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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良久,我身心沈醉在交接後疲倦而满足的快意之中,两眼似开欲闭,不知不觉中,想起了许多青阳山的往事。

帐口处飞进一只小虫,飞了一圈,停在连护法一瀑黑发上,连护法身背一动,那小虫翩然惊走。

连护法无力地撑起身子,眉间微蹙,四下环看,彷佛刚从一个极遥远的梦境中醒来,粉白的玉面泛现一丝苍老与疲惫,痴擡着的脸上更带着不可言说的凄容,那一刹那,我心震动,似乎窥见了她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忙将眼儿闭上了。

喂……喂!

连护法轻推了两下。

我睁开眼望她。

连护法散发遮面,露出一对眸子,若有所思,忽道:你说,我是不是个yín妇

第二十八章白鼠惊波

一瞬间,我心里想笑,但正容相向:绝对不是!

连护法一怔,盯我半晌,彷佛有些失落:我怎地不是

我道:那便算你是好了。

连护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人老了,便连作yín妇也不够资格罢想当年,侍侯得男子美了,总要骂我几声小yín妇的。

我奇道:喂,你若想要我骂你,便直说好了。

连护法嗤声一笑,嗔道:谁要你骂了难道你们男子的虚情假意我听不出来

我心下愕然:听她的口气,还真是有人骂她小yín妇,她才开心哩!

她也不理会我发楞,目泛迷茫,痴痴道:你可不知道,世上最好听的话,最甜美的蜜语,便是美滋滋的几声小yín妇了。说着,犹嫌不足,连俏带骂地,甜腻腻唤了两声小yín妇!、小yín妇!,随後痴笑不已。

难道她是天生的yín妇吗被人cào了,还要讨骂不知怎地,我适才心灵上被她暗下触动,此刻听她拟声娇唤,心下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甚麽两情相悦,天长地久,那都是屁话!一朝邂逅,彼此相欢,男狂女荡,我恋你体,你贪我貌,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又岂在朝朝暮暮,两相厌倦哈,你说是麽说着,她脸上渐现狂态。

我不想刺激她,只应道:你说得对极了!

连护法见我毫不反驳,似乎意犹未尽,张唇欲语,转眼却意兴索然,软软叹气,道:算啦!你小孩人家不懂的。

我想起体内阳毒,有意岔开话题,笑道:你试了我半日,也不知是否讨我童身的便宜,到底我体内情状如何何时可采练行功,帮我解毒呀

连护法粉面涨得通红:哈,你这无赖!瞧你适才一副急色样儿,到底谁讨谁的便宜哼,还好意思说!我一个清白身子……似乎自己也觉得清白身子

实在说不上,声音便低了:……白喂了狗了。

她连气带笑地说完,又羞又恼的,停了片刻,瞅我一眼,似觉恨不解意,顺手便将我一边耳朵高高揪起。

呀!呀!开玩笑的,有话好说!

我一边哇哇大叫,心下却在自语:有道是合体皆为有缘,女人身子珍贵,不管你连护法出於何种情由,也不管你身子是否清白,我都不会忘了你的。

说实话,你练的到底是甚麽功法

连护法闹了一阵,停下手问。

怎地了我心下惴惴。

我以阴精作引,试着运功,却吸不了你体内阳精。

我不是泄了身子给你麽

那只是寻常水儿,与你的体液一般,毫无意义,我很是奇怪,你功法好似内含吸力,虽是泄身,却是元阳不动。

是麽我心下砰砰直跳,五行术法中,金木水土火,土为居中,土性易增无损,最具就吸收性,这是师尊早已告诉过我的,却不知与此有甚相关

像你这种功法,即便未练过双修功,也能采得女子阴精,吸为己用。旁人要取你元阳,却难上加难,好家伙,我可小看你了!

……

我又惊又喜,蓦然想起,当时初与三师嫂交欢,其时对金丹南宗的男女双修大法仅知一鳞半爪,交接後却功力大进,莫非……可是,既是元阳未动,为何三师嫂却能从中获益

咦,你高兴甚麽要知元阳坚守,泄身不损,固是好事。但我却如何帮你疏导解毒阳毒若被你功法全部吸收,再要化解,这……倒是个天大的难题!

喂,小yín妇!戏弄我还是怎地说好也是你,说坏也是你!

我无辜从云端掉落,不能简单地说是失望,而简直是愤怒了!

吵甚麽吵让我好生想一想!

我的生机就在连护法紧皱的眉间。一时心潮起伏,想想好不容易成功附身,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成天提心吊胆的,归根结底,都是那齐管家弄的鬼!不由越想越气,喃喃道:齐管家,这死王八蛋……

齐管家我看他也没有更好的解毒办法……哼!长相思他本丝毫用不上,却取了带在身边,压根便是存心用它来害人,用心倒也歹毒。忽道:对了,你中毒多久了

我大眼望她。

连护法脸上一红:对不起,我忘了已问过你了!

我见她牵牵扯扯、颠三倒四的,估计解毒法子一时半会是想不出了。此时困意袭来,不由大大打了个呵欠,师尊说过,行道踟躇,举意自然,枉然愁思竭虑,陷身求不得之苦,那又何必

连护法讶然望我一眼:我这里替你发愁,你倒困了

我道:是,困了便要睡觉,此乃天道,一点也违不得。你若是也想睡,乖乖的躺过来罢!

连护法道:罢了,为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操心,真是不值!我先回了……不过,我想女子阴精对你的阳毒缓解总有助益,我每月须闭阴数次,也不能多来陪你说着,指了指帐外小菁榻处,掩嘴一笑:那个小姑娘,你倒不妨……

还有呀,你屋里的那些丫鬟……不用我多说了罢娇笑声中,她俯身在我脸颊亲了一口,瓢身帐外,拾了玉簪,跃窗去了。

我怔怔呆了一会,心想:没道理呀,刚才做都跟她做过了,被她这样亲上一小口,居然还会不争气地心跳

甩了甩脑门,不去想这些没用的。帐口被连护法离去时掀起了一角,恰好能瞧见小菁的一只白腿,软软的垂落榻侧。我稍移视线,小菁一丝不挂的身子被连护法胡乱扯过的被角遮着,半边雪白肌体露在被外,我心道:哎呀,可别着凉了!

下榻欲替她盖好被儿,近榻一瞧,小菁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儿,眼睫下覆,仰面睡得正酣。我伸手探了探她鼻息,热乎乎温绵绵的气息喷在我手上,我心中柔情一荡:睡得像个婴孩一般,她一点也不知适才我与连护法的胡天胡帝罢

轻手摸着她脸鼻玩了一会,她轻鼾如故,我甚觉有趣,揭起薄被一掀,小菁的玉体浑如又白又胖的大婴儿,无知无觉,白得耀眼。她本就肌体丰满,此时全无遮蔽,更显得肥嫩可口,饱肌生香。连护法适才说自己老了,我还不觉,此刻与小菁两下一比,果然妇人与少女还是有些区别的。

我细细赏监着小菁的裸身,胸中却毫无邪慾,困意拢来,我便将薄被扯过,抱着丰满光溜的小菁,不知不觉中熟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睡梦中听得一声尖叫,猛地睁开眼来,小莞正掩着嘴儿,两眼大睁,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情。原来天色大亮,已是次日凌晨,小莞推门进屋,发现我与小菁相拥而睡,忍不住一下惊叫出声。

见我醒来,小莞满脸胀得通红,转身欲逃。她不动还好,她一动,我迷糊中不清缘故,心里一急,窜下榻来,一把将她捉住。

而我的身子是光的,尘根丑陋,四下乱跳。小莞又羞又慌,叫道:公子…

…公子!小身段挣扎不歇,颤抖得厉害。

我卡着她脖子,道:噤声!噤声!

小莞不知我要干嘛,满面惊恐,挣扎愈烈,一回眼瞧见小菁刚坐起的白花花身子,又是一声尖叫。

我慌乱中竟忘了拿手掩其口,而是一低头,用唇堵住了她张开的嘴,她支吾片刻,小身子软在我怀里。

我抱着她娇小的身子,往小菁榻上一丢,小菁此时像是奸情败露的yín妇,忍住惊慌,颤抖着手,帮我按住小莞的身子。小莞在我和小菁的四手忙乱中,动也动不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喘息不定。

我们六目相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片刻,我惊讶地看到,小菁竟去解小莞身上衣襟,小莞急掩胸口,哀求道:小菁姐……饶……饶了我罢!

小菁嘴角颤动,动作依旧不停,只是被小莞身子闪来闪去,毫无进展,小菁一双手兀自茫然地撕扯着小莞衣裳,同时眼圈一红,竟掉下泪来。

我不知她意欲何为,也伸手助她。一会,扒开小莞的襟口,露出一对比鸡蛋大些儿的小乳。小菁一边含泪将我的手放在小莞的小乳上,一边弓俯着身子,脑袋抵在小莞肩上,身背抽搐,低低地哭出声来。

我手上沾着小莞硬生生的小乳,与小莞一样,一脸茫然。

小莞!小莞!死那去了也不来帮忙!

小萍在隔壁厢房喊着。

小莞忙骨溜一下翻身下榻,口中应道:来了,来了!转身看着小菁,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眼儿滑过我脸庞,颊上一红,低着脑袋,冲出门去了。

我轻捏了一下小菁肩头,也下榻着衣。一会,两人收拾停当,看看四下没人,小菁扑进我怀中,仰脸犹带着泪迹:我……我……

我帮她擦泪:没事,没事!心下想道:终有一日,我要带小菁离开贾府,到时,她便不用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忌东怕西的了。

两人相依相偎间,忽停屋角当啷一声,有东西掉落地面。我与小菁俱都唬了一跳,转身寻视。

啊!小菁轻叫:是大白鼠!

在哪儿我心下奇怪,小菁的目力不会比我好,怎地我却未瞧见。

桌旁的纸堆里……它怎地跑出来了

我凝目一看,果然白纸堆里有两个乌溜溜的小黑点,是它的眼儿。它通体皆白,毛发毫无杂色,藏在白纸堆里,一时倒瞧不出它身子形状。它见我走近,微红的足蹼稍稍颤抖,全身毛发耸动,将跃未跃。

我离它尚有数尺,它吱的一声,折身後跃,抖着一身白毛,沿桌腿爬上,迅疾钻出窗格,窜到外屋去了。

我与小菁追出外屋,不见,又跑到外边走廊,四下环顾搜寻。

你们在找甚麽

小萍闻声探出窗口。

大白鼠呀,公子的白鼠跑出笼子了!小菁道。

啊,真是的,白鼠不见了!小莞,你发甚麽呆!鼠笼被你碰到啦!

哦!

小莞慌乱地抬起头,惊眸闪我一眼,随即垂下头去。

小萍也没理会小莞神情异样,停下手中收拾的活计,一阵风冲出屋子:向哪跑去了

没见着。小菁皱眉,惴惴不安地瞥了屋内的小莞一下。

嘘我竖指唇上,示意不得发声,闭目默察片刻,心道:是了。

向园中走去。

哈,别装摸作样了!公子,你是听出来的,还是算出来的

小萍语气满是不屑。

我唇角微笑,也不作答,念想直追白鼠跑动方向,穿过园门,往东首截它去路。小萍两人以为我装神弄鬼,并未跟来,兀自留在院中呼喊寻找。

我蹲在一株树後,守株待鼠,静侯白鼠自投罗网。

白鼠果然如预料路线向这边跑来,它身子肥硕,跑动样子一滚一滚,笨笨的,甚是可爱。

眼看它便要落入我掌握,身後行来数人,脚步杂乱,我暗叫:糟了!猛扑向前,所幸白鼠停身旁顾,似正盘算逃离路线,一下被我捉定。

大公子,果然是你!你……身子大好了

身後来者一人叫道。

我捧起白鼠,转身张望。但见一行三人,俱着短衣打扮,紧带缠腰,绑腿结束,我却一人也不识。

大公子……你……

为首那人见我不言不语,神情异样,不禁有些慌乱。

龚师傅……你几时回府的

幸好此时小萍跑了过来,远远的,口无遮挡的她张嘴便喊。

为首那人陪着小心地看我一眼,笑道:昨宵回府,夜深不便相扰,未及时向大公子请安问好,还望恕罪!

哦,我想起他应是那个赶往贾似道任上报讯的龚护院,缓过神来,问道:老爷一切可好

很好。龚护院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神色:老爷正在回府途中。

啊!我心下一惊,听说贾似道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没想到这麽快便要见他!

大公子,龚护院向前一步,低声道:属下有事相告。

那……回屋说话罢。

龚护院却未移动脚步,向园中小湖看了一眼,道:大公子病体初癒,正该园内多多走动,呼吸新鲜阳光空气。

是……是呀。

龚护院陪我园中慢走,另两人和小萍识趣,并未跟来。

大公子,老爷吩咐,让公子小心饮食汤药,一切待他回府再说。

我闻言讶然回望。

是的,龚护院彷佛对我的反应了然於胸,低声道:老爷早收到传书,知道公子病情已然好转。

哦。我漫声应道,我诧异的不是贾似道知道我未死,而是他人未到,却能独下判断,让我小心饮食汤药。

更有一事……龚护院沉吟片刻,道:老爷回府途中曾遭妖人围攻,据老爷推测,近日将有仇家寻上门来!说着,他紧盯着我手中白鼠,神情凝重中稍现厉色:大公子!老爷交待,你身为长子,虽在病中,也应有所担当!……

有何烦难,可寻棋娘、齐管家商议,必要时,亦可向东府求援!

我手中一颤,呆得一呆,见龚护院直直地盯着我,嚅嗫道:老爷……没伤着麽

龚护院道:当然,有全真道士护卫,妖人并未得逞。

我失声道:全真道士

龚护院道:是啊,老爷在任上结识全真高道富春子。此番回府,幸有他随行左右。

全真道士……那……那……好极了!

近日来,我深居贾府大院,宛如再世为人,此刻咋闻全真道士消息,不禁又惊又愤。

龚护院一笑:大公子也不必太多担心,老爷让我快马赶回,昨夜我尚未回府,已持书拜上栖霞观,全真道士明日便将来府,甚麽仇家找上门,也不足为虑了。只是老爷意下,大公子也应学着临危处世。接待全真高道、筹划护卫一事,要由大公子与齐管家主持。

知……道了,龚师傅,你……先回吧!

一切静候大公子吩咐!

龚护院走後,我心潮起伏,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白鼠发呆。

白鼠的身子肥笨得像只小兔,眼儿不甘地溜溜乱转,总想寻机逃离,身背的白毛忽耸忽贴,蠢蠢欲动,纤细的红爪子微微抓挠,痒着我的掌心。

良久,我喃喃道:小白鼠呀小白鼠,我从前像你一般,总被人捉拿追击,毫无反抗之力。从今往後,你且看着罢!到底是别人设笼子捉我,还是我铺陷阱拿人!我都让你瞧个仔细!

第三部贾府疑云

第二十九章四大奸人

齐管家,你是说……把园中夏房打扫出来,让全真群道居住

是的,老爷曾有意将临湖夏房改建半闲堂,专供来府宾客居住,单独用院墙圈围出来,另设後门,恰好通往後边小巷。这样一来,与府内往来,行走便利,角门一关,又互不侵扰。

可是眼下院墙未建,夏房倒处於府中内苑,似乎……似乎不甚妥当。

大公子说得极是,但只要各房将本院院门一关,夏房独处园中,与设墙相围,情形倒也所差无几。只是……这段时日,须得特别关照各房一下!

齐管家果然精明,就照你的意思办罢!

多谢大公子夸奖!

我心下嘿嘿冷笑,本来只有夏房合用,但这样一番话下来,若出了甚麽差错,齐管家却脱不了干系。

夏房清扫完毕,全真道士果然如期前来,高高矮矮十来个人,全是些三流角色,并无我认识的道士在内。招呼接洽间,这批全真道士出奇的和气面善,有个年少道士天真可喜,甚至赢得了我的好感。让我既松了口气,又微觉失望。

忙了大半日,等安置完全真群道,已是熄烛掩灯时分,龚护院低声道:大公子,你病体初癒,早些回去歇息罢!这里有我照应,若有事,随时来报。

我点点头,故意道:今日来的全真高道,个个气宇不凡,想来武功道术,俱为上选了。

当然,全真门下无庸手嘛,不过……龚护院环看一眼,四顾无人,悄声道:大公子,我实说了罢,听说北边有事,栖霞观高手全都去了那儿,今日来府的……嘿嘿,没有几个好手。但领头的顾道士说,他们有个师叔,道力绝高,近日即将回观,届时定会前来施援,故此,叫我们不必担心。

我心砰砰跳,道:是吗那道士的道号称甚麽

云真子!龚护院道:我暗下打听过,此人乃是全真教近年推行霸道极得力的一个人物,声名远播,道术修为,想来定是极高的大公子,你……

感觉自己眼角在痒,我急忙掉头,叫道:齐管家!

齐管家一边擦汗,一边跑近,道:是!

你也早些歇了罢。我喉间有些淤塞,声音也是哑哑的。

大公子,齐管家温厚的笑容看上去怎麽都带点狡猾:让属下送你回屋吧!

不用了,几步路,我举步就到。

一走入暗处,我眼圈一热,视线模糊,眼眶重得很,但我的眼睛竭力睁得更大,那滴泪逗留许久,终於没有落下,就在我眼内被风吹乾了。是的,是的!我不能总是个哭泣的孩子。师尊,即便是你,也不能再看到我落泪了!

一直以来,我或许在逃避,逃避那些我所不能做到的。但是,今天,我听到了那个名字,仅仅是听到他的名字,我心里就那麽确定:我要杀他!

复仇,对一个孩子而言,也许只是个幻想或冲动,但是对心智渐已成熟的人来说,只需要一次机会。

是的,一个刹那的、简单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刺穿那个身体。这跟我武功道术的高低又有甚麽关系呢即便用卑劣的手段又有甚麽关系呢,我会下手的!

我看到前方有个摇摇晃晃的被拉长的影子,它是我披着的这个身体的投影,这个身体不是我的,躯体里面住的人也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我彷佛消失了……但我还在的!眼下这个正转动念头的不就是我吗!

我脚步轻快地,无须多想就找到了它自己的目的地,我伸手推开了连护法的门。

又一天在平静中度过。

贾府的仇敌到底是甚麽人

小茵与四姨娘的死,若说不是齐管家干的,那麽凶手便是这个贾府仇敌

了。但既为宿仇,对贾府应是很了解,为甚要杀贾府一个小小丫鬟和早已失宠的姨娘呢之後几日又不见动静

再过两日,或许就是明日,老爷就该到府了!

龚护院微吐了口气,虽然那位全真云真高道还没到,不过,肩上的重任就要交卸了,他看上去明显轻松了许多。

老爷这次回来後,也许要陞官了。

他开始说起别的事。

我点点头,望着辽阔的高空,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现在实际上已是秋天了。

现在是月初罢,太老爷的忌日是哪一天我忽然想起东府的事。

後天,或许老爷赶得及。

是啊嗯,龚师傅,外头风大,我先回屋了。

大公子慢走!

这几日下来,龚护院愈发对我恭敬了。

回到住处,我径往内屋。小菁随即跟了进来:公子还是不去大屋用膳吗

我点了点头。小菁似乎知道近日府中有事,问过一声後,也不再多嘴,正欲悄悄退下,去帮忙准备晚膳。

我猛一眼照见一个影子,急忙闭眼,尖声叫道:谁把这面铜镜搬进来的!

怎麽啦前阵子你在病中,刘郎中让撤了去,如今你病好了,是我和小萍重新移回原位的。

拿出去,拿出去!我气喘吁吁,竭力压下胸中起伏:我须眉男儿,照甚麽镜子

小萍听声也跑过来了,与小菁一道,两人疑惑地撤去了镜子。

适才那一眼还留有淡淡的影子在脑海中,我心下砰砰直跳:好险!

附体术最後一环,有一门相关的道法,称意像大法,可凭藉心中意念,存想原来肉身的面容模样,积久日深,潜移默化,慢慢将新肉身变回原样。皆因自己的形状模样,十分熟悉,无时无刻都停留心中,天长日久之下,一种人人生来便具有的念力会生发作用,改变形貌,这也是相同地域的人形貌举止相似的缘故,而世间传闻的夫妻相,也出於此。

比起寻常人,身具功法的人念力更强,意像大法便是凭藉此点,始能称效。有些道力绝高者,念力操控自如,瞬间改变形貌也是可能的,不过,那样一来,便成了道门中的变化之术,已是另一门术法了。变化术要维持新的容貌,须得损耗念力支撑,终不如日积月累而功成的意像大法一劳永逸。

但是,施展意像大法期间,若照见自身新的面容,不免干扰本我存想,功效就要大打折扣了,更有甚者,心中所念的自己面目紊乱,则有毁容之险。

因此上,我偶然照见铜镜,所受的惊吓非小,老半天心下兀自不平伏,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往後可得千万留神!

哼!我终究是要离开贾府的!以原来面目重会同门!眼下……眼下……

我只不过要借用这个身子做一些事罢了!

虽是这般自我安慰,我心底下却有股自己深知的无奈,困身於陌生男子之体,周身一切,既非我所有,更非我所欲。那麽,我还会是我麽长此以往,原来的我终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成为他人眼中的贾大公子吧

恐怕这才是我真正的恐惧吧所以我才分外珍惜意像大法这唯一的回归原我之途而我这般急迫地立意杀人报仇,是不是也因内心深处想证明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呢

我两眼直直平视,眉间手心俱冒着丝丝凉意,在蓄意杀人的日子里,我的一举一动都冷静而有条不紊,脑海却压不住许多混乱的胡思乱想,这正是道心不安的迹象。

师尊曾谆谆告诫:修道者练心。即便他人对我行无耻,我亦不可报之以卑劣,否则,道心不安,不得升清明大境界。

可是,道心不安又怎样不得升清明大境界又怎样我几乎是对隐约浮现於脑际的师尊影像发出了一声冷笑,从怀中掏出了向连护法讨要来的药丸,置於掌心,此刻,我只担心的是,这颗小小药丸,真的能对付道力高强如云真子那样的高手麽

晚膳过後,天降小雨。

小白,咱们出去走走!

我把小白鼠置於肩侧小菁特意缝制的网袋中。

公子,下雨了,往哪去

小菁急步过来劝阻。

我含笑回望,小菁被我眼中的神光惊退半步。我微微一笑,脑际忽然闪过一道恶念,搂着小菁丰盈的腰肢,就势拖入雨中。

呀!小菁又惊又笑,低着脑袋两脚乱跳:公子你作甚麽呀害人身上都淋湿啦!

几日未与她胡闹,陡然间这般持体亲近,小菁眸底的那点羞光,既微含怨嗔,亦有撒娇讨好之意,而举止中的那份夸张,又似在掩饰着两人的隔阂。

我心中暗道:亏我以冷静深沉自许,这几日还是生硬得太过幼稚可笑了吧,不能做到不露痕迹、不动声色啊。

当下嘻嘻一笑,丢开小菁,漫歌长咏,踏雨而行。

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

此时雨下得又密了些,如雾如织,一路行去,浑如步入混沌异界,我心胸间的一点豪气,渐渐聚拢枝蔓,装点步伐。

唉公子又来了!

小菁!小萍幸灾乐祸,从窗探头:回头你又该被骂了!

我也不理会两人,穿出院门,依稀在雨幕中辨出那个亭子,在亭边等候一时,便见矮胖子从土中出头,雨水纷纷,却沿他大光脑门、宽肩旁落,他全身份毫未湿,这也没甚麽了不起,我只要运功,也能做到。

矮胖子,昨日的事,该给我个解释了吧

来!

矮胖子只叫了半声,转瞬又没入地面,我忙跟着从他没身处跃入。

昨日,我偶然间查视矮胖子建造多日的地府时,发现他居然在偷窥齐管家。

当时矮胖子脑袋大、脖子粗,急欲逃脱,被我截了个正着,於是有了今日之约。

入地数尺,便到了矮胖子打造的地府通道,我运动目力,向前揪住了矮胖子的脖子。这个矮胖子,跟他在一块,我一点拘束也没有,这些日来,我时常找茬与他拌嘴吵闹。用言语戏弄他,瞧他着急,实是平生一大快事。

喂,小鬼,别闹了!快放开!我最怕湿乎乎的东西。

说吧。

来吧!

我只得又跟着矮胖子前行,通道曲曲弯弯,这矮胖子的手笔一点也不大气。

先说好了,这事你且莫跟连护法去说!

当然,你以为我是小孩麽。

你不是麽,他奶奶的小鬼,碰到你,我算倒了八辈子霉!

哼哼,反正你不说实话,我才会告诉连护法,哈哈!

人真是不能太得意,我一不留神,突然撞到前面低遮的土障,脑门一阵金星乱冒,登时大怒:矮胖子,这里为甚搞得这麽低!

嘘,轻点,快到了!这回轮到矮胖子得意了:大师之作,当然得搞点别人想不到的东西,我提醒你啊,你撞到的可不是寻常土障,而是被我施过法力的你头皮该破了!

我一摸,头皮果然破了。

给你点药!矮胖子反身扑了我一头粉,毛手毛脚的,险些弄得我眼睛睁不开。

住手!住手!我哭笑不得。

好了,你没事了,不然後果会很严重的!嘿嘿!

究竟到了没有我竭力压制胸中怒火。

嘘,你向那个小洞看,用耳朵听。

幸亏附体之前我功力大进,附体後虽大打折扣,尤能运动我的天眼术,否则这麽一个小孔,跟筷子一般粗,比筷子长数倍,又怎麽能看

喂,叫我看甚麽,除了下雨齐管家在屋里没事儿干,摸鼻子玩,甚麽也看不到呀我压低声音道。

你再瞧上一阵。

嗯,齐管家鼻毛很粗,用手抠不出来,现在拿了把小剪刀在剪。

他奶奶的,没叫你看那个!里屋有没有动静

没有甚麽里屋!

那柜子便是门。

遮得很严实,没法儿往里看。

有没有动静

好像……啊,柜子在动,有人要出来了。

嘿!

是他!我大吃一惊。

你认得矮胖子比我还吃惊。

我屏着呼吸,大气儿不敢喘,莫非我见着鬼了

走!

矮胖子将我拖开,沿通道走回。惊疑之中,我默默跟行,老半天说不出话。

喂,你先说,你认得的那人是谁

全真教的……一个胖道士,虽然……他没有着道服。

虽是说了,我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日赵燕非居然没有杀他抑或他自己解了禁闭,先逃走了他既然好端端的活着,赵燕非却又如何了呢

不错!矮胖子道:那人五年前入了全真教,不过,在此之前,他是前史相府的四大奸人之一!

史相府……四大奸人

你知道辅佐当今皇帝老儿登基的史弥远罢

好像……知道一点。

当今的皇帝老儿出身低微,打小穷得叮当响,跟我倪老三也差不了多少,哈哈,不过,他是皇室远支而已,本来打死也轮不到他坐皇位的,史弥远为掌朝权,勾结了当时的杨皇后,将他弄了来,并赶走皇储,直接扶他上了皇位。你说,这史弥远权力大不大到他死之前,连皇帝都得一直听他的。你认得的这个全真道士,便是当时臭名远扬的史弥远府中四大奸人中的一个,齐管家嘛,便是另一个。

齐……齐管家

是啊,好了!我全跟你说了,我受师祖地行尊之命,监看这前相府四大奸人,就是这样,我已全告诉你了!说完,矮胖子一摊两手,就要开溜,被我一把捉住。

很好,你去罢,既然没人陪我说话,下雨天,连护法总该在屋里罢

你找连护法干甚麽矮胖子暴跳如雷。

因为很多事我弄不清楚啊,正可以请教请教她,比如倪胖子这个地行尊师祖是何许人呀干嘛让人监看四大奸人呀,这齐管家既是奸人,贾……我爹爹为何留他在府中呀等等。

你爹爹当时还是齐管家的跟班小弟!小混混一个!矮胖子怒道。

那更奇怪了,为何弄个大哥来作管家,可有多别扭

因为……因为……矮胖子越解释越躁怒:小王八蛋!你爹那个老王八蛋的事,我怎会知道

咦,你还骂人,你生气了麽我可没问你,你不知道,想必连护法是知道的。

她知道个屁!

那麽就你来告诉我罢,地行尊为何要你监看齐管家

是四大奸人,不止一个齐管家!

是。可是你天天在贾府,对其他三个,怎个监看法

臭小子,你太小看我五通派了,看到前面那处了没有

嗯,那儿在滴水,是个地下水源,你还挖了个水池。

嘿嘿,地窍延伸,四通八达,只要沿着这个,不管你是施用遁土术,还是练功时寻找气源,都可事半功倍,不用耗费多少功力,便能轻易做到。

我不由大喜,道:多谢!多谢!

多谢咦,我……说甚麽了吗

你并没有多说。

那当然,地窍变幻无穷,你不熟悉道路,告诉了你也没用,只会迷路。

我心下一凛,道:嗯……矮胖子,多谢提醒,你比外表看上去聪明多了,往後,我可得好好跟你交个朋友。

咦臭小子,我一直都当你是朋友来着,我……我太吃亏了!

不会的,矮胖子,你一点也不吃亏,你想呀,上次你要跟我买的春宫画,我已决定白送给你了。

当真

当真!我还要另外送你一个丫鬟……的裹脚布。我想起小萍,心底下恶狠狠地一笑。

那好,看来我一点也不吃亏了。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矮胖子,我可得打听点你的家事,地行尊……是不是传闻中地行术天下第一的那个人他是你师尊吗

是我师祖!

哦,对了,是你师祖。据我所知,你们五通派yín名有之,侠声渺渺,并不是惩奸锄恶的料嘛。你师祖地行尊为何会叫你监看四大奸人干这种苦差事

你……你……

矮胖子张大嘴儿指着我,与我四目相对片刻,手摸上大脑门,颓然坐地,指了指身前,有气无力道:坐。

第三十章碧落花魂

我依言坐下,一副恭敬候教的样子。

我师尊……不,我师祖地行尊……矮胖子狠瞪我一眼,道:有一天兴高采烈地作地底遨游,忽然发现一个地方有强大无匹的法力禁闭,竟然通不过去。

地行尊师祖登时大怒,道:地底下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奇他妈怪也!,於是绞尽脑汁,耗损功力,足足过了七天,终於打通禁闭,闯了进去。

待他气喘吁吁进去一瞧,一个糟蹋道人被关在一个地下黑屋里,其他甚麽也没有。被关住的那道士却一声接一声问他:你是谁怎地到了这里地行尊师祖很是失望,当即破口大骂:甚麽鬼地方,布偌大一个法阵!却关一个糟蹋道士,我本以为没有宝贝,至少总该有个美人,我呸!我呸!随即便欲离去。

那糟蹋道士却不放他:你是第一个能到这里来的外人,你究竟是谁地行尊师祖听他说自己是第一个能进去的外人,不由高兴起来,道:地下我为王,地行尊是也!我的名头吓坏你了罢那道士点头道:五通一派,到了你手上,果然进境大是不一般。地行尊师祖甚是得意:你这道士,甚有眼光,这里头气闷得紧,不如我带了你出去喝酒罢!那道士道:你没见我是被关在这里的麽地行尊师祖道:你走运了!我既然破了法阵,自然能带你出去,你也不必被关了。那道士摇头道:不行,该出去时,我自会出去。我若是连这里也出不去,那便出去了没用。地行尊师祖当下不由上下打量这宁愿自困的怪道人,半晌,才道:我明白了,你的功法被废了,现在,你又重新在修炼,你的呼吸吐纳……还有脉搏,好生古怪……哈!你是个真武道士!那道士黯然道:不错。真武教的玄武使便是在下!

我吃惊道:玄武使!

矮胖子道:是啊,你没耳朵麽,怎麽你倒又认得

我道:不是,我师……不认得。

本来我想说:我师尊认得,他可是我师尊的好友!猛然间想起如今的身份,赶忙打住。昔年听师尊提起这位玄武使时,我可是大为仰慕的,他乃真武教护教四使之首,武功道术,皆卓卓领先於其他三位护教使者,想不到他竟然被人废了功法,还关在一个地下黑屋子里。

矮胖子道:你当然不认得,他被关禁已十年了,那时,你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屁孩呢!

我也不理会他趁机损我,道:後来呢,地行尊救那……真武道士出来了麽

矮胖子摇头道:地行尊师祖不仅没救那道士脱困,倒是那道士救了我师祖一命!

我奇道:怎会这样,莫非让看守的道士发觉了,被人围攻

矮胖子嗔目喝道:当然不是!地底之下,那逃得了我师祖的耳目怎会被人发觉,又受人围攻

我点头道:是了,你们五通派地下我为王嘛!

矮胖子喜道:你知道我五通派的能耐便好。嗯……当时那个臭道士不肯随地行尊师祖出来,却道:今日也算有缘,我帮你解了身上的毒罢!地行尊师祖道:甚麽我一天吃五顿饭,搞三五个女人,好生生的,身上哪有甚麽鸟毒了那道士道:吴知古那道婆道法平平,用药术则可称天下第一,你甚麽时候与她交的手地行尊师祖当即跳脚怒道:道法平平!能与我地行尊交手不分胜负,你还说她是道法平平那我的道法岂非也是平平如也那道士当即冷下脸来:不分胜负我看你身中剧毒,尚不自知,显然是输到家了!师祖兀自不服气,给那道士三说两说,半信半疑地检视内息,果然发觉不大对劲,道:还好,不是很厉害的毒。那道士失声道:不是很厉害的毒碧落花魂专克人体内真气,寄生不须一月,侵染全身四经八脉,有朝一日你的内息忽然往东往西,偏偏不听你使唤,比醉了酒的十头公牛还厉害,比被捅了的马蜂窝还糟糕,你还有得救麽

我听得心中一动,喃喃道:碧落花魂,果然厉害!

矮胖子却没听见我嘀咕,续道:地行尊师祖听了那道士的话,这才有些慌了,不!应该是有些吃惊才对。那道士道:你适才说我运气好,你才是真正的运气好啊。当今天下,能解开碧落花魂之毒的,恐怕只有我一人而已,哈哈,连那吴道婆自己也未必能解罢因为碧落花魂似药非药,自具灵性,攻人内息後,如何侵染枝蔓,全看那人的内息是否对它胃口,奶奶的,太乙派惯会弄这些歪门邪道,亏她们养得出碧落花魂这种怪物来,!地行尊师祖道:咦,我就不信,为甚麽偏你能解而我私下琢磨琢磨,难道就解不了那道士苦笑道:因那碧落花魂已变成了我的朋友,我对它再了解不过,我的一身功法,便是因碧落花魂而自废的!地行尊师祖道:这麽说,解毒还须废去了功法那还玩甚麽玩不解!不解!毒死我也不解!说话间,地行尊师祖一心只想快快离开那鬼地方,不料却中了那道士暗算!

啊!我吃了一惊,道:那是为何

矮胖子见我吃惊,很是得意,笑道:等地行尊师祖醒来,碧落花魂之毒已尽解。那道士道:你的碧落花魂已到了我体内,我正养着它。地行尊师祖奇道:你便不怕碧落花魂之毒麽那道士道:我自有法子,每天喂牠些真气,让它乖乖的不闹事儿。地行尊师祖听了,大为艳羡,道:这般好玩的事儿,你不如再把它还些与我罢,我也养着它。那道士道:你能不能做到不饮酒、不近女色,每隔三月,散尽内息,从头再练地行尊师祖瞪目喝道:这怎麽可以,那不是要了我的命麽!那道士摇头道:那便罢了!地行尊师祖缠了那道士半天,见那道士死活不肯再将碧落花魂还与自己,无奈之下,只得辞别而去。

师祖才一出屋,突然又觉得不对,闯了回去,道:不行,不行!这一趟我吃亏太多。不能就此算了!那道士奇道:你吃甚麽亏了地行尊师祖道:本来我可救你出去,你心生感激之下,说不定天天请我喝酒,可是你又不肯出去,我的好处全没了,又被你解毒救命,反欠你一个人情,岂不是大吃其亏那道士道:这点小事,你完全不须挂在心上。地行尊师祖大怒:事关我堂堂地行尊的生死,怎能算是小事他奶奶的,你竟敢小瞧我麽那道士见师祖发怒,当下定是害怕了,沉吟半晌,道:有一件事,甚是艰难,我自己不能做到,你若是能做到了,不仅可还完我的人情,我甚至还倒欠你几分人情。师祖大喜道:快说!快说!那道士於是便让我师祖代他监看四大奸人,一不许他们图谋害人,二不许他们消失不见,三不许他们突然死掉,直到他出关为止。哈,这便是我师祖让我监看四大奸人的缘故。

我道:原来如此,嘿嘿,你们五通派答应了人家的事,却又不能做到!

矮胖子怒道:谁说我们没有做到你这小鬼胡说八道!

我冷笑道:哼,四大奸人其他两位我不知道,齐管家和全真道士,你敢保证他们没再害人了麽

矮胖子怒道:你说他们害谁了

这……

我一时语塞,齐管家与全真道士种种的行径,却怎麽对他说呢

矮胖子得意道:你说不上来罢嘿嘿,你屋里那个小丫鬟的死,我与连护法查了,可不是齐管家干的。连护法说了,那丫鬟身上的毒,会使她屍身不烂,却渐渐散发恶臭,搅得四邻不安,即便掩埋了,还会被人不断挖出移走,死後不得安定。这种毒,不是她们太乙派的。

我听了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小茵无辜而死,死後还这般惨,实是让人於心不忍,便道:屍身呢,赶快一把火烧了罢!

矮胖子一愣,道:早被我送……送到一人的床底下去了。

我奇道:是谁

矮胖子奸笑道:过一阵子,有哪位朝廷大官会身带恶臭,那便是谁了!

可是……我暗暗皱眉道:你们五通派行事历来光明磊落,想必也不会连累一个小丫鬟,会尽快将她屍身烧化了罢

那当然!矮胖子一拍胸脯道:这个你放心,我五通派中,除了我师尊,全是光明磊落之辈!

我奇道:咦,你师尊是谁一个人,居然连自己的徒弟都认为他不够光明磊落,我还真是好奇呀。

我师尊便是五通神呀,他奶奶的,一个破泥塑像,数百年来,我五通派上下,个个入门都得拜他为师的,此人岂非卑鄙无耻之极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好笑,却又不由好奇:一个破泥像自然不能教你,那你一身功法却是谁传授的

当然是我师祖地行尊喽!

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麽说,我说得没错,地行尊才是你真正的师尊嘛!

是师祖!矮胖子瞪眼纠正道:我师祖入门後不久,便发觉自己上了大当,白白叫那五通神为师,却甚麽好处了没有,平白让人占了老大便宜。不过,既已叫出了口,事情也无可挽回,只好等到我入门拜师时,依旧拜五通神为师,却拜他自己为师祖,这样一来,这个便宜终於叫我师祖讨了回来!说着,矮胖子神情大见得意。

可是,如此一来,你自己岂非又吃亏了

矮胖子一呆:对啊……糟了,糟了,这却如何是好抓头搔耳,踟躇半晌,忽拍腿喜叫:有了!……将来我让我徒弟也叫我师祖,岂不是两下扯平了

我呆呆的望着他,脑内一阵空白,知道自己的一声多嘴,五通派新的入门规矩从此变易,或许还将传承万代、永垂不朽了。

矮胖子对自己新的决定甚是欢喜赞叹,拍拍尘土,站起身来,道:好啦,你这烦死人的小鬼,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啦,可没甚麽再要问的了罢

我眼睛一眨,道:有。

矮胖子瞪目道:甚麽

我笑道:你为甚那麽怕连护法

矮胖子像被蛇咬了一口,跳将起来:你这小鬼!再罗里罗嗦打听我的事,我一把扭了你的脖子!怒吼声中,呼啸而去。

小白,下来罢,跑得远远的,一会再回来!

激走矮胖子後,我从怀中掏出药丸。为恐催熟碧落花魂时,伤及无辜,特意将它赶得远远的。

按连护法教我法子,碧落花魂已经於烈酒中浸泡了二十四个时辰,花魂已醉,此时只须运功将它催熟,便可适用了。

一层又一层薄薄的膜,裹着一个蜡丸,也不知里头装的何宝贝。我小心翼翼地把薄膜撕开,将药丸置於掌心,闭目运动,一会掌心发烫,我手中的药丸微微一震,彷佛醒了过来,起初我以为那只不过是错觉,过得片刻,却发觉药丸竟在我掌心一圈又一圈地缓缓转动,随即转动越来越快,最後竟飞旋起来,飞旋到极速,我已看不清它在转动,只觉手心微麻,轻微的震动中,药丸离掌悬空,我手掌所发热力,全被它吸吞得一乾二净,掌面一阵急风清凉。

我心知到了紧要关头,忙闭目凝息,掌面平伸,进入无我之境,如此方能源源不断地催生体内真气,不至停歇。

我的思觉若有若无,唇角凝笑,浑忘坐忘。冥思中,我的身躯恍然大了起来,一个虚空的躯体无数倍地高而大,渐渐壮阔巍峨,顶出通道,淹没泥土,陡然又化作一道前飞的人影,在地窍里呼啸穿行。突然,一股再也熟悉不过青阳山气息吸引了我。我的思觉贴近,默察一瞬,骇然惊呼:师尊!

如此熟悉亲切的青阳真气,而其浩大浑厚处又绝非师兄师姐们可比,不是师尊会是谁

我喜极欲泣,猛然睁开眼来,见一物朝我脸面撞来,不及思索,我两指一捏,夹住飞来之物,内劲过处,手中之物在我指间纷然粉碎。

我定睛一瞧,糟糕!那脱控飞来的竟然是碧落花魂,奇怪的是,被捏碎的药丸里边空无一物,四下里也寻不见丝毫掉落的药粉的痕迹,甚至连一丁点药物的气息也闻不到。

碧落花魂,真的像是魂灵一般消失不见,但此时我却怎有耐心去寻它

师尊!您老人家竟然还活着麽!

我打心底冒出的欢喜压也压不住,急切中循气感方向追寻,见小白鼠正在通道边玩土,一把捞起,如飞而去。

前行中,那气感愈来愈强烈,愈来愈真实。既知它不会突然消失,我心倒变得沉甸甸起来。

师尊,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您既然还活着,怎地却不来寻我

我一时心酸,一时欢喜。一边默默掠行,一边暗暗自嘲:李丹呀李丹,不是说从此不再哭泣了麽,为甚你的眼中却湿热一片

就快到了!我几乎能嗅到师尊往日发功时的那股熟悉的气息。只有久居青阳采练才能获得的青阳气!只有我们同门才会有并且能互相感应到的青阳气!打小时起与师兄师姐们捉迷藏,我便常凭它来把师兄师姐找到,使得後来,人人都学会把自身的气息敛藏,只是,再怎麽藏闭,却也瞒不过师尊丹儿!你又想偷懒了麽

每当我躲在一个自以为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师尊会突然从不知那个角落里冒出,把我耳朵高高拎起。

哎呀,我都藏起来了呢!你找不着我的。五岁的我被发现了还会这麽说。

师尊,好痛呀,耳朵被弄掉了!十岁时,我用夸张的喊痛让师尊松手。

师尊,我已经施法禁闭自身了,你怎麽找到我的十三岁时,我第一次惊异师尊的能耐。

哈,师尊,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有损师道尊严呀!十五岁我会反戈一击,让师尊的酒糟鼻子藏之不迭。

如今,我却凭藉着这青阳气,倒把师尊您找到了!

我脑中闪过一幕幕亲切的回忆,出地府底下破土而出。外边雨势磅礴,遮天蔽地,又处於黑夜之中,我运足了目力,才分辨出,我竟是立身於棋娘的院外!

第三十一章金丹南宗

奇怪,师尊怎会突然出现棋娘的院内呢难道两人以前相识可是从未听师尊提起过呀。

我心下疑惑,转至棋娘院子门首,却见院门紧闭,估计如此雨势之下,叫门也没人能听见,便跃上院墙,单足凝立之际,不由打眼顾盼院中灯火只在两处:棋娘的居处和远远廊接的棋室。

棋娘的院子在贾府中颇为别致,树木全都拥簇在西北首居处,院内却是一坦空地,遍植矮草,无遮无挡。南侧有一弯池子,形如鱼肚,彷佛院中的一个棋眼,池尾渐收渐细,纤如衣带,折折弯弯,通往院外的湖水。池畔耸立一碑巨石,苍然哑立,孤拙莫名。

此时院中大片草地已湿成一滩浅浅的水洼,雨脚落在其上,灿开一朵朵水花。

而池子那边,无数个麻点,汤汤如沸。咋一眼瞧去,满天雨势纷纷,不依不饶,而敞院却默默无声,承受不已,天地之间仿若上演一场激烈大战。

骤然间被眼前情势震撼,我一时目瞪口呆,直至凉风袭体,骤雨扑面,我才灵神警醒,默察一瞬,顿觉青阳气感来自院内的东南角,那儿正是棋娘的坐照棋室。

由棋室我猛地省起:对了,师尊定是刚从宗阳宫处得知我在棋娘这儿学棋,故此寻了来!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不错,想到师尊一知消息,便不顾雨密夜深,巴巴地赶来找我,我心下激动,一纵身法,由墙头跃落地面,轻踏水花,径直朝棋室奔去。

离棋室越近,我心跳越快,正依稀望见棋室中人影,却忽然记起:哎哟,不好!我现下已是附体之身,如何可贸然与师尊相见

不知不觉间,我脚下不由放慢,心内一阵酸楚:师尊以为我还在棋娘处学棋,却那知我魂魄飘零,依托他人之身脚步迟疑中,将将到了池边,遂隐身於巨石後,向棋室张望。

棋室设门较小,入口隐在曲廊尽处,房屋横朝院内,临池开了一排窗,窗子开得甚大甚低。平日若是敞开窗来,池水泛波,清风徐来,弈者坐於室中,却飘飘然有在野之感,而从外边看棋室,对弈者更如在画中,浑不似人间气象。我学棋时,最喜在那儿勾留盘桓。

或许是因大雨的缘故,此时棋室只有一扇窗子开了一半,恰好能望见棋娘,她面西而坐,似正听人说话的样子,隔着两三扇窗子的距离,有一个男子的侧影映在窗纸上。

那是师尊吗师尊形貌中一个特异之处,便是他的鼻子奇大,几与嘴同阔,久而久之,我习惯一看师尊便去瞧他的鼻子。室内那人,侧影上颧高鼻尖,显然不是师尊。

但那股青阳气是断断不会错的,现下还逗留在棋室之内,难道师尊是与他人同来的麽我想瞧清室内还有何人,却又不敢贸然动用天眼术,只得稍移脑袋,望见棋娘身边还有一个小莹。小莹则脸上满是好奇,正盯着棋娘对面的那人看。

这时棋娘正将茶杯放下,稍一凝眉,神情间似比平日多了份英爽之气,清音历历,道:吴道长远来辛苦,既无他事,便请移驾园中夏房歇息如何

窗纸上那个影子一晃,吴道长笑道:且请稍候,贫道尚有一份薄礼奉上!

棋娘皱眉道:吴道长客气了,道长为相助本府而来,贱妾府中上下俱感大德,怎能反受道长厚赠

我心道:原来这姓吴的道士是棋娘邀来府中帮忙的,那麽与师尊不是一路子了或许师尊也是刚到,见棋娘有客,不便说话罢

只听吴道长嘿笑一下,道:这份薄礼并非送与贾府的七夫人

棋娘道:哦道长想要我转交何人

吴道长笑声突高,道:贫道想烦请七娘子交给府上一个名叫真儿的女子。

棋娘脸色微变,霍地一抬慧目,道:道长直呼贱妾小名,不嫌冒昧麽既然识得贱妾,偏又卖许多关子!道长簧夜赶来,执意想要见我,究竟欲意何为

吴道长道:七夫人恕罪,贫道并无恶意。说着,右袖微抬,他旁边一个仆从模样的人站起身来,窗纸上出现一道长身人影,向棋娘走了过去,似捧上了甚麽东西,那随从宽袖垂案,於棋娘身前将匣子放下、打开,手臂又拖了回去。

我死死盯着那仆从模样的人身影细瞧,眼睛眨也不眨一瞬,正因适才青阳气竟然随他身子行走而移动!莫非他是师尊可是无论身材的高矮或是胖瘦,他与师尊都全然不像,况且,师尊又怎会像这般受人使唤

我正惊疑不定,听棋娘迟疑道:这是……

吴道长道:贫道偶闻七夫人受令师之道狱所苦,特献此丹,以助七夫人脱困。

棋娘周身微颤,显是颇为激动,道:道长既知妾身道狱乃先师所种,却以灵丹为诱,岂不是要妾身叛师背道,陷妾身於何地

吴道长纵声长笑:叛师麽背道麽罪名由谁来定似七夫人之豪迈,又岂能受那腐儒酸论所限!贫道不才,曾闻南宗弟子中出了位女神童,天资超卓,百世不遇,以不足十二之稚龄,问道幽微,三难妙僧昙华於天台山,极一时之名。

可叹的是,令师留元长空有儒道之称,却识见有限,竟暗加道狱於女弟子之身,埋杀了一代奇才。贫道久有不平之慨,偶获此丹,为免明珠蒙尘之撼,四方辗转,终於探知七夫人下落,谨献微礼,略表南北同宗的一点心意。

棋娘两腮鼓怒,缓缓抬目前视,耳畔珠坠摇晃不定,道:道长菲薄先师之言,贱妾闻之如受针芒,道长再三无礼,恕贱妾得罪了!向小莹道:小莹,掌灯,送客!

小莹答道:是!屈膝拾起了案侧的一盏罩灯,意似催促。

七夫人……吴道长缓缓站起身,似欲斟酌词句,再下说辞,忽然身形一滞,讶道:咦,灵丹呢

棋娘也望向身前的匣子,微微皱了皱眉。

吴道长须扬袍展,厉声大喝:甚麽东西,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旋见室内劲风大作,一股气劲将小莹手中灯笼刮飞,案几掀翻,而劲气扑击的中心,却正是棋娘!

棋娘!

我惊叫出声,跨步一倾,心知要阻拦那吴道士的一击已是来不及,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电射而出,破窗撞入了棋室,窗格纷飞中,我横亘身子扑在棋娘裙下。

随即,我目瞪口呆地瞧见一件怪异之极的事,眼前一只颤抖的衣袖,像正被人扯向前方,而袖口敞处翻涌不息,源源不断吐出五彩的袍状物。那正是棋娘的长袖,棋娘则身子微微後仰,玉容苍白。

待到最後的一闪自棋娘袖口射出,却像极了一只女子的纤足。

一阵清远剔透如击磬般的声音,伴随女子的漫声长吟,室中骤然光华大盛,似乎所有的烛光灯火都在此刻奋力燃尽自己最後一丝光亮,煌煌辉耀中,彩袖飞舞,华裳流金,一道影子由急旋趋缓,渐渐现出一个妇人,白面敷粉,重彩厚施,瞧不清多大年纪,她赤足裸踝,唇齿灿笑,转向吴道长:云真子,你可好呀

我随声一望,心头大震:甚麽吴道长!站在她对面的那个道人,不是云真子却是谁若非适才棋娘左一个吴道长,右一个吴道长,光凭他的声音,我原也早该起疑了!我脑中一片混乱,愣愣地站起身,只觉喉中某处有一丁点儿发苦:师尊呢怎地不见师尊明知云真子既在,师尊万不可能会出现,只是失望到极处,反而盼着奇蹟发生。

只听云真子喝道:是你!

听他断声一喝,我不由惊退了半步,旋即脸上一热,忿恨上脑,大跨步向前,却被棋娘扯往:筠儿,快躲开!

那白面妇人伸出一臂,恰好横挡在了我前方,道:云真子,这麽一粒东西,既要送人了,妾身代为笑纳,何须如此情急,竟使出风锤之击她掌心一粒肉球状的晶莹物事,光华时收时放,宛如活物。

云真子淡淡道:一锤能砸出只凤凰来,也算值得了。

此际,离我咫尺之遥的那颗灵丹,突然血脉鼓张,红光四射,我只觉体内一阵气息翻涌,胸臆间说不出的焦躁,一伸手,便抓向那颗灵丹。

白面妇人一愣,缩手不及,我指尖触到灵丹的刹那,顿时如遭电击,一道熟悉得刻骨难忘的青阳气顺着手臂狂涌而至,我运气相抗不及,一下被击倒在地,骇然惊呼:青……青阳……最後那个气字,被体内涌至喉间的气息堵住,怎麽也说不出来。

云真子讶然相望,道:不错!正是青阳丹!取自青阳巨蛇,此蛇虽是虫类,却修炼数百年,已至通灵之境,其丹初凝而未结,实乃千载难逢的活丹。不过,却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识得

我心中直叫:该死!让我误以为是师尊复出的青阳气,竟然来自那青阳巨蛇的灵丹!亏得我满心欢喜地赶来,不仅落了个空欢喜一场,陡遇仇敌,连数日精心谋划的复仇大计也全盘打乱了,哎,碧落花魂!碧落花魂!眼前便是仇敌,碧落花魂却让我弄丢了!

这位少年,便是贾府的大公子。贾似道交游广阔,想来贾公子识见不凡倒也不足为怪了。云真子身後那名随从走上前来,冲我微微一笑,看他面容,正是前些日来贾府的一名全真道士。

云真子也似有意结纳,缓容道:原来是贾大公子,失敬,失敬!

我心中气苦,开口不得。

白面妇人像等得不耐烦了,冷冷插话:云真子。

云真子道:贫道在。

白面妇人道:那日你到天台山,观中婆婆怎地跟你说的留元长弃道旁求,金丹南宗根脉已绝,勿要自寻烦恼,今日你为何又来

云真子傲然道:数祖同宗,全真与南宗同属钟吕金丹一派,南宗凋零,不忍相弃也,灵丹相赠便是一证,却不知玄武教的朱雀使,甚麽时候倒成了金丹南宗的护法

白面妇人粉面微变,道:真儿,告诉他,我俗姓是甚麽

棋娘听那白面妇人相唤,猛一抬头,目光与我相触,忙匆忽避过,道:乾娘姓白,白玉蟾的白。看她低头的神情,似乎心头正乱。

云真子道:哦,我可不管是哪个白,难道一个人姓了白,便有资格插手金丹南宗的事不成

其实白面妇人停眸注视云真子面庞,道:我姓甚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那件事!

云真子像被蚊虫狠狠叮了一口,脸皮起跳:哪……件事

白面妇人道:云真子,你又何必装傻我且问你,一个月前,你携众南来,大举侵袭神龙门,不惜残害同道,为的是甚麽

云真子道:你说的是元棋经不错,宋师兄眼下筹集玄都道藏,元棋经既为南宗经典,岂能落入别派之手自然首在搜求之列。

白面妇人道:那麽你四方打听,寻上天台山,今晚又到贾府,为的又是甚麽

云真子一怔,拂尘交手,沉吟半晌,霍然抬头道:没错,还是元棋经!

神龙门残余弟子与龙虎山群道正赶往临安途中,七夫人既为留元长道兄嫡系传人,如若……肯出面受领经书,可谓名正言顺,想来龙虎山道士也没有藉口可以推脱。

陡闻同门音信,我不由身躯震动,白面妇人眯着眼儿,眼角瞟了我一下,点头道:元棋经,嗯,元棋经!嘿嘿,区区一部元棋经,让李掌教如此食不甘寐的,还真是少见。

云真子面色大变,厉声道:你胡说甚麽

白面妇人道:我说的甚麽,你也许明白,也许不明白,都没干系,你可以转告李掌教,元棋经既为道门经典,自当留传世间,不该毁於人手,元棋经只会是一部道经,与他人无涉。但若贵教还似近来这般……举止乖张、残害同道,那麽,元棋经也不劳贵教费心啦,自会送至终南山,於天下同道之前,大白於天下!

云真子闻言,移前半步,举目森然道:你想威胁本教!

白面妇人寸步不让:看来你到底是明白的。

云真子面色铁青,咬牙道:当年白玉蟾受邀观礼,私闯处顺堂,竟以符籙记事,册载本教密辛,似此无耻之行,为天下同道所不齿,若非掌教道心宽广,不多计较,嘿嘿,区区一个白玉蟾,又岂能安然下山

白面妇人懒懒道:算啦,懒得与你争辩。贵教陆志静勾结妖人,暗算我兄长,却又怎麽说十五年来,元棋经始终是一部道经,未曾惹人注目,你也是知道的。

云真子拂尘交臂,举头沉吟,良久方道:元棋经该由七夫人保管。

白面妇人点头道:真儿虽已还俗,本来不该管甚麽道门闲事,不过,富贵人家嘛,偶然翻看翻看道书,我想,也不会失了她的身份罢

云真子向棋娘一揖,道:有劳七夫人费心了。

棋娘垂目颔首,微微叹了口气。

云真子道:青阳丹还请收下,以表贫道寸心,望七夫人早日破狱而出,南宗血脉,不致断绝。

棋娘道:只可惜师命难违。

云真子也不多言,忽然转向白面妇人,道:久闻玄武教朱雀使穷极变化,贫道极欲领教,当心!贫道斩邪剑历不空回!他身背斩邪剑似慢实快,指掌一张,已然就手。

灯下细看,那斩邪剑似刀又似剑,刃面极宽,剑身有小圆洞,法禀阴阳,尖处弯弯,弧形双刃,不规则处恰似从地面揭起的一块薄冰。

白面妇人一惊後跃,道:斩邪剑云真子,你到底是把我当作妖邪呢,还是想乘机杀人灭口笑音清越,恰似五音和鸣,身周绸带,齐齐飞舞,宛如无数条活蛇昂头吐信。这一刻,她彩绸绕身,裸足轻踮,恰似画中仙人。

五界点将!

云真子使了个势子,剑尖上挑。咵!的一声,如群兵列阵,室内几、案、桌、矮凳,连带棋台上的散置棋子,都齐齐一跃。

不料,这却是云真子的惑敌之术,白面妇人一怔之间,云真子剑势挑高,蓄势已足,陡然一个翻转,斩邪剑疾若流星,直朝白面妇人奔来,气劲破空,竟生异啸!

一道彩绸,昂首升空,活如灵臂,早在斩邪剑变势前,搭上了剑身,此时如蟒蛇纠缠,却像女子的无力臂膀,止不住剑势一往无前,白面妇人忙飞身急退,避开斩邪剑锋芒。

斩邪剑一声虎吼,气势更足,像要把周围空气,俱都吞入口中。白面妇人厉声高叫,一团长袖,纷然如拳,直击斩邪剑前,眨眼间化为片片粉碎,白面妇人已失了踪影。

蠢物!

白面妇人的斥喝却在左首,裸足急缩,避开脚下匣子的突前一咬,身子如一道轻烟,遮遮漫漫,转瞬绕到云真子身後。云真子腰拧身变,回转身来,迎面是身侧全真道士一记长臂,斩邪剑挥势上撩,那全真道士失声惊叫:师叔!

云真子闷哼一声,生生停住剑势,右颊却挨了全真道士一记耳光。云真子大怒:莫动!刷刷几剑,全真道士上身裸呈,云真子枭然长笑:你要钻我师侄裤裆麽

白面妇人的笑脸从全真道士颈後升起:留着你自个钻罢!倏忽一闪,全真道士张开大臂,前抱云真子。

云真子怒急:你给我闪开!一脚将全身道士踢飞老远。

白面妇人在我身後笑道:叔侄俩不亲热亲热麽

云真子定了神情,狞笑泛起,口中念诀,横剑在胸前轻轻一拖,白面妇人跳脚大骂:无耻!竟挠人痒痒。却是白面妇人脚下的木板作怪。

现身罢!云真子朝我逼来,突然左右一个闪劈,却劈了个空。我蓦地前扑,一掌印在云真子胸膛,啪啦一声,室中整面屏风倒地,云真子浑然无事,击到胸前的掌力却被他嫁祸他处。

云真子道:贾公子,得罪了!大掌向我抓来,我愣愣站着,突然运气一吹,云真子嘶叫一声,斩邪剑掉落地上,掩目後跃,腾身半空,他竭力睁开双目,血水沿着颊边蜿蜒而下,曲尽凄怖。我淡淡道:你瞎了狗眼!

云真子厉声道:一个都休想活了!

白面妇人贴着我的脸颊,吃吃娇笑:咱们再给他一下子。我的右臂不由自主,贴着她腴软的纤臂递出,莺燕双双,身子飘空。

来得好!云真子身在半空,盘动自如,宛若蛟龙,勾指成尖,龙爪铮铮。

白面妇人纤腕一跃,尖啄前吐,灵蛇一般咬击云真子腕部。云真子微哼一声,爪前侧回,两人腕臂前端像麻绳一般拧在了一块,白面妇人凄声长叫,声如鸟鸣,身子已离我而去,在半空扑闪挣扎,云真子也是怒声连连。

我的铁拳触到云真子指爪,正觉空然如海,拳背一紧,云真子爪子由虚而实,生痛中,莫可抵御的沛然真劲像庞然大锤,一波一波,透体攻来。气劲擂击之下,我整个心腔都欲破裂支离。

嘭嘭,嘭嘭!

我耳鸣失聪,体内鼓声大噪,只觉整个身子转瞬便要爆裂。

忽觉一阵异香,萦绕鼻尖,我眼前一黑,甚麽也看不清,耳边却缤纷大作,只听云真子怪叫一声,叮里当啷,门扇吱呀。眼底缓过来,室内已然一空,不见了云真子与另外那全真道士踪影。

白面妇人与棋娘两人对望,眼中犹带讶色。

滋滋声响,斩邪剑在地面移动寸许,忽然飞出窗外,云真子恨恨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改日再来领教!

棋娘看了看我,又看看白面妇人,道:云真子去了。

白面妇人瞅瞅棋娘,又瞄了瞄我:可不是麽。

我目瞪口呆:怎地一回事

棋娘与白面妇人相视而笑,白面妇人吸了吸气:好像是碧落花魂的香味。

棋娘道:我只是听说,未曾亲见,当真是碧落花魂麽

白面妇人道:怪的,难道我就见过我也只是猜猜。瞪眼直望棋娘。

棋娘道: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白面妇人道:那还说个甚麽总之,好妹妹,今儿个,我可是都照你的话说了。

棋娘笑道:你骗人的本事一流,云真子果然中计了。

白面妇人道:你怎知元棋经另有蹊跷

棋娘垂目半晌,宛然一笑:我也只是猜猜,这麽多事连在一块儿,大致也能猜出些许。

白面妇人道:好妹妹,这下你可有麻烦了,那云真子难道当真便会罢手

棋娘叹了口气:说不得,只好向东府求助了。

白面妇人道:说起东府,娘娘让我来,还有一件事儿要办。

棋娘道:姑姑有甚麽吩咐

白面妇人不答,笑吟吟向我走近,微微一拜,道:公子,大喜了!

棋娘惊道:那事定了,就在今日

白面妇人点了点头,我愣愣地望着她俩,正不知她们打甚麽哑谜,忽觉腰间一麻,就此不省人事……

第三十二章雀使门下

不知从哪里渐渐拢来一股气息,幽香软绵。这香气绕着我、托着我,让我浑身懒洋洋的,只想伸臂打个大大的呵欠,就此翻身睡去。

却在此时,身底下一声响,全身晃抖不定,我倏地警醒,打眼四望,发觉身处一口黑漆漆的大箱子里,前方依稀有团模糊的“物事”,微微喷吐着热气,离我很近。

我毛骨耸然,屏息默察,不敢稍动。忽地一道流光掠过,只见身前那“物事”竟长有一对大大的眼珠子,正活生生地转动,赫然与我对视。

“啊!”

未待我惊喊出声,箱子倏地急倾,似乎要往一边翻倒。糟糕!如此一来,我与那“怪物”岂不是要相贴在一块急将手儿一撑,只觉手底迅疾地滑过一毛茸茸的物事,吃惊之下,我忙收掌旁移,触手处又是一片温热软绵,滚滑不定。我心底发毛,不觉大喊∶“有鬼!”

“吓”的一声笑,有个声音在我头顶上方道∶“喂!小鬼,醒得蛮快的嘛,把手拿开”

我再次吓了一跳,一边缩手不及,一边挣扎坐起,脑内兀自一团迷糊,过得一会,才觉好笑∶“甚么怪物,原来是那白面妇人!”适才懵懂初醒,才会有这般错得离谱的臆想。

此时掌心处还留着肉绵绵的触感,依据方位,适才落掌处定是她肌丰多肉的大腿无疑,这样一想,我耳廓不由一阵阵发烫。

待直身坐定,又发觉这口装着我和她的“大箱子”,分明是夜驰中的马车!

“咦!你要带我往哪去”我忽然醒起,赶忙问道。

白面妇人隔黑拍拍我的肩,笑道∶“总不会去鬼府的,你放心好啦!”

被她取笑,羞赧之下,我一时也不好张口再问。她既与棋娘交好,此行所向可说是全不用担心,但夜深赶路,前路未卜,毕竟有种行险致奇的刺激。我打起精神四下张望,眼底渐渐适应,发觉身旁有一小窗,透过跳动的布帘,能望见远处偶有零星灯火,而近处道旁,只听雨声淅沥,浑不视物。那赶车的也不挑灯照路,目力倒真好。

车身晃动,黑暗中两人并坐,不时从她身体方向传过一阵阵幽香,而她脑袋摆动,往旁斜逸的发髻常常擦过我面颊,冰滑柔爽,我一时心想∶“不知她有多大年纪,听她唤棋娘妹妹,年纪该比棋娘大才对,偏爱弄这许多脂粉!”

不过,这香气煞是好闻,尤其置身昏暗,使她那成熟妇人的身子更添了种让人无限遐思的惑力。我挨着她的半边身子渐渐发热,心下不禁有些躁动。

这般默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衣袍下摆的一边有些发紧,起初还道自己坐姿僵硬,把袍角压到了,欠身舒了舒。不一会,却发觉衣角微颤,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微微拉扯。我心底一热,忍不住坪坪心跳,也不敢看向白面妇人,只大睁着眼儿望前。静挨了片刻,那阵轻扯又起,我体内气血沸腾,心痒难搔,暗道∶“莫非她枯坐无聊,欲借此昏黑与我相戏”

一想之下,更是心笙摇动。自从与三师嫂偷欢,又跟连护法借疗毒之名,行枕席大战后,我对成熟妇人多了份不可抑制的情热,自觉对她们的心思较有把握,总觉妇人似乎比少女浮浪许多,裙下也更加不检点。

我压着心跳,暗暗将手儿探下,待去捉她扯我袍角的那只小手,却捉了个空,倒碰着她腿侧肌肤。

她下边着的是单裙,隔着一层薄薄爽滑的缎面料子,便是火热饱满的肌肤。我心下奇怪,凭她神奇多变的身法,本该有一身娇软纤细的体质才对,怎会这般丰满呢

夜寒虽重,奇情胜火,如此暗中悄触,已使我满身如着刺一般,不胜躁热,更令我似惊若喜的是,黑暗中她竟半声未哼,似已默许。我颊上温热醺然上脑,一时如醉,胆子也愈发大了,趁车身摇动,大掌一转,陡然翻上她大腿,落手丰盈鼓饱,甚觉肥美,心头一个突跳,手颤颤地更向她两腿之间滑去,便欲探幽览胜,直抵那销魂私处……

正陶醉得头皮发麻间,突听得耳旁一声如晴天霹雳∶“哟!小猴儿,好生罗嗦!想占我的便宜吗!”

没想她竟丝毫不避忌前方车夫,迳自一口喝破!我这一惊非同小可,陡觉如强光照形,无处藏身,半边脸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所幸昏黑蒙面,我便老着脸儿,强装痴傻,假似车内尚有他人,趁这昏黑下此咸猪手,与我全不相干。同时,不免有些奇怪∶分明是她主动撩拨我的嘛,临末了却这般来撇清!不由心底一阵暗骂。

白面妇人咯咯娇笑,忽道∶“秃子,想不到吧,我尚有少年人喜欢呢!”

前方始终默默驾车的车夫冷冷接口道∶“半老徐娘了,美个屁!贾似道的种,挤不破的脓,总之是不可救药,你们还拿他当个宝,哼!趁早杀了罢,免留后患!”

白面妇人道∶“哟,别张口闭嘴的便喊杀,吓坏了人家小孩儿!我倒越来越喜欢他了,像贾似道那腔子假道学,莫非你喜欢”

那车夫恨恨道∶“喜欢得想杀!”

话音未了,只听马儿“唏津津”一声惊嘶,车身急停。我心下正羞恨未休,为避开与白面妇人身子相触,乘身儿晃前,使意儿往旁急躲,却不料窗口伸过一个脑袋,与我面肌相触。那人将头急缩,慌道∶“雀使……哎呀,不是,惨呀!亲到了一名男子!”

此地稍远处有一处人家,灯火未熄,正能看清那人惨叫着如断线风筝般翻入暗中不见。我一愣间,忽闻那人声音已在另一侧的车窗外,断断续续,哼哼唧唧∶“雀使……我呸……属下……88888888……有事急报!”兀自听出那人语声中有说不出的懊恼。

白面妇人怒道∶“乌鸦,你每事慌张,成甚么样子!”

前方车夫冷冷插嘴∶“该杀!这样的蠢才留着何用”

白面妇人斥道∶“住嘴!轮到你说话了吗!乌鸦,有甚么事,深夜截道,却坏了我的好梦!”说着,她笑眼儿微微倾过来,我知道她又拿我取笑。

那乌鸦“呸呸”两声,抹着嘴儿,嘟嘟嚷声∶“雀使……您这是要去东府”

白面妇人不耐道∶“明知又问!”

乌鸦依旧捂着嘴,含糊道∶“只怕去不得了!”

白面妇人皱眉道∶“秃鹰!替我将他的手斩下了!

那“秃鹰”应道∶“咯!”随即翻下车座。

乌鸦急忙将手拿下,放到后背,三句并作两句,急急点头道∶“宋恣那多事鬼已采药回来,正与东府那帮人躲屋子里商议,大公子的事,似乎有变!”

白面妇人喃喃道∶“是么东府这些人久无管束,果然无法无天,竟连娘娘的话也不大肯听了”

乌鸦挺直身板,冷笑道∶“仗着些旧日功劳,没上没下,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白面妇人愣得片刻,醒过神,悴道∶“你们几个不也如此么!”

乌鸦、秃鹰失声抗议∶“莫拿我们跟东府那帮人相比!”

白面妇人酸酸地道∶“哼!便要比,比得上么,人家东府诸人,好歹有些真本事,而我吩咐你们的事,又有几件给我办到了”

说到此处,愈增恼怒,“哗”的一声,抖手将窗布掀下,似乎再也不愿瞧见两人嘴脸。

白面妇人兀自在里头生着闷气,却听得车外乌鸦痛叫∶“秃子,你疯了么!”

秃鹰阴恻侧地道∶“雀使有令,要我将你的手斩了。”

白面妇人急扑窗前,道∶“乌鸦,你的手怎样了”

乌鸦悠然道∶“还好,凭他那本事,只能赠破我一点老皮,雀使,您老人家这回似乎失算,至少选错人了呢。”

白面妇人有气无力地抬手∶“秃鹰……还不快上车”

秃鹰跃上驾座,全不理会乌鸦,一抖缰绳,车身移动,外边凉风呼呼窜入车内,我看了他们半天闷戏,只知要将我送往东府,却不知究竟有何用意,脑中一团浑沌,此时清风扑面,恰觉一爽,却听那白面妇人又含怒道∶“秃鹰!你倒问过我要去哪了么”

秃鹰奇道∶“咦,不是去东府么,我又不是那缺心眼乌鸦,七嘴八舌的,净惹您生气。”

远远听得乌鸦叫屈∶“秃鹰呀秃鹰,我夤夜赶来,煞费口舌,一片苦心,莫非你耳朵被雨水灌聋了还是傻到只懂杀人”

白面妇人不再理会两人吵闹,自沉吟道∶“东府人等大约会在前厅相候,咱们避开正门,取道西行,迳往后院去见娘娘罢!”

乌鸦、秃鹰齐道∶“不可不可!”

白面妇人道∶“有何不可”

乌鸦道∶“西边要经过将军庙!”

秃鹰道∶“近日早有传言,那魔头就快醒来,重临人世!”

乌鸦又道∶“眼看便交子时,阳气初升,将军门徒守护正严,断不会容许咱们的车马经过!”

白面妇人道∶“我正要去瞧瞧那帮不成气候的东西!这么些年守着个死鬼,全无作为,白白耽误了辰光!哼,要等他重临人世作梦罢了!东府那些老鬼,肯让那死鬼出来为祸世间么!”

乌鸦道∶“十年梦一回,一觉变其身!谁也不知这回会怎样呀。东府旧将既是他好兄弟,届时如何,那可当真难说。雀使呀,远的不提,将军庙那些小鬼,就很缠人,取道西行一事,似乎还宜再斟酌斟酌。”

秃鹰也道∶“不错,还望雀使三思!”

白面妇人瞪眼道∶“咦,你也这么说么还敢吹甚么朱雀门下,秃鹰无惧我看全是放屁!”

秃鹰怒吼连连∶“好!全听你的!我秃鹰怕过谁来!”

白面妇人再不多言,挥臂斥喝∶“调转马头,走将军庙!”

秃鹰不待吩咐,早已将整架马车弄得车仰人翻马惊叫,车身“跳”着转了方向,鞭策连连。

乌鸦见苗头不对,远远地飘走∶“惨了……我去召麻雀、鹦鹉她们……打群架哉!”身影投入夜色,呱呱声唤,渐去渐远。

白面妇人见我兀自愣眼呆看,笑吃吃地倒向我怀∶“小色狼,你不是想吃我豆腐么那就下手呀!”

唬得我推开她也不是,往前相抱似乎也没这个道理,只觉车行极速,马怒车欢,碾得道上积水“哗哗”直往两旁泼溅。

“呃雀……雀使……您老人家不要这样呀!”

“嘻嘻,这会儿胆子倒变小了么”

正闹得不可开交,我脊背一道轻痒,肩畔跳上一个东西。我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捉,那东西忽的扑下胸前,我一手按住,险些失声叫唤∶“天啊,小白鼠!”

与此同时,我手背处热突突的有温湿之感,正自疑思,“啪”的一声,脸上热辣辣挨了一掌∶“小猴儿!说归说,你倒来真的么”

原来,方才白面妇人虽半带玩笑,捏肘顶膝与我厮闹,其实并未与我肌肤相亲,只是贴得甚近。我伸手按胸,手背便触到她亦热亦绵的胸前双峰。

“哼……回头再仔细收拾你!”

耳边那道细细的声音忽然飘得有些深远,似语含威胁,又好像有些别的意味,白面妇人已警觉地挪身与我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哭笑不得,心道∶“小白鼠呀小白鼠,又是你这鼠辈!害得我百口莫辩。”自发现小白鼠原来一直在身畔,我便恍然明白,适才本以为白面妇人暗中撩拨于我,应是这小白鼠在作怪,想是它饿得狠了来撕咬我的衣裳,却使我自作多情,最终闹了个灰头土脸。

“喂!你们两个,全都给我坐好!”适才车内一阵动静,似乎让秃鹰受不了,他百忙中回头叫道∶“……不要搞那些不三不四的啊!”

“呀,秃子,你也会吃醋么”听得秃鹰的斥唤,白面妇人发出一串让人魂儿欲销的喘笑∶“不过吃醋也轮不你呀,该是前头将军庙那死鬼才对!”

秃鹰猛哼一声,将不满化作一阵鞭雨,马儿惊跳着将车子带得左闪右晃。

如此闹哄哄地走了一灶香的工夫,车马驶上一个窄道,慢了下来。道旁树枝,不时扫过车身,擦出簌簌声响。

又走得一会,车行似船,从枝叶茂盛间缓缓挤前推行,随后马蹄声一步一响,该是在吃力地爬坡,这窄道不过数百米,一时车厢置平,似乎到了一处坡顶。

“呱”的一声,夜鸟惊飞,与那“乌鸦”离去时所发怪声倒也甚像。

白面妇人将身移近,低声向我耳畔道∶“待会儿,你可莫要乱动,就乖乖儿待在车内。”

热气吐过来,我觉得耳廓微痒,热着脸儿,忙点了点头。回思晚问棋室斗战,她虽见我显露过武功,当不知我另有蹊跷,或许以为那不过是贾大公子玩的花拳绣腿罢当下暗自告戒自己,须得小心掩藏功力,莫要惹人生疑。

白面妇人吩咐过我,便移向窗边,留意外边动静。忽然,她讶声问道∶“咦,那是什么声音”我竖耳细听,也隐约听得远处一记清远的击磬声。

秃鹰道∶“将军庙有火光!”

白面妇人轻应了声∶“有些古怪!”便不言不语,似正沉思。

随着马车前行,那击磬声听得愈加分明,间杂有许多人的喊声。白面妇人声音大变∶“将军庙定然有事!秃鹰,今儿是甚么日子”

我近日一直留意贾似道的归期,不觉随口代答∶“十月初一。”

秃鹰补充道∶“淳佑六年。”

白面妇人喃喃道∶“嗯,那么便是黄历丙午年,丙午、已亥、丁末,又恰逢已子之时……”默算片刻,惊道∶“啊哟,正是那死鬼最要紧的关头!来人拈在这时候,定是有意乘虚而入了,想不到那死鬼也有被人欺上门的时候!”

秃鹰淡淡道∶“放心罢!将军门下八大亲传弟子皆在,还怕拦不住来敌”

白面妇人哼道∶“我有甚么不放心的不过瞧这喧闹的阵势,看样子早被人攻进了山头,你还说甚么拦敌”

秃鹰停了片刻,忽然轻笑∶“依我看,他们定是请来了东府霍姑娘的天罗幡法阵相助,以阻绝外扰。否则,像眼下这般惊天动地的热闹场面,那魔头纵然在地下掩了双耳,地眠术也要告吹,那可当真便要长埋地下,永世不醒了!你说,他那些弟子还能像现在这样,不慌不忙的递招应敌么”他在车外,又是坡顶,该是能看清庙前的阵势。

白面妇人先是不答,过得半晌,忽悴道∶“呸,甚么霍姑娘!老了嫁不出,一辈子就是姑娘”

秃鹰并不争辩,只“嘻”了一声。

白面妇人怒道∶“你笑甚么难道我说错了么”

秃鹰惶恐作声∶“不敢,没笑,我只是嘴角漏风!”

白面妇人愈怒∶“那就给我闭上鸟嘴!再让我听到你阴阳怪气的漏甚么屁风,我便拔光你脑门上那几根剩毛!”

秃鹰兀自强作调笑,喃喃道∶“毛吗……真的是不多了。”

白面妇人喝道∶“吠!”

秃鹰应道∶“是!是!”再不敢多话。

马车前行不远,车身猛晃一下,忽然停住,许久不见动弹。

白面妇人掀帘问道∶“秃鹰,怎么了”

秃鹰道∶“唔一我正寻思着呢。”随即,颇为自得道∶“嘿嘿,别看前面下坡瞧着是大路,我却知道里边定有陷阱。”

白面妇人道∶“哦”

秃鹰道∶“若是旁人,车行至此,一路无事,极容易放松警惕,顺坡纵马,这便掉落了陷阱。但只要细察路面,当可发现,坡底处蜿蜓向上,浅草虽枯,却多日未曾被车马碾过,值得三思。”

白面妇人道∶“那该如何”

秃鹰支吾道∶“此去将军庙没别的车道,那……只好下车步行了。”

白面妇人怒道∶“怎不早说!”推开车门,又掉头冲我斥道∶“愣着干嘛下车!”

只听“哗”的一声,水花四溅,静得片刻,白面妇人厉声道∶“秃鹰!你怎么停在一个大水坑里!”

秃鹰慌道∶“这好像……就是个小小的陷阱!”

白面妇人气极∶“赔我鞋来!”

我闻声刚从车门处探出一颗头,被白面妇人迎着额头一掌拍回∶“不许偷看!”

我慌应道∶“我没看!”心底一乐,白面妇人高高褐起裙角,白脸凄惨,情状着实狼狈!忍不住又探头去望,脑门一重,两只雪白大腿弯弯一闪,白面妇人就势踩过我的头,掠到了道旁树上,兀自冲秃鹰破口斥骂,秃鹰则像得道高僧,一声不发。

她带起两脚浊水顺着我面颊流下,我“呸呸”地吐着嘴边浊水,侧头一看,见秃鹰双眼翻白,凸鼓如盲,却向我瞪视,不由唬了一跳,听他悄声道∶“你看见了么”

我奇道∶“看见什么二

秃鹰不语,转头向白面妇人立足的树上望去,我心下好奇,目光也跟着上望,夜色郁郁,只依稀辨得白面妇人似乎在拧干弄湿的裙角。

秃鹰喃喃道∶“她忘了我是以心代目……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我满怀狐疑∶“你都瞧见什么”

秃鹰眼儿又是一瞪,暴突的眼珠子似乎要掉了下来,粗声道∶“小孩人家,多问什么”

说罢,跃下马车,小心地闪过道上水坑,他身量高大,佝喽着身子,四望一眼,寻了一处树木稀少的地方行去,又回身向我招了招手。

我跟了过去,见白面妇人还留在树上,道∶“不等她了么”

秃鹰冷冷道∶“我们一走,她就快了。你道她留在树上,是整弄湿裙么我看她是心中犹豫难决,拖延时辰,哼,可怜的女子……”

果然被秃鹰言中,我们才行出不远,便听得白面妇人在后叫唤∶“秃鹰,等一等!”

秃鹰也不应答,只嘟嚷了一声。

这低低的一声却引起了白面夫人的注意,寒声责问∶“秃鹰,又在嘀咕甚么还不快跟上”

一道香风掠过,轻俏的香气逗惹鼻端,加之林中夜寒浓重,我忍不住“哈啾”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一喷,倒似喷出一个女子,闪电般从我身畔越过,身姿摇摆不定,脚下似抹了油一般,忽左忽右,眨眼飘出老远。

我问秃鹰∶“她这是甚么身法,瞧着这般怪异”

秃鹰低声道∶“像不像被追赶的老母鸡”

我比对了一下前方白面妇人的身法,身姿前扑,肥臀摇摆,使劲忍住笑,没有接腔。

秃鹰道∶“凤凰不飞的时候,跑起来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因那大屁股总甩不掉呀。”语毕,忽地将身一扑,头前脚后,身子直直飞出,倒像要拿头去撞前方的树干,将要撞上时,突然一掌前按,让过大树,身子依旧像截直通通的木棍,在树间呼啸穿飞。

我骇极而笑∶“这算甚么蛤蟆跳么射人棍么”相比起来,我们神龙门的陆地飞腾术实在有些道行仙气,身畔万物皆可依衬,内息冲发,如龙突豹闪,敛练心神,似儒者行迟,只是,此时不便施展,我老老实实地依常俗轻功,掠草过树,远远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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