的说,“天敖,既然来了,就再吃碗饭,你太瘦了,男孩子要强壮些才好,这样才能给女孩子安全感。”她从善如流,马上将“耿老师”换成“天敖”,她喜欢这样亲切的称呼。
“妈,耿大哥才不会呢,他又高又帅,人见人爱,那像我活生生被你养成一只小胖猪,最后落得人见人骇的地步。”于星谷故意在旁边拆老妈的台,事实上他并不胖,只是壮了一点。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刚刚净逗你姐姐,现在又当着天敖的面编派起老妈的不是,你给我小心一点。”于母一边对着于星谷板起脸孔,一边殷勤的为耿天敖布菜,各色菜肴堆得耿天敖的碗像座小山丘似的。
“哎哟,耿大哥,我好怕喔。”于星谷对耿天敖吐舌头,做出颤抖状。
同一时间,耿天敖和于霜葭不约而同的笑起来,却又在听见对方笑声的同时,硬生生的各自收回笑声,于是乎,原本欢乐的空气似乎凝滞了起来。
于星谷瞄了右手边的老姐一眼,奇怪的说:“姐,你是在吃饭还是在数饭粒啊”
见于霜葭不回答,于星谷又大声的说:“姐,你的头发都滑到碗里了,当心你把青丝当成发菜吃下去。”
于霜葭微微抬起头,斜斜瞪了于星谷一眼,好像在说:你少管闲事。
耿天敖趁着扒饭的时候,偷偷从碗里抬眼觑着于霜葭,他不知道原来在学校斯斯文文的于霜葭也有这一面,上帝真是不公平,这个女孩即使在横眉竖目的时刻,看起来都是吸引人的。
于星谷见老姐只用瞪的,却不再与他针锋相对,于是他研究着于霜葭的脸,怪腔怪调的说:“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刚刚不是还凶得像只母老虎似的还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他瞄瞄耿天敖,又看看于霜葭,调皮的说:“姐,是不是耿大哥大帅了,所以你害羞啦”
弟弟几句无心之言,却误打误撞说中了于霜葭的心事,她羞窘得简直要挖个地洞往下钻了。人家都说不想认识她了,她却在这里一味的脸红心跳,而且是不能自主的,这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小谷,你别再开姐姐玩笑了。”耿天敖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饭菜吞下,为于霜葭解围。
此时,于父突然对着耿天敖问道:“天敖,你和葭葭是同班同学,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这孩子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她妈妈说好说歹,她就是不肯去上学。”
“而且还不肯吃饭。”于星谷又有话接。
于霜葭很快的瞪了弟弟一眼,然后埋怨的说:“爸,你别说了,我……我跟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我的事他不知道啦。”
“葭葭,你这是什么态度,整天阴阳怪气的,问你什么也不说,爸爸关心你错了吗还有,你该不会都用这种态度跟班上同学相处的吧”于父声音大了点,他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惯了,自然不能容忍女儿的反抗,尤其还有个“外人”在常
“于伯父,您别生气于大小姐说的没有错,我们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她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耿天敖心平气和的解释,他知道于霜葭是在跟他撇清关系,他是如此卑微,如此不配和高尚的于家有所牵连。
听完爸爸的指责,又听完耿天敖的“澄清”,于霜葭的心都碎成一片片了,忍住所有的难堪,强迫自己维持应有的礼仪,“爸、妈,耿老师,还有我爱的弟弟,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她轻飘飘的滑出餐厅,回到二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丰盛的餐桌,因为于霜葭的离开,陡然变得寒伧起来。
家教课上到一半,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于星谷突然问耿天敖:“耿大哥,我可不可以问一道课外题”
耿天敖勉强点点头,刚刚在餐桌上他见识到这个小子整人的功力,因此对他所谓的课外题也难免提心吊胆。“想问什么”
“耿大哥,你真的不知道我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嗯,我想大概是太多人追求她,所以把她吓坏了。”耿天敖玩弄着手上的原子笔,借此逃避于星谷的视线。
“不对不对,姐姐从小就有很多追求者,她不会这样就吓坏了,更别提不上学、不吃饭了。”
很好,她不上学、不吃饭,接着呢于星谷该不会说她不想活了吧那个傻瓜,她不知道她已经够瘦了吗她不知道她这样有多让人担心吗她是想抗议什么、还是想证明什么耿天敖握紧手中的原子笔,烦躁的在纸上乱画。
“姐姐两天没吃饭了,所以今天我才故意找她斗嘴,想让她开心一点。”于星谷边说边注视着耿天敖的神色。
耿天敖的心被于星谷的话狠狠揪疼了,他没有空去注意到男孩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研究着他的反应。
“还有。姐姐今天问我一句很奇怪的话……”于星谷本来不觉得奇怪的,可是经过刚刚餐桌上的那场混战之后,姐姐说过的话却在他的脑海中反覆回响。“姐姐问我,如果欺侮她的是我最崇拜的人,我会怎么办”
是吗耿天敖放下了手中的原子笔,轻轻的问:“小谷最崇拜的是谁呢”
“高一那年我就告诉过姐姐,我最崇拜的人是耿大哥。”于星谷立在耿天敖面前,试探的问:“耿大哥,你不会欺负我姐姐吧”
“小谷,你别胡思乱想,你姐姐不是都说了吗她跟我根本没什么交情的,我怎么有能力欺侮她呢”耿天敖才被伤害了,被她的“没有交情”伤害了,他就像只受了伤却不能言的动物,只能用冷漠与不在乎来包扎自己的伤口。
“耿大哥,如果你有那个能力,你会伤害姐姐吗”于星谷仍然不放心的问道。
唉,这个可爱的高中男生,是这样一心一意的保护着自己的姐姐。耿天敖按住于星谷的肩头,保证的说:“你姐姐是个可爱的女孩,我希望她永远单纯美好、幸福快乐,我不会伤害她的。”
他不能打碎她甜美华丽的世界,他不能容许自己把阴暗加诸在她身上。耿天敖的认知很明确,可是他的信心却愈来愈薄弱。
“葭葭,你是不是嫌妈妈老了、落伍了,所以不肯把心事告诉妈妈了”于母走进于霜葭的房间,找到窝在阳台上的女儿。
于霜葭坐在栏杆边的圆弧藤椅上,她把脚缩进椅面,双手合围住曲起的双膝,把小小的脸靠在自己的膝头上,对着夏日的夜空发呆。从离开餐桌到现在,她就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她喜欢这样的姿势,她不安的心需要这种被环抱住的安全感。
听见母亲的声音之后,于霜葭挪了挪身体,原本靠在膝上直视前方的脸蛋,往右后方转了转,她的手仍然环着双膝,她怕自己一松手,胸口里头的心脏就会掉出来。她把左脸颊贴在膝头上,对着身后的母亲说:“妈,你是这么好的妈妈,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她眨眨眼,幽幽的说:“我是嫌弃我自己。”
说完,于霜葭转回头,把脸埋进膝盖里。
于母将另一张藤椅拉到于霜霞面前,挨着女儿的面坐下。她摸摸于霜葭薄短柔细的发,好声好气的说:“乖女儿,别跟你爸爸和弟弟生气,他们只是关心你。”
埋在膝盖里的头摇了摇,于霜葭闷闷的说:“妈,如果我拿不到毕业证书,你和爸爸会不会觉得很丢脸”
“你决定不回学校了”于母依然好声好气。
想了很久,于霜葭并不答腔。
“如果,你真的对上学没有兴趣,那妈妈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只是和老师或同学呕气,那就要想清楚,自己这样做真的高兴吗还是会让自己更痛苦,或是让讨厌你的人更痛快呢真的有那么天大的事,值得你赔上自己的学业,甚至往后的人生吗”于母并不给女儿答案,她只想教导女儿一件事: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
是的,是天大的事,她的“天”塌下来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严重的呢
每个女孩都会经过这种时期,一个爱情至上的阶段,一个得不到爱人的回应就觉得天地变色、了无生趣的时代。
可是,她这样折磨自己、放弃自己……诚如母亲所言,会不会只是“让讨厌她的人更痛快”呢她把自己变成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可怜,“他”会不会觉得更自在、更解脱呢
想到这里,于霜葭觉得更混乱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她仍然委屈、依旧痛苦,可是……
“妈,我明天回学校。”
这个决定,为的不是让自己快乐,而是让讨厌她的人也一样不好过。
一早的共同科目,于霜葭一直拖到上课钟响才从后门进入教室。她看见坐在第二排的程露身边空出一个座位,想来是留给她的。但是……她对着程露的背影歉然的笑一笑,然后走到倒数第三排靠窗的耿天敖身边坐下。
耿天敖忍住错愕的情绪,斜睨着于霜葭,但见她从从容容打开背包,取出书本,拿出笔盒,抽出原子笔,然后排开书本,目不斜视,低头边预习边画重点,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突兀,流畅得就像排演过数十遍似的。
同学们见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这几天跷课大王耿天敖一反常态,准时往教室报到,但是不爱说话的性格依旧,脸色也铁青得吓人,原本就孤傲如狼的形象,再添几分阴沉。耿天敖身边的位子,照例没有人敢去碰一在,喜欢他的女生里,属于比较大胆的何莉芸,也只敢选择坐在他的后座,好趁着上课的时候,肆无忌惮欣赏他宽阔的背影。
没想到同样话不多,但是看起来文弱的于霜葭却毫不犹豫的选在那只狼的身边坐下。
教授还没进教室,坐在前面的程露听见后面传来嗡嗡嗡的私语声,忍不住回头探看,却看见失踪多日的好友坐在耿天敖的旁边,她忍不住抬起手招了招,但是于霜葭却没有抬头看见她。
“几天不见,默契就变差了,”程露低于头咕哝着,“时间和距离,是友谊的杀手……”想到这里,她突然从位子上跳起来,往于霜葭的方向冲,反正老师还没来嘛。
程露三两下跑到于霜葭面前,拉着她的手说:“葭葭,你没看见我替你留了位子吗走,我们到前面去坐。”
“不用了。程露,我喜欢这里的视野。”于霜葭挣脱了程露的手,坚持不肯离开座位。
“葭葭,你是不是疯了,你真的想坐在这只大野狼旁边”程露毫不畏惧的口瞪着耿天敖的目光,然后怪叫起来:“耿天敖,你是不是又欺侮葭葭,威胁她坐在这里告诉你,我可不怕你,你要是再不让她离开……”
这个程露八成是得了妄想症,耿天敖收回视线,快速翻阅着手中的书本,他努力压抑着内心异常骚动的情感,嘴边却不带任何温度的说:“腿长在她身上,我没留着她,也没拦住她,她爱到哪里就到哪里。”
这个冷血无情的混蛋!程露气呼呼的重新攫起于霜葭的手,想要把她从座位上抱起来,口里还嚷嚷着;“葭葭,我们走,不然这个自大狂还以为你喜欢坐在这里,喜欢赖着他呢。”
泪水冲进于霜葭的眼里,但是她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她再度推开程露的手,用前所未有的执拗说道:“程露,我不走,你说对了,我就是喜欢坐在这里,就是喜欢赖着他。”
这话,说得响响亮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班上上下下一百多只耳朵,全都听见了。一瞬之间,空气静止了,吵闹的班级变得鸦雀无声。
此时教授正好走进教室,面对一室的沉默,他惊讶的推推老花镜框,以为自己走错教室了。
那一个早上的共同科目,教授上得兴致勃勃,他在一张张两眼发直、嘴巴大开的崇拜神情中,重新抬回对教育的热诚与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