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开学就高三了。”庭霜笑应,“带我叔叔来吃馄饨。” 点完馄饨,庭霜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低声对柏昌意说:“我高中毕业以后,每年暑假回来吃馄饨,这老板都这么问我,这可是第六年了,我实在懒得纠正他了。” 柏昌意说:“我侄子长得嫩。” 庭霜笑:“我柏叔也不老啊。” 两大碗馄饨上来,汤汁香辣,夹起一颗馄饨,汁水从馄饨皮上淌下,咬一口,馄饨皮筋道,肉馅儿细腻鲜美,再喝口汤,绝了。 “我从小就来吃,这么多年,一直一个味儿,没变。”庭霜又吃了一个馄饨,“所以我觉得吧,是这老板的日子没变,一年一年的,对他来说,都跟我要进高三的那个暑假一样,没区别。也挺好的。” 馄饨吃到一半,柏昌意的手机响了。 他瞥了一眼就把手机屏幕给庭霜看。 屏幕上消息的发件人是严立谦,问柏昌意现在是否方便接电话。 “严立谦找你?估计是之前那一面之后他还一直想着你带来的新项目。”庭霜保持着夹馄饨的姿势想了想,“你跟他说你在剧院看芭蕾舞剧,接下来两个小时都接不了电话,让他打字。” “芭蕾舞剧?”柏昌意看一眼他们身在的馄饨店,“你倒是会编。” “我没编,今天下午我在市中心看到海报了,今晚大剧院里确实演芭蕾舞剧,《茶花女》。”庭霜把馄饨塞嘴里,“放心吧,坏不了你柏大教授的名声。” 柏昌意回复完,严立谦的消息很快又传过来,问柏昌意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早午餐。 “明天是周日,早午餐……这么赶……”庭霜琢磨了一下,“这样,你跟他说你挺久没来中国了,原定的计划是这几天先游览一下周边的景点,等下周再开始谈工作上的事,如果他不急的话,可否下周三再一起吃饭,到时候你请他。” 柏昌意说:“他可能更希望赶在周一前。” “对。”庭霜说,“看他怎么回。” 等了十分钟,两人的馄饨都吃完了,严立谦还没有回。 “鱼不好钓啊。”庭霜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但是如果真的像我猜的那样,研发部一定要在周一前赶出来的那个fnd——虽然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作为他们股东会会议上进行某种谈判所仰仗的技术资本,那么,严立谦肯定会坚持在周日跟你谈新项目。我们且等着吧。” 结完账,出了馄饨店,庭霜去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根bàngbàng糖叼着,问柏昌意:“回了么。” 柏昌意:“没有。” “这么久不回……他在顾忌什么……”庭霜在校门口走来走去,“如果他真的着急,那坚持要求明天见面也行啊……为什么不回呢……” 柏昌意思忖片刻:“可能他怀疑我知道些什么,或者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严立谦到哪里去知道我和你的关系……靠。”庭霜脑子里灵光一闪,一直想不通的一个关节刹那间打通了,“我早应该想到的。翁韵宜当着我面说话那么难听我还没想太多,只想着出口气就算了,毕竟她当时也没把话说透……我以为她不会把这事告诉我们家以外的人。” 可要是翁韵宜早就跟严立谦说了他和柏昌意的事呢? 或者情况更坏一些,翁韵宜说不定早就给了robo的所有高层和老员工一个所谓的“真相”,毕竟除了翁韵宜,还有被翁韵宜带进ic的严立谦,其他人连祝敖的面都见不到,他们只能相信她。 她常年陪伴祝敖左右,他们也理所当然地会相信她。 怪不得。 怪不得他爸的老秘书和其他老员工不愿意理他。要是他们真的认为是他把他爸给气成这样,还回来争家产,那他们会理他才怪。 “我太蠢了,我还一直在想那几个老员工总不至于全都背叛我爸,我还一直在想他们谁是好人,谁是反派。”庭霜踢了一脚马路牙子,“他妈的,搞了半天,原来我才是反派。” 那他周一去公司的时候岂不是如过街老鼠? 他爸现在又讲不了话…… 他还有一堆没想清楚的事,他爸出事那晚,到底跟哪个或哪几个高层吃了饭?其中有严立谦么?严立谦到底想干什么?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说到底,现在的一切不过都是他的推测,是不是他把翁韵宜想得太坏了? 一团乱麻。 压力陡然增大,烟瘾蓦地又上来,吃糖不顶用。 但他真的不想再抽烟。 烦躁。 他得发泄一下压力,他得放空一下自己。 “我着学校的黑sè铁门,视线好像穿过了树木、绕过教学楼、跟着笔直的道路与一层一层的台阶达到了塑胶跑道边,“我要去cào场。” 这个时候从校门进去根本不可能,只能翻墙。 国,柏昌意陪他回了,馄饨,柏昌意陪他吃了,校墙,柏昌意竟也陪他翻了。 空无一人的cào场,夜里自动亮起的路灯。 庭霜把外套解下来扔给柏昌意:“等我。” 然后开跑。 耳边疾风呼啸。 第一圈。 他眼前出现了一些碎片。 二十年前,他视野低矮,偷偷透过门缝仰视庭芸的背影。 “祝敖,你的小孩,我一个也不要。”庭芸声音冷冽。 “好,正好我想养。”祝敖抽了口烟,说。 不久后,家里住进了别的女人,还有一个保姆。 “你管管庭霜好不好?”翁韵宜面对祝敖,声音柔软又难过,“他叫我阿姨,叫保姆也叫阿姨。我是你老婆,肚子里有你儿子,不是你们家的保姆。” “他不愿意叫你妈,我有什么办法?”祝敖说,“你把他当儿子,对他好,时间久了,他自然愿意管你叫妈了。” 小学的时候,祝文嘉一直缠着他,他不耐烦地推了祝文嘉一下,没想到祝文嘉的头正好撞到了大理石台阶上。 他背着祝文嘉去找医生。 “小嘉额头上缝了五针。”翁韵宜心疼得直掉眼泪,“这还是额头,要是撞到的是眼睛呢?” 啪。 祝敖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谁教你以大欺小的?” “我没有!”他捂着脸朝祝敖吼。 之后很多天他都没跟祝敖说过一句话。 某天晚上,祝敖拿着一个足球敲他的房门,说:“你是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咱们明天去踢球,怎么样?就我们爷俩儿。” 他盯着祝敖:“……我不要足球,我要你道歉。” 祝敖笑说:“男孩子受点委屈怎么了?xiōng怀宽广点。” 他红着眼睛坚持:“我、要、你、道、歉。” 祝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跟你妈一样得理不饶人。” 这话很耳熟。 有一次庭芸答应带他去海洋馆,却因为临时有事没来。 他在电话里发脾气。 庭芸有点无奈:“你怎么跟你爸脾气一样差?” 胃痛。 庭霜感觉到胃剧烈地痛。 可能是刚刚吃完馄饨就跑步的缘故。 可是他停不下脚步。 他拼命地跑,好像这样就可以甩掉那些没意义的碎片。 第二圈。 终于他跑离了他的童年,跑进了他的少年。 还是这条塑胶跑道,跑道中央还是这片绿茵场。 “梁正宣你会不会守门啊?!”他大骂。 输了球。 “你刚刚到底在干嘛?”他在校门口的馄饨店里吃馄饨,喝汽水,生气。 梁正宣把自己碗里的馄饨一颗一颗夹到庭霜碗里:“……在看你啊。” “妈的闭嘴。”庭霜低头,耳尖发红,“你再这样我不跟你一起踢球了。” 也曾在黑夜无人的校园里许下可笑的承诺。 “我们会有一个自己的家。完整的,自己的家。就我们,没有别人。” 胃里翻涌得厉害。 庭霜忍不住冲到cào场边的垃圾桶前,将刚刚吃的馄饨全部吐了出来。 连同他从小到大、年复一年经历过的所有不值一提的小风波一起,全部吐了出来。 吐完,去水池边漱口洗脸,然后继续跑。 第三圈。 第四圈。 庭霜越跑越快。 快得身边纷杂的人事都变了形,然后就都不见了,四周只有黑暗。 好像所有人和事都是这样,一开始的样子总是最好的,跑着跑着,就变得面目全非,或者,跑着跑着,就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第五圈。 第六圈。 渐渐有依稀的光出现。 第七圈。 第八圈。 …… 不知到第几圈的时候,他发现柏昌意在陪他一起跑。 就这么又跑了五圈,柏昌意提前一步拦在他前面。 “好了。” 他一头撞进柏昌意怀里。 “我还能继续跑……”他喘着粗气说,“我感觉像在飞。” “我知道。”柏昌意垂眼看着他,“但是你得顾及我,我年纪大了,想早点回去睡觉。” “噢……”庭霜不由自主也变得温柔,“那我们快点回去。” “刚才严立谦回消息了。”柏昌意说。 庭霜:“他说什么?” 柏昌意把手机递给庭霜。